27 莊園迷霧10 11 12 你的嘴唇好…… (1)
清風殿裏一個背脊筆直, 身着月牙袍,容顏絕美的書生, 掌心撐住下颌,目不轉睛的看着伏身案幾上睡到口齒微張的曲昭。
曲昭很霸道,她才不管這是不是宗仁辦公的地兒,兩條胳膊大咧咧的攤着,占據了大半張案幾。
宗仁的手指隔空描摹着曲昭沉睡時的模樣。
曲昭其實很美,高挑豔麗,束發高綁時眉梢一挑連女孩子家都受不住要臉紅,墨發垂垂時勾唇一笑連過路的行客都會忍不住駐足瞻仰她的容顏。
坐擁如此美貌, 卻幾乎沒有世家公子追過曲昭。哪怕是那幫以惡劣聞名的纨绔,私下關起門來一個比一個浪蕩形骸沒有底線,偏偏不敢談論曲昭的美貌, 就連見到曲昭都要繞道走, 因為曲昭比他們更纨绔, 更惡劣。活膩了才敢肖想她。
不過也有例外。有那麽一個傻子吧, 曾經熱烈而笨拙的追過曲昭。
那個傻子給她寫所有夫子布置的課業;幫她在曲泰清和沈慧面前圓謊讓她出去外面玩去外面野去外面浪;偷偷的把自己父母給他的零花錢存起來跑去京城的各家打鐵鋪看劍,存夠一把買一把, 曲昭那間劍室有一半都是傻子的手筆;還為她做過很多很多的事。
宗仁真的不想承認自己是那個傻子, 呸。
宗仁生來腸子就彎彎繞,睚皉必報, 沒有什麽人能真正欺負到他頭上,可是他卻吃過一個虧,書生含蓄的虧, 他只知道喜歡一個人就要毫無保留的對她好,不知道開口表達愛意。
有一陣子他鼓起勇氣換了香囊,曲昭聞着味道不一樣了, 就問他,“你香囊裏塞的花是什麽?”
宗仁坐在弘文館的案幾後,窗臺明亮,陽光落在他的身上曬得他耳廓發紅,他雙手搭在膝上握成拳,緊張到鬓邊都滲出涔汗,他動了動唇瓣吶吶的答道,“薰衣草。”
薰衣草是西域來的花,京城罕有人知道,西域是浪漫之地,那裏的每一種花都有花語的故事,薰衣草的花語是:等待愛情。
窈窕猛女,君子好逑。宗仁多希望曲昭能明白自己對她一片拳拳心意,這是他精挑細選後才換的新香囊,可不是随意換的。
可惜曲昭不知道,直接說了句,“你坐遠一點,聞着這個薰衣草的味道,我都睡不着覺了。”
宗仁的少男心哐當落在地上,碎了個稀巴爛:“......”
回憶至此,宗仁面色不佳,他又不敢找曲昭發脾氣,于是只好瞄準了趴在筆山邊睡成一灘爛泥的兔子,第三次搖醒它,提起它毛聳聳的後頸皮,烏黑的眼睛與他視線平齊,大理寺卿宗仁輕拍醒木,審判罪兔找找,“你只會睡覺,和豬有什麽區別?豬兔不分,簡直不守兔徳,我決定罰你姓豬,全名豬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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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兔豬找找真的生氣了,軟軟的腹部傳出咕嚕咕嚕的發怒聲,猛地張開兔嘴咬了一口男人細膩的皮肉,趁着宗仁吃痛松手蹦跶到案幾上,翻過兩條胳膊,躲到了曲昭的臉旁邊,兔腿一趴,當場賴上曲昭。
而曲昭大概是嫌棄豬找找臭,眉頭微蹙,腦袋撇到另一邊去了。
宗仁捂着自己滲出血絲的手指,垂眸看着這一大一小兩朵惹不起的霸王花,鼻尖裏哼了一聲,而後眼神卻慢慢變得溫柔起來,他先是伸手揉了揉兔子的腦袋,而後手指頓了頓,膽大包天撫上了曲昭的腦袋。
宗仁小聲抱怨道,“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心心念念着要回塞北嗎?”
塞北啊......宗仁苦惱的想,那是得做一番準備才能适應那裏春日刮沙塵暴,夏日炎炎戈壁如火焰炙烤,秋日繼續刮沙塵暴,冬日白雪皚皚幹脆就刮暴風雪的氣候。
适應不了也得适應,畢竟婦唱夫随是基操。除此之外,宗仁還擔心塞北的茶葉品質不佳,曲昭沒有好茶吃。好吧,其實他是擔心聚少離多曲昭被別的臭男人搶走,全天下的男人都是臭臭的,只有宗仁一個男人是香的,希望曲昭眼光好一點,快點愛他到欲罷不能吧。
宗仁想着想着,嘴角不可自抑的揚起來,他收回手,挺了挺背脊,給自己斟了一杯熱茶,一飲而盡,愉悅道,“姐姐快點開始愛我呀,我都已經把怎麽和你過一輩子想好了。”
“......”
半個時辰後,阿陸率兵歸來,自大理寺正門響起一陣腳步聲。
曲昭常年住在塞北的軍營裏,對陌生的氣息一向警覺,在阿陸帶着莊煙、文哥和朱老八走到清風殿的長白石階下時,她就已經戒備的掀開眼皮,從睡夢中醒過來,提着黑劍坐起身子,打了一個哈欠,順手端起案幾面上盛着茶水的茶杯,仰頭一飲而盡,熱苦的茶水入喉,提神醒腦。
而後曲昭感覺到有道目光落在自己嘴上,她挑眉問宗仁,“喝你杯茶還不願意,小氣成這樣?”
宗仁垂眸看着空空如也的紫砂茶杯,“不是不願意,是這個茶杯我用過了。”
宗仁頓了頓,耳根泛紅,他怕曲昭剛睡醒發懵聽不明白,便認真逐字逐句道,“我用這個茶杯飲了四次茶,就是我的嘴唇碰了四次紫砂茶杯的壁沿。然後,你的嘴唇、碰到了壁沿、就是、我們兩個的嘴唇都碰到了壁沿。那就相當于,我們間接碰到了對方的嘴唇。”
就是,你四舍五入已經親到我了,能不能對我負起這個責任啊?
最後一句話,宗仁當然沒敢說。畢竟人只有活着,一切才能從長計議。
曲昭:“......”
曲昭一巴掌糊在宗仁的腦袋上,兇他,“知道你占我便宜了,想要親我的世家公子都可以從京城排隊到塞北,你間接親到了留在心裏沾沾自喜不行嗎,非要說出來,再多說一句我把你腦瓜殼子打開瓢信不信?審你的案子去吧!”
宗仁委屈的坐直身子:“......”
阿陸把莊煙文哥和朱老八領進清風殿裏時,總覺得案幾旁的宗仁和曲昭間氣氛有些不對,兩人端坐的有些距離,相互間不看對方,眼神沒有交彙,好像是吵架了,又好像是刻意冷漠給他看。
阿陸琢磨不透,雙手作揖道,“宗大人,昭昭姐,三名疑犯已經帶到。”
宗仁點點下颌,卻不着急審問,他心知,這三人各自在圈子裏有所威望,且商人行程是較為私密的事情,難保他們自身有所隐瞞,能作證他們行程的人多為他們的下屬和合作對象,難免有偏頗顧慮。
因此宗仁沒有直接詢問三人在老李死亡案發時的行蹤。直接的方式行不通,宗仁決定旁敲側擊間接來查。
宗仁不動聲色的觀察起他們的外觀和衣着來。
從體型上看:文哥和朱老八都相當魁梧,具有能夠殺死老李和轉移屍體的能力,剩下一個莊煙,也有和曲昭相差無量的身高,她的骨架較大,她走進清風殿裏腳底幾乎沒有發出過聲響,那是一個會武功且有內力的人下意識的舉動,因此也無法排除她的作案嫌疑。
從衣着上看:除卻手腕帶着一個編織粗糙的紅繩外,莊煙一身都是名貴的衣物,從紫珍珠耳墜,到一襲繡着暖黃花紋的白袍,還有雙面刺繡的緞靴,沒有一樣是可以在尋常店鋪裏能買到的面料;
文哥身着棕色夾襖和鹿絨束褲,褲腳紮進馬靴裏,棕不是随處可見的染劑,需要從北狄的一種樹漿裏提取得到,也不是普通人能穿上的;
朱老八則是一身明亮的湖藍錦衣,雖說沒有刺繡花紋,卻也是成色上佳,要重金購置的。
這三人的衣裳可不是什麽樸素難辨的服飾,都特點鮮明,過目難忘,如果換過,肯定很明顯。
宗仁心生一計:這幾日飄雪,很多人都不會淨身換衣裳。全京城恐怕只有一個名為宗仁的龜毛書生,極端愛潔淨且有財力在府邸搭建溫池地龍的書生,能夠主動堅持淨身洗衣;宗仁瞥了倚在梁柱旁的曲昭一眼,幾條街外将軍府家的小女兒曲昭可是連外裳都沒有換過呢。
但是兇手不行,兇手殺害完老李後還背着老李走了差不多十裏路,汗重,衣袍帶血,身上也會彌散這一股血氣,兇手一定要淨身才能除去身上的血味。
所以宗仁可以通過這三人最近一次淨身換裳的時間直接看出這三人有無作案嫌疑。
宗仁擡眸看像莊煙,從她開始審起,他沒有闡明把她帶到大理寺的原因,而是直接問道,“莊小姐,失禮了,事關一樁案件,我無意窺探姑娘的隐私,但我需要知道你上一次淨身換裳是什麽時候。”
莊煙面上有幾分詫異,似乎是沒有想到宗仁會問這樣一個問題,“我是四日前的午後,那日比較空閑,我談完生意早早歸家,趕在太陽落山前用熱水淨的身,當天晚上我在将軍府邸用膳,和沈小姐,昭昭,狼崽她們一道,她們都可以證明,我那時候頭發是半濕的且身上就穿着今日的暖黃花紋白袍。”
曲昭點頭,“我可以作證,那日小煙姐在将軍府和我姐做彙報,然後我姐就請她留下吃飯。小煙姐身上好香,我還俯身嗅了嗅,她的後頸有股泡過木桶的水氣。”
至此,莊煙第一個被排除作案嫌疑。
而後,宗仁把眼神落在文哥身上,“你上一次淨身換裳是什麽時候?”
文哥想了一會兒,擡眼回答,“我最近一次是在三日前的夜裏淨身換裳的。”
宗仁繼續問他,“冬日時節,人們總習慣在太陽落山前洗澡,你是在夜裏洗的,而且三日前的夜裏還下雪,你為什麽在那個時候洗澡?”
宗仁屈指敲在案幾上,他在敲打文哥,“你不要撒謊,你的衣着不常有,做的還是頻繁接觸人的工作,調查下去就能知道你說的是不是實話。”
文哥答道,“我說的是實話。”
宗仁問文哥,“你可有人證?”
文哥垂放在棕色絨褲邊的手指下意識動了兩下,他抿了抿唇,而後開口道,“沒有人證,再見其他人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這時,原本安靜伫立在一旁,身子板正的莊煙輕咳一聲,“那天夜裏文哥來我家了,我們是相互欣賞的露水情緣關系,他來見我,淨身換裳是必須的基本步驟,還要熏香刮胡,我可以給他作證。”
文哥看着莊煙欲言又止,小聲嘀咕道,“什麽露水情緣,不是露水情緣,我是認真的情緣。”
宗仁問文哥,“你是為了保護莊煙,所以才說沒有人可以作證是嗎?”
文哥耳後根都紅了,讷讷的點了點頭。
哦吼?曲昭看熱鬧不嫌事大,朝莊煙擠眉弄眼的,無聲道,“小煙姐,你怎麽能辜負文哥一片心意?”
莊煙那素來波瀾不驚的臉上出現了些許紅暈,她瞪了曲昭一眼,沒搭理她,繼而同宗仁說道,“我知道即使我可以洗脫嫌疑,但是仍然屬于涉案人員,涉案人員間是不可以相互做不在場證明的,所以我的供詞無效。
但那日文哥搭乘的車馬前有車夫,車夫可以替文哥作證。”
宗仁點點下颌,做好筆錄,最後将目光落在朱老八身上,“幾日不見,你在牢房裏好容易瘦下去一些,這會兒肚皮倒是把衣裳撐的鼓鼓囊囊的。說說看吧,你上一次淨身換裳是什麽時候?”
朱老八客客氣氣地朝宗仁作了一揖,“大人,前段時間承蒙您在勞裏給我的關照,別來無恙。
我剛從大理寺的監牢裏出來,在自己購置的莊園裏悠哉過日子,這期間我閑來無事,設全羊宴款待友人,招呼他們在家裏住了幾日,我們在莊園裏泡溫泉,在花圃裏修剪花草,在亭子裏飲酒觀雪,唯一出門一趟是計劃購置地皮,但那塊地皮給別人拍走,不過我也就離開了莊園兩個時辰,亦是有友人陪同。我是直至昨日天亮以後才回到醉宵酒家繼續擔任管家一職。
我可沒有撒謊,您去查證我的友人就是了。”
至此,審訊結束,宗仁喚士兵将三人暫時收押監牢裏,同時命阿肆去查證文哥和朱老八所陳述的供詞真僞。
待到旁人離開清風殿,曲昭好奇的問宗仁,“莊煙,文哥,和朱老八都有人證。所以是這三個人都排除嫌疑了嗎?”
宗仁搖頭,“不是。
随便一個人出來做供證,都會受到周圍的權力地位體系影響,好比姐姐小時候叫我替你作證你在弘文館裏好好讀書了,我必然是會因為畏懼你,而替你作證,不敢說實話。
可以為嫌犯做不在場證明者,必須要在疑犯所處的權力地位體系裏,擁有比疑犯更高或者不受其約束的地位,這樣人證才不會受到影響。
李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知道兇手是誰,卻礙于脅迫不敢開口,他在這個權力體系裏,毋庸置疑屬于弱者。
姐姐能夠替莊煙作證,因為你沒有被隐性脅迫的可能,所以能夠排除莊煙的作案嫌疑。
而車夫不能替文哥作證,文哥不能排除作案嫌疑。
誰會在朱老八的邀請下就陪他在莊園裏瞎混度日,有正經營生的人可不能,他能夠随時随地請到的友人,勢必是一些平日裏要讨好他的一些人,他們不能替朱老八作證,所以朱老八也不能排除作案嫌疑。”
曲昭屈指搭在下颌上,認同的點點下颌,“那我們要怎麽查出兇手?”
清風殿外夕陽沉沉,天色已經暗淡,宗仁用火折子燃起一盞油燈,提着彈袖起身,還細心的用手捋直月牙白袍一絲細細的褶痕,“走吧,我們帶李軍去見見朱老八。他的心理防線是最薄弱,也最好突破的。”
曲昭背起黑劍,跟着宗仁朝清風殿外走,她敏銳的察覺出宗仁已經有所判斷,她記得宗仁說過查案的直覺尤為重要,“你認定兇手是朱老八?可你不是說文哥和朱老八兩個都沒辦法排除嫌疑嗎?”
宗仁同曲昭解釋道,“從淨身換裳一件事無法判斷出文哥和朱老八誰是殺害老李的兇手。
但是朱老八的行跡太過刻意了。
我們從朱老八的視角出發,他日常需要打點醉宵酒家的各項事務,同時還是一些茶館和錢莊的明面上的負責人,在監牢裏呆了一陣子。以一個合乎常理的思路去想,兵不能一日無将,財産不能一日無主,無主必亂,他出來後應該立馬核查他入獄期間的大小産業流水,還有管理自己的屬下,對接生意來往的夥伴,讓商業營生走回正軌才是當務之急。
可朱老八出獄後卻沒有這麽做。
姐姐,你在醉宵酒家接觸過朱老八,勢必能夠感覺出這個人奸詐狡猾,重財輕義,但是他有管理産業和經商的能力,所以他背後的人才放心把這些産業交給朱老八打理。這樣一個人出獄後第一件事怎麽可能是跑到莊園裏呼朋喚友閑暇玩樂?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朱老八邀請的友人越多,能給他做不在場證明的人就越多,他在前庭散步有人‘瞧見’,在中庭用膳有人‘瞧見’,在後山湯也有人‘瞧見’,他在供詞裏連出去參加了地皮競争一事都要強調有人‘瞧見’,可以找他的友人查證。這怕不是知道自己要行兇,特地做了一個局給自己制造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說話間,宗仁已經來到安置着李軍的偏房,推門走了進去。
随着偏房木門吱吖一聲響,黑黝黝的寝間被宗仁手裏提着的盞燈映亮,床榻上鼓起的身影輕微的顫動了一下。
曲昭看着蜷縮在被褥裏裝睡的李軍,好笑道,“你動作太慢了,我都看見你翻身背對我們了,趕緊起來,我數三聲,你不爬起來我就揍你。”
“三——”曲昭剛喊完第一聲。
李軍猛地坐起來,被褥落在露在頭發外的耳朵動了一下,他眼窩凹陷,面色青灰,看起來是很久沒有安心休息過,此時他的神情有些崩潰,惱火的捂住了自己的腦袋,“你們到底要幹什麽啊?”
曲昭蹙眉,直覺李軍的症狀倒像是染上了什麽瘾,久未接觸後焦慮不安,身體瘦削,面呈蠟色,腦海中一時間卻想不出是什麽,酒瘾,藥瘾,毒瘾......人遠遠比自己想象的要脆弱,可以成瘾的東西太多了。
宗仁垂眸,居高臨下的看着李軍,煞有介事道,“朱老七已經被逮捕歸案了,你知道什麽內情都可以同我說了,無需怕他。”
宗仁在詐李軍,他一雙眼眸在說話間一直注視着李軍,不放過他面上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果然,李軍面色先是不可自抑的流露出欣喜,而後意識到自己不能表達出來,又生生的憋了回去,以至于五官有些扭曲。
李軍眼神飄忽着,“大人,我并不知道殺害我父親的兇手是誰,我身為兒子心痛如絞肝膽俱裂,因此今日做出了一些神志飄忽的事情,但您能把朱老八逮捕歸案,懲治他的罪行,那再好不過了,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銘記在心,來年開春我高中以後,加官晉爵,勢必要回報您......”
“朱老七。”宗仁抓住李軍話裏的漏洞,出聲打斷道,“我說的是‘朱老七已經被逮捕歸案了’,而你推口而出的是‘朱老八’。”
曲昭冷笑一聲,“今兒在莊園裏審問你時,你還說自己是兇手,這回怎麽又說不知道殺害老李的兇手是誰了?你這個書生未免太善變了吧?”
李軍恍悟自己說漏嘴要完蛋了,渾身都滲出一層涼汗,嘴唇褪去血色,他眼珠子一轉溜,咚得倒在床榻上,狀似暈了過去。
宗仁擺手,示意身後随同的士兵進入寝間把李軍架起來往監牢裏帶,“你剛剛下半身坐在床榻邊沿,上半身是弓着腰往前傾的,人暈倒後會失去知覺,你的重心在床榻外,應當是往床下栽倒,而你的知覺還在,下意識往後挪了一下确保自己倒在床榻上。同樣一個裝暈的把戲,用兩次可不行。”
在士兵的手堪堪要抓到李軍時,他忽然就蹦起來,赤着腳往偏房外跑。
曲昭眼疾手快,掌心按在李軍的肩膀上,這時她在察覺出李軍衣袍下一副身軀幾乎瘦削如枯木,她拽起李軍的胳膊一擰,完全不費吹灰之力就反手剪住他,緞靴往李軍腿彎處一踹,讓他噗通跪在了宗仁面前。
李軍痛得龇牙咧嘴,嗷嗷叫喚。
士兵們随後才反應過來,迅速制服想要逃離的李軍。
宗仁簇着眉,面色有些沉,“大晚上的打哈欠呢,連一個沒有武功的書生都能放跑了,自己去大理寺後山跑二十圈,聽到沒有?”
士兵們讪讪地點了點頭,“是!”
而後,士兵們強行架起李軍往暫時關押朱老八的監牢走。
通往監牢的紅欄長廊上,李軍的精神完全崩潰了,他痛哭流涕道,“我招,我招,但你們要保護好我,別帶我去見朱老八,他會搞死我的!”
宗仁面容如水,沒有分毫詫異,仿佛早就算好了李軍會在前往監牢的路上招供,他擺手示意士兵們停下,且聽李軍有何要說。
李軍眼眶通紅,他把自己衣裳系帶扯開,露出裏面瘦骨如柴的半身,上面竟是青青紫紫,有許多遭受過毆打的痕跡,“我是鄉下來的,自幼生活并不富足,連冬日燒柴火都要精打細算。父親敲打我讀認真讀聖賢書,考取功名,而後就能過上好日子。
我一直緊遵教誨,可我不滿足一直呆在鄉下。
半年前,我給父親寫信說想見識一下京城的繁華,再者來年開春也要進京參加會試了,想過去提前适應一下。
父親同意了。
我是真的很後悔自己鬼迷心竅了,如果不來京城,我也不會犯下那樣的錯誤......”
曲昭垂眸看着欲言又止的李軍,她腦海裏瞬間閃過朱老八上回入獄的原因,是因為地宮賭場設假局,而李軍又說自己鬼迷心竅犯了錯誤,她直接問道,“你是染上賭瘾,被朱老八設假局背債了嗎?”
李軍一愣,而後情緒激動不已,“我也不想的,我沒見識過賭坊,就去過幾次,都是他們做假局騙人,我拿不出錢他們就帶人毆打我,要我去偷,去搶,不然就告訴我的父親!我發誓我只賭了幾把!不可能欠下那麽多錢!都怪朱老八,殺人要償命,你們要判他死刑才行!”
宗仁問李軍,“你欠錢不還,朱老八為何要殺害你的父親,而不是要挾你的父親替子還債?都到這個地步了,我建議你坦誠一些,不要再任何隐瞞。”
李軍哭道,“因為我老是進城裏玩,引起我父親的警覺了,他跟蹤我,找到了我所在的賭場,他知道我已經欠下天價的債務先是裝作普通客人進賭場閑逛,而後發現了賭場裏騙錢的貓膩,他就和朱老八談判,說債務一筆勾銷,要把我帶回莊園,不然他就去報官,要賭場吃不了兜着走,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朱老八那個卑鄙小人,表面同意,放走我和父親,背地裏卻借此跟蹤找到了我的住所,然後......然後......對我的父親痛下殺手!”
曲昭記得案發現場在小柴房和院牆裏窄窄的一條封閉的小道上,老李肯定是被人騙進去偷襲的,而能夠把老李騙進去的人,必定不是朱老八,所以李軍是參與了殺害老李一事的,這是子弑父,李軍到現在還在撒謊!
曲昭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她的手握起來,關節咯噠咯噠在響,癢的不得了。
宗仁默不作聲的用手抱住曲昭的拳頭,還安撫似的輕拍兩下,示意她不要沖動犯事。
宗仁挑破李軍的僞善,“你既然已經欠下天價的債務,為何還要去賭場,你是去賭場還錢,還是繼續去賭博?”
李軍當即用力啪啪甩了自己兩巴掌,“染上賭瘾哪裏有那麽好戒,我真的知錯了,我發誓我以後不會再賭了!
這事其實也怪我的父親啊,你想他那麽有錢,卻一直放我在鄉下過苦日子,我只是上當受騙了,我是受害者啊!”
宗仁笑了一聲,繼續道,“你知道你的父親為什麽節儉多日子嗎?”
李軍語氣裏滿是抱怨,“還不是鄉下人的陋習,只賺錢存錢,不花錢,一輩子窮酸的要死。還有他那個打造機關玩意兒的愛好,可燒錢了,他就是自己在莊園裏過好日子,讓我過窮苦日子嘛!”
宗仁搖了搖頭,“老李是覺得你科舉以後能夠高中,為了你高中以後,在城裏能夠有一個安居之所,也算是有面子了,官場交際起來時,不必說自己連個住宅都沒有,畢竟不是人人都能得皇帝賞賜分封府邸,大部分人終究還只是得個小官小差的職位。”
李軍下意識反駁道,“你胡說,老頭子的地契上寫的是他的名字!他就是想自己過好日子!”
宗仁看着李軍,不疾不徐地說道,“我想他本來應該是想填你的名字的,可是你染上了賭瘾,如果他填了你的名字,你第二日就能拿去賣掉。
你的父親他可能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他替你出頭,惹了不好惹的人,恰好朱老八又同他一起競争過地皮,所以把那張地皮放在身上,給大理寺留下了查案的線索。
老李其實并不相信你,所以他還去信關言,相當于是把報官這件事托付給了關言。
而朱老八把地契留在案發現場,一是警告你不準亂說話,二是等事情風波過去後,要你以後用繼承的名義拿去改成你的名字,再免費出售給他,抵消你的賭債吧?
是朱老八告訴你你的父親自己留有地契,你和朱老八一起做局,把老李騙進了小柴房後面的窄道裏,而朱老八迅速動手殺死了你的父親。
朱老八是主謀,你是幫兇。”
李軍的情緒莫名平息了下來,他問宗仁,“大人,你怎麽知道我是殺害父親的幫兇呢?”
宗仁答道,“因為你恐懼朱老八,勢必有把柄在他手上。
正常推理一下,如果你是因為欠錢還不上的話,你大可以報官把朱老八抓起來,然後大理寺打掉一批違規經營的賭場,你這筆欠債就一筆勾銷了。
那你還有什麽把柄能夠落在朱老八手上,并且驅使你包庇他呢?
只有你和朱老八在不報案這件事情上,有共同利益,破案對你反而沒有好處,那你只剩是共謀這一種可能。
朱老八要避免賭場做假局的行跡暴露,所以殺害你揚言要報官的父親。
朱老八狡猾陰險,混跡商場多年,碾死你這種初出茅廬的書生就跟碾死一只螞蟻似的。他也給你設了局,我猜你并不知道朱老八把血衣放在了小柴房裏,他是說自己把地契藏在了小柴房裏,要你等事情平息後再交易。而你不敢看,你膽小怕事,或是怕老李的魂魄纏上你,或是怕自己做噩夢。
你不知道,如果這件案子到了他買通的官員手裏審判,只需要搜出這件血衣就可以當作物證确鑿判你死罪。
朱老八最終是要你替他頂罪的,畢竟只有死人的嘴巴是不會說話且令他安心的,他要的是你和你父親兩條命。”
李軍反駁道,“可是大人,你并沒有證據證明我是幫兇,這只是你的推理而已。”
宗仁俯身,低聲道,“李軍,原本我還不确定,結果我一詐你,你就做賊心虛上鈎了。
你覺得朱老八要死,他會不會狗咬狗,讓你也不好活?還是你以為大理寺只會才信你一個人的口供,不會拿着你的口供再審朱老八?
朱老八連替他作證不在場的人證都找好了,你給自己找好替你作證不在場的人怔沒有?還是你甘心朱老八就這樣金蟬脫殼?你要知道,弑父必定是死罪一條;而你是幫兇的話,做完牢出來人生還有幾十年能夠改過自新。”
宗仁說着,甚至最後一個字的話音還未落下,似乎是察覺到了危險,後退了半步,手裏提着的盞燈燭火晃動。
與此同時,李軍忽然就陰測測的笑了起來,他的手往褲腿摸去,一道銀光在月光下恍過,他竟是拿出一把匕首要刺向宗仁,“你去死吧!”
匕首要堪堪要紮進宗仁胸膛上。
曲昭嗤笑一聲,擡起黑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往李軍後頸一敲。
李軍雙眼往上翻,這回是真被曲昭敲暈了過去。
匕首從李軍手中滑落,哐啷掉在冬夜的磚石地上。
曲昭不解氣的踢了李軍一腳,“你從頭到尾都沒有覺得自己有錯,你覺得有錯的是朱老八,是老李,甚至是這個世界。
幫忙殺害自己的親生父親都毫無悔意,這樣的人便是科舉高中了也不能為天下蒼生謀福澤。”
而後,曲昭回頭看宗仁,“你躲得還挺快,剛剛那把匕首沒碰到你吧。”
不問則已,一問宗仁就覺得自己是有人疼的小孩,立馬跟曲昭委屈上了,“姐姐,那把匕首的刀鋒好尖利,好吓人,好像劃到我身上了,而且還有點痛,要不我脫掉外裳給你看看,要檢查一下才知道有沒有受傷,我又沒有經驗,可是你是塞北歸來的将軍,閱大小傷口無數,肯定能知道我究竟傷到了什麽程度。”
曲昭認真思考了一下,真心發問道,“看了要負責任嗎?”
呵呵,宗仁立馬斂起可憐的神色,冷靜地招來士兵把李軍押進了監牢,“李軍的心理防線已經被穿破了,可是朱老八的還沒有,還是把他安排在朱老八的牢房隔壁,左右隔着一層木樁,雙方都沒辦法碰到對方,但能夠用語言親切的交流即可。”
而後,遠方天幕下一輪明月挂枝頭,宗仁眯了眯眼,也到了打道回府的時候,他順理成章的說道,“姐姐,天好黑呀,我這樣的容貌可不能單獨走夜路,被山賊擄走了可就不好了,你要送我到府邸門口。”
曲昭點點下颌。
宗仁愉悅地往大理寺門口走,原本他以為的是兩人一起回城,可以聊聊閑事,賞賞月亮,曲昭還可以順便再品品他的容顏,再考慮考慮。
實則回城還有一個洗脫嫌疑被釋放的莊煙。
曲昭說,“小煙姐是我姐的屬下也是她的好友,姑娘家一個人走夜路危險,我還得先送小煙姐回家再送你回家,你沒意見吧。”
曲昭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問句。
宗仁這麽大度講禮的謙謙君子,看着體格和曲昭相仿又身懷內功的莊煙,的确不該讓姑娘獨自回家,他自然是欣然答應,哪怕他不能獨享和曲昭回家的這一路,就只能和莊煙分享,他也一點意見都沒有哦!
路上,宗仁忽然出聲,有禮貌的詢問莊煙,“對了,莊小姐,請問你用什麽皂角,讓昭昭聞着很香,我也想購買,錢不是問題。”
莊煙瞧了宗仁一眼,“你這聲量,昭昭就在你身旁,肯定聽到了。”
宗仁腼腆的笑了一下,無比坦蕩,“我就要當着曲昭的面問,這樣她就知道我為了她都做過一些什麽事情。我在追求昭昭!”
曲昭擡手按住鬓角鼓起的經絡,對着宗仁說,“明日你喝的茶水裏,希望我給你加鶴頂紅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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