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遇刺

長安城裏熙熙攘攘,今日更是鼎沸暄熱。

一條繡騰雲、長不知幾裏的紅布毯從朱雀街一路鋪到了宣平門外的宰相府,更有一輛輛黑缯華蓋的馬車載着公卿侯爵、王孫貴女,潮湧向紅毯盡頭的宰相府,準備慶賀宰相新婚大喜。

這其中最惹人注目的當屬那輛驷馬安車,此車有羽蓋華蚤,且鸾鳥立于車橫之上,迎風做騰飛狀。這般華麗貴氣,必定是哪位諸侯王的坐乘了。驷馬齊踏帶起的疾風微微掀開深色車簾,能隐約瞧見車裏坐着一形容秀美的女子。

此女是封地為楚的楚王之女,名為阡陌,長安城無人不識。

楚阡陌身着繡工精致的袿裳,上飾飛髾,下佩蜚襳,顯出玲珑身段。三千青絲挽成靈蛇髻,襯以六瓣華勝,延頸秀項,皓質呈露。

車內伺候的奴婢笑道:“主子,今日長安城又添了許多癡漢,眼巴巴地追着咱的馬車跑。”

楚阡陌眼角含媚,聲音卻微冷:“淨說些不着調的話,讓你打聽的事怎麽樣了?”

婢女當下回:“奴婢打聽到‘她’好像就是今天回長安。”

楚阡陌眼神悲憫,嘴邊卻浮現笑容:“看來今天真是個好日子,但願‘她’一路順風。”

忽然她掀起簾子一角,望着馬車外攢動的人頭,眉間盡是自信:“這裏人都說我是楚國的夏雪,如果有機會,我到真想見一見這位長安的楚阡陌是否真配得上與我相像!”

突然簾子從她手中滑落,遮住外頭景象,她也迅速收了笑:“通知我們的人,動手。”

與朱雀街的十裏紅妝、鑼鼓喧天不同,長安南郊此刻卻是寧靜祥和。

坐落在南郊腹地的迎客樓為懸山頂陶屋,雙門朝外開,門上書“客從遠方來”等字樣,是專供行人歇腳的茶社。

已經趕了好幾個時辰路的夏雪決定在這家茶社稍做休息。

入了茶社,觸目可及的是星羅棋布的花草紋枰,以及每一個枰前面安放的茶幾,茶幾上配有一套古色古香的茶具,如此是謂一個完整的單人茶座。而每四個單人茶座由镂空紋飾的木屏風隔斷,彼此可見又不互相影響,實在是一個雅致的好地方。

奴仆們各自歇腳了,夏雪也挑了一個沒人的隔間,盤腿坐下。她解開綁在發梢上的燕尾帶,墨發就勢鋪散在肩頭,還有幾绺垂落胸前,顯得恣意而随性。正要喚社內茶博士上茶,卻發覺有一道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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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屏風中間的镂空花紋,她隐隐綽綽地看到那目光正是源自茶社外站立的灰衣仆裳的男子。他的臉孔看不清楚,但他的眼睛卻如同燦若星辰,透射明光。

在四目交彙的一刻,夏雪對他報以和善一笑。

突然那名男子身影一晃,視野之中,是利鞭劃破空氣落在他身上。鞭聲清晰又尖利,好像一只兇殘的野獸在厮殺時候發出的得意的叫聲,似在嘲諷獵物皮開肉綻的慘狀。伴随而來的,還有聲聲咒罵:“你是怎麽駕車的,我好好的馬車都被你震出車轱辘了。你是要摔死我,好脫了奴籍是吧?狗東西……”

那人是馬夫。面對鞭聲、罵聲,他只是靜靜地站着,不辯解更不出聲,好像鞭子落在的是別人身上,而不是他的。可那道從背上一直延續到右臂的鞭痕又是那樣的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正當他等待另一鞭落下的時候,一摞腳步聲從茶社裏傳來。随後一抹繡着精致卷雲紋的衣角滑過屏風,帶出一位螓首蛾眉的女子。只見她雙頰暈紅,嘴角間淺笑盈盈:“大人可是趕時辰?若不嫌棄,可先讓小女的馬車送您一程。”說着素手輕搖,不知何時從她身後走出兩名奴仆,伺候着去取馬車。

那名男子的主人走了,卻并沒有把他一并帶走。留在原地的男子眉頭微蹙:他分明看到剛才那兩名奴仆給了主人銀兩,為什麽?

他張口,嘶啞的聲音像是喉嚨被撕裂後發出的:“為什麽幫我?”說着望向茶社門口的女子。很快他卻看到她微微偏過頭,笑問:“那你又為什麽看我?”

他頓時啞口無言,臉上也顯出尴尬與說不得的神色,那眼神卻在這個時候更加的明亮。

夏雪想:這可真是一個不尋常的人。

就這一個念頭的時間,那個距離她數步之遙的男人忽然神情嚴肅地沖過來,以猛虎撲的姿勢将她整個護住,在身體相撞的時刻,夏雪看到他近在眼前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靜。靜得夏雪能聽見箭矢刺穿肩胛骨的聲音。近,近得她能看清箭尾每一片羽翎的每一個細節。

她震驚于眼前的變故,這個男子替自己擋下那一支準頭十足的箭?她雙手回抱住馬夫,抱住他往茶社裏去,不再管社外發生的打鬥。

她相信她帶出來的奴仆,他們中間不乏身懷功夫的,所以這種意外之箭絕不會有第二次!

躺在夏雪懷中的男子有一張飽經風霜後的帶着成熟韻味的臉,那每一寸的線條好像都是塞外的凜冽西風吹成,說不出的威武和……将氣!好像他天生就是一個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将軍,這就是夏雪從他的眼神中看到的東西。

她把視線從這人臉上挪開,雙手小心地解上衣。

突然手被人壓住:“這裏不安全,我知道有一條捷徑,從這茶社的後門可以更快到達長安城。請您離開。”

夏雪已經感覺到自己手掌上沾上了腥膩的血,肯定是從他身上流失的。她閉目長吸了一口氣後冷靜道:“路線呢?”

男子艱難地彎了下嘴角,擡起一雙滿是繭子的手,那手上本就沾着血,他直接就在地上畫出一條蜿蜒曲折卻一目了然的路線圖!

寫完,他擡起頭看着夏雪慢慢地把自己放下,平靜卻沉重地離開。

他終于放心地閉上眼睛,心想:後會無期……了吧?

可惜還沒多久,他沉重的眼皮就被腳步聲吵醒,他知道應該是女人和她的奴仆離開之後,那幫刺客殺進來了。他更知道自己難渡這一劫,于是閉目中,凝聚了身上最後一點力氣打算殊死一搏,若能拉一個墊背也值了!

鐵拳重重揮出,卻意外撞入一副柔軟的身軀。在對方的猛咳聲中,他驀地睜開眼睛,滿瞳孔的震驚:“你……我……”

在奴仆的驚叫聲裏,夏雪忍着痛接住這個殘破不堪卻依舊能爆發出驚人鐵拳的男人,她秀目劃過此人臉頰,卻還是邊咳嗽邊笑出聲來:“下手夠重的,若是能讓你上戰場,必定是一位能叫蠻夷聞風喪膽的鐵将。”

見此人臉上還有疑惑,她又解釋道:“你給的路線我已經安排人過去了,他會請來幫手帶我們離開這裏……”見到懷裏的男人閉上眼睛,她沒來由地慌了手腳,怕弄傷他也不敢搖晃,只貼近、喊着,“你別睡啊,跟我說說話,你叫什麽?哪裏人?家裏還有誰……”

問了這麽多,他一個字都沒答。

她手心開始冒冷汗,關乎性命的時刻,也顧不得奴仆的勸阻就把這人的頭攬到自己雙腿之間,俯身,就在他耳邊低訴:“我知道你現在很想睡,但是不能!你聽着,外面的刺客已經被我的人打跑了,很快大夫就會過來,相信我,你不會有事。你都不知道自己救的人到底是誰,都沒看到你救的這個人到底能怎麽回報你……你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聽見了嗎?”

在她喋喋不休的說話聲裏,一聲嘆息從那個渾身是血的男子口中溢出,慢悠悠地劃過她的臉。

“我死不了,您不必緊張。”

那你閉着眼睛吓唬誰啊……夏雪眼睛瞪着他,心裏卻笑了起來。

當奴仆帶着大夫過來,一群人在夏雪吩咐下擡着那名男子和她一并坐上夏家的驷馬安車,寬敞的馬車裏,大夫在幫他止血、清理傷口,而她則回想着剛才發生的一切。

奴仆說刺客只有一人,而且并沒有過多糾纏,扔出一張竹簡就很快消失。

那張竹簡此刻就被握在夏雪手中,上書——

你能躲得過我這一支明箭,卻未必躲得了他人手中的暗箭。

沒有落款,也沒有署名。這刺客是誰?寫這句話的目的是什麽?

思索間,馬車已經到了夏府。

站在府邸外,能看到其北面有重重山巒,隐隐可見山中碩果累累、繁華灼灼,山腰坡地上有仆人農婦用一對齊頭并進牛拉着長轅犁松土、耕耘。而東側則矗立着兩座小型的望樓,仰首望去,那樓宇好似空中涼亭,飛檐上雕刻着鳥獸,映在碧藍的天空中好似真的飛鳥一般,振翅待飛。

府邸正前方是墨漆紅紋銅環的兩扇大門,此刻府門朝裏開,家奴整齊地候在兩旁,齊呼:“小姐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古言大長文終于開了~~~~~心情無比激動ing。

【抱拳】還請大家多多指教多多愛護!

修了一個字。。估計你們不會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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