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兵荒馬亂

博望侯府仿佛是一夕之間恢複了往日生機,人來人往、聲起聲落……

若非那一道道凄白的喪布,誰能知道眼前這繁華是沉重悲痛的而非喜悅的呢?

砰——銅盆掉地的沉悶聲驚醒了夏雪,她睜眼四望,卻空無一人。

她想:昨夜……是夢吧?

夏府裏規矩少,奴仆大多不需要守夜,不過一大早會有人端水持汗巾候在各房門口,只等着屋裏的主子起身後叫喚。

夏雪穿戴妥當,揚聲問:“外面有人嗎?”

“喏。”

随着一聲應答,雕花移門緩緩打開,一位身着灰褐色宮裝的女子垂首穩步入內,她身後還跟着三位梳髻戴帼的宮人,只見她們将洗漱用具一一擺開,這一過程竟做到聲響全無。

為首的宮裝女子緩緩下跪,恭敬道:“桂宮正三品令人朱槿見過主子,今後就由奴婢伺候主子,望您不棄。”

難道還在夢中?這眼前的情景叫夏雪感到分外陌生,明明是她的閨閣,為什麽會出現宮裏的女官呢?況且還是正三品令人……

夏雪自小被養在宮中,對于這宮廷品階自然是了如指掌。

這正三品令人可是皇貴妃、貴妃之流身邊的女官,怎麽可能來到這裏伺候?

她秀眉一蹙:“我自己來。朱令人,讓她們出去吧,我同你說說話。”

等三名宮女出去,朱槿自動接過汗巾,沾了水絞幹,動作輕柔。

夏雪按住了她的手:“朱令人不該出現在這裏,還請回宮,代我謝陛下美意。”

朱槿面色平靜無波:“陛下并未回宮,尚在夏府。主子若要見,去翰墨軒即可。至于奴婢……聖谕已下,今後奴婢便跟着您,伺候您,為您分擔。”見夏雪仍是疑惑,她微微一笑,又道,“這話本不該奴婢說。陛下提過,正一品宮令女官如今太後身邊有一個,不好越過她提拔,因此只能先行指派奴婢來伺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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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還打算讓正一品宮令女官來!他瘋了嗎?

那可是專門伺候太皇太後、太後、皇後的,尋常妃嫔見了都會俯身行禮,喚一聲“大人”的最高女官。

夏雪心中一震,千言萬語此刻卻不知從何說起。

良久,她嘆了一聲:“既然來了就勞煩你了。你也無須自稱奴婢,夏府裏不興這些。你剛才說陛下在翰墨軒?整夜都在嗎?翰墨軒裏并無床榻,陛下莫非徹夜未眠?”

朱槿聽完頓了一頓,才道:“陛下整夜都在您這兒……”

迅速梳洗完畢,夏雪便帶着朱槿去了靈堂。

因為宮中來了喪葬官,又有不少宮女內侍模樣的人在,繁瑣的喪葬禮俗也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管家木叔見夏雪來了,忙迎了上來。他眼眶紅腫、眼底一片鴉青色,面色更是憔悴得不成樣,聲音沙啞道:“小姐用過早膳了嗎?我讓……”他的目光注意到夏雪身邊的朱槿,這才想起來,如今夏府裏管事的不止他一個了,忙改口道,“還請朱令人替您準備。這裏有陛下安排的喪葬官,您大可放心。不過夫人那邊情況不大好,您得空過去陪她說說話吧。”

夏雪無意識地點了頭,目光癡癡地又望了一眼那木榻上安靜躺着的父親。他已經換上了新制的壽衣,面容安詳,好像只是睡着了,而不是……

哎,萬般不舍,終究陰陽兩隔!

去往主屋的半道上,忽然有奴仆匆匆跑來,見到夏雪就撲通跪下:“小姐,您快去看看,夫人她……”

主屋外圍聚了禦醫和醫女們,個個着急焚心。不敢靠近,但又怕裏頭出事。

這夏府主母自昨日起就昏死過去,今日好不容易醒來卻要尋死。這要是皇上怪罪下來,他們一個個都吃罪不起啊……

片刻後,夏雪趕到。她越過衆人,一步步進門。

雕花移門空落落地開着,主屋內昏暗一片。只見夏郭氏手裏拿着一柄剪子,顫抖着抵着脖子,她眼中是一片死灰,根本聽不進奴仆的勸導。

忽然她看到了夏雪,強忍多時的痛苦終于化作崩盤的淚:“阿雪……對不起,娘要去陪你爹,不能讓他一個人走。”

說着她的手就使勁壓下去,周圍是一片緊張地吸氣聲。

唯有夏雪,她忽然笑了:“娘,沒事。你先走一步,我随後也來。咱一家人在地府裏也就齊全了,您說呢?”

夏郭氏看着女兒一步步走近,看着她視死如歸的模樣,心中一慌:阿雪還是二八少女,她有大好人生,她還未經歷過這人世愛恨……怎麽能就這樣帶她走?

她一個錯神之間,手上的剪子差點叫夏雪奪走。

兩人握着一把剪子争奪了起來,都怕傷着對方不敢用全力,卻又怕讓對方拿到。

争搶之中,夏雪只覺得委屈從心底湧來:“娘,我答應過爹會好好活着,會照顧好你。你以為你跟着去了,爹就會開心嗎?錯!爹只會怪你撇下我一人,這生生世世都怨你……”

這話叫夏郭氏受了刺激,她搖晃起來,那虛弱的身體好似狂風中的紙鳶,眼看着就會掉落下來:“你胡說!我剛才還夢見你爹了,他跟我說他很冷,他一個人很難過,要我去陪他的……”

看着母親不對勁,夏雪只能一手松開了剪子,扶着母親的身體。

可誰知道,夏郭氏眼神迷蒙,好像着了魔似的拔過剪子,一個用力就要往自己身上紮。

夏雪根本來不及思考,她猛地一下抱住自家娘親,用身體護住了她。

利剪紮入身體的聲音格外刺耳,一瞬間的沉默裏蘊藏着巨大的震撼。

片刻之後,主屋內外浩浩蕩蕩地山呼悲鳴起來:“陛下!”

夏雪不可置信地回過頭,只見皇帝用手擋住了尖銳的剪子。那剪子沒入肌膚寸餘,鮮血汩汩地往外冒……

鮮血刺激了夏郭氏,她驚恐地松手,孱弱的身體再也經不住折騰地倒了下來。

夏雪扶住了她,眼睛卻望着皇帝手上驚人的傷口,只覺得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她失措地朝門外喊:“禦醫!禦醫在哪裏……”

皇帝臉色蒼白,他忍着劇痛,用另一只手壓在夏雪肩頭,聲音裏是壓抑着劇痛的低沉:“阿雪,沉住氣,別慌。”

夏雪這顆心簡直像是被左右撕扯着,她之前還覺得自己同娘一起随爹去了是一件容易的事,可如今……

一看到皇上受了傷,她的心竟也跟着抽痛起來。她這才明白過來,這些年不僅僅只是陛下在付出感情。

這樣的她怎麽舍得死?

這一刻,她忽然神志清明,朗聲道:“白大人、朱令人可在外面?”

此二人穿過人群,迅速領了禦醫、醫女為皇帝包紮傷口,又指派了宮人扶着夏郭氏回榻上……

這兵荒馬亂的場面總算是控制住了。可剛才的情形許多人看到了,這人多嘴雜的,若是将陛下受傷的消息傳出去……可不知道得掀起多大風波!

夏雪心中一驚,起身正欲出去警示衆人忌口,沒想到手被勾住。

皇帝扯着她的手,将她扯到自己身邊坐下:“外面有人會處理,你陪朕坐一會兒。”他停了一停,臉忽然痛苦地皺縮起來,“剛才沒察覺,這會兒可真疼啊……”

這禦醫、醫女們都在呢,皇帝竟絲毫不避嫌地把頭靠在夏雪肩上,彎着嘴角、吃痛地吸氣:“真疼啊……阿雪……”

這近乎呢喃的聲音讓人怎麽忍心将他撒開?夏雪望着就在不遠處的朱令人,引着她望向正躺在床榻上的夏郭氏。

朱槿很快意識到夏雪的意思,她恭敬地點頭,起身就到夏郭氏床榻邊伺候。

而白周站在門口,看着裏頭這既慌亂又溫馨的場面,不由地長舒了一口氣:好在剛才朱令人跑來翰墨軒報信,要是這會兒是夏雪姑娘受了傷,以咱陛下心疼的勁兒,豈不是天都得塌了!

可他這麽瞧着瞧着,也瞧出幾分心酸來:咱陛下也真是個癡情的傻種,自個兒受傷還咧嘴笑;能靠在夏雪姑娘身上拉着她小手,瞧他真是連疼字都不知道怎麽寫了!

而站在更遠處,蕭餘也是感慨連連,她親眼看到參商與皇帝幾乎同時到達,但在沖進去的時候參商卻停了下來。

他最後為什麽退卻了,之前不是還想和小姐“一起死”嗎?

蕭餘沒來由地氣惱:“你個膽小鬼,如果擔心就進去看看,杵在這裏算個什麽事兒!”

參商皺了眉:“蕭護衛,有時退一步并非膽小,而是……”成全。

但他想了想,這話何須對旁人說?因而守口不提,只冷靜地交代:“今日之事不能洩露半句,阖府上下若有私下議論者,您知道該怎麽處理吧?”

那是自然……蕭餘正要接話,卻猛然反應:參商不一樣了!

他似乎變得更像皇帝,不單單只是臉,還有他說話的語氣、動作,還有……眼神!

這想法讓蕭餘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糾結完就要開啓甜寵模式了,咦,不對!似乎早就開啓了?

看到有妹子說喜歡皇帝,我心裏實在是太開森了~~~~這裏皇帝絕對是好男人啊!!

還有參商……他的身份這麽難猜嗎?我還以為大家都知道了呢(⊙o⊙)。

囧rz……略困,丢存稿箱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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