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1)

“檀清王爺,您看這一路我們趕路是不是太急了?正好這一路早春桃花,聽人說前面中州之地桃花郡已經開了,也是一大景色,殿下相邀您結伴同游賞賞花,喝喝茶,悶頭趕路錯過這景色可真是可惜。”

簡檀掀開簾子,看着十皇子殿下的親信恭敬地躬身在一旁,把身上的狐裘披風裹緊了些,“景色是好,可惜本王身子不争氣……咳咳,實在是辜負殿下的美意了,前些天受了涼,這幾天寒疾犯了,怎麽都覺得冷,這登高看桃花的雅興實在是提不起來倒還怕壞了殿下的興致……咳咳……殿下前去就好,本王正好調養兩天,前面的路還長呢就怕車馬勞頓支持不住耽擱行程。”

那親信黃宜小心擡頭看着簡檀,身上一匹純白的狐裘披風,手裏抱着暖爐,襯着那張絕美的容顏有幾分透明的蒼白,恹恹的丹鳳眸子光彩黯然,頗有幾分憔悴的病容卻依然動人。這天已經是早春開始回暖,這人卻比他冬天還穿得厚,又聯想起這人活不過二十六歲的斷言,心頭懷疑還沒起,卻先幾分憐惜,這樣的一個本該驚才絕豔的人,算算,豈非不是只有三年的命?

黃宜暗嘆一口氣,只好轉身回去交差,簡玉華聽完冷冷一笑,真病也好,假病也罷,反正這人就是鐵了心不愛搭理他,還就不信了,本王就降服不了你。

這已經是簡玉華存了心的第五次相邀,簡檀看着他扔到一邊的狐裘和暖爐,眸中露出森然的寒意。簡玉華打他的主意他早就知道,當初極熱心腸地邀請他去府上,多次暗示示意,他裝傻不知,找到機會搬了出來,寧願跟卓少傾同住奸商府,後來簡玉華也想來點恩威并施,明面上這人是太子黨,深得太子信任,但事實上心高氣傲,暗地裏陰着來呢,打個低調的名聲,背地裏有人着呢,傻瓜太子也不過是他一個跳板。曾經搞的那次科舉,明面上告訴太子是捧起喬翰雲,但實際背後的含義怎麽不是想壓一壓簡檀,就等他來向他示好投誠,但是反被簡檀将計就計,借着卓少傾的手反将一把。從那之後這人對簡檀處于時而防備時而拉攏時而觀察的複雜态度,兩人都裝作根本不懂背後暗流洶湧,表面都是風平浪靜,但這次簡玉華恐怕是真下了決心,就想把他收歸一黨,但簡檀豈又是甘願臣服在簡玉華下的?翻着白眼早在心頭罵遍了,什麽玩意!想讓老子替你賣命也不稱稱自己幾斤幾兩!

但是表面上還必須對他假以辭色,其實簡檀寧願在軍營看着卓少傾每日對他呲牙都好,也不想跟簡玉華一路同行,這就跟上賊船一樣,一不留神恐怕還真下不來了,但是簡玉華有備而來,自然不讓他好拒絕,是以這一路,簡檀無奈裝病,同樣覺得煩悶!

一路上簡檀極其巧妙,就是不想給簡玉華半點單獨相處又能給他方便把那些話表露出來的機會,否則真說出來,他最好就只能答應,拒絕的話無異于當面翻臉,而且得了人家的野心,能不對你更加忌諱生出歹心麽?一旦答應,就是受制于人,他要做什麽,還面臨簡崇宗和簡玉華雙面壓力,若是簡玉華那天早死了,他還得被連累,而且最根本的,簡玉華雖然城府極深,手段高妙,但是他還不放在眼裏。

這一路各懷心思,簡玉華多加試探,簡檀幹脆裝病個糊糊塗塗,終歸也到得了京城。簡檀進皇宮禀報平亂背後的事,又把卓少傾從上到下重重贊揚了一遍,直說小侯爺怎麽怎麽厲害,他也下不來手,再說了強擄的事,再咬牙切齒求皇上給個公道。

簡崇宗也實在是想不到卓少傾還能來這手,膽大包天又怎樣,挑釁朝廷尊嚴又怎樣,打輸了還好說,打贏了再加上他老爹的地位,他雷聲大雨點小意思意思也能完了,卻說這事其實他有探子也大概知道,但是簡檀肯定是又加了一番不為人知的□,什麽私自拿了手铐辱人之極各種打壓……簡崇宗聽完原本很不高興簡檀沒完成什麽任務,但是一聽這事,心頭覺得好像還真是自己失算給的權力不夠,他便不怎麽好罰簡檀。

簡檀應付完簡崇宗,又有一堆商事官事要處理,翻開筆墨文案,便又看見當初那些一張張的小人兒,他一時間夾在文案中,記起來幾張,火了直接給撕了,但是當時卓少傾時不時給畫一下,他時不時又順手夾一下,是以總有那麽幾張漏網之魚,這會兒瞧見了,冷着神情,看着那最開始的第一張畫中求表揚的卓少傾,想笑,就涼涼地笑了。

表揚贊美是吧,還不知道吧,今天在老不死的簡崇宗面前真是差點沒贊揚得捧你上天!簡檀手中用力,有一瞬間想立馬就讓這些煩人的指不定還能引起他麻煩的小人畫給化成齑粉,但是呆了一會兒,丁封寒恰巧敲門,他又只好把它們迅速而小心收起來,放進暗格。

簡檀依舊沒什麽好臉色,丁封寒也只好公事公報,說完了就走,簡檀瞧着他筆挺的背影,咬了咬唇。

十來天後,卓少傾也回到京城,他帶領軍隊凱旋而歸可就不同,簡崇宗就算再不高興,該給的禮儀和撫慰也不可少,雖然不至于禦駕親迎,但是派了六皇子率領兵部大小官員和幾位重臣歡迎,而百姓更是不用組織,早早起來了生怕搶不到好位置呢,回來的可是他們的偶像小侯爺。

當時那盛況除了沒簡崇宗親率百官,基本趕上他爹卓辰平凱旋而歸了,百姓們歡呼雀躍,小侯爺走了這麽久,真是寂寞死他們了,更有人大膽就問,小侯爺,咱們家閨女都進修完成了,什麽時候是整個擂臺還是娶進門啊,符合擇偶十條了!

卓少傾頓時只嘿嘿嘿笑,心裏想的是擇偶十條又想到簡檀,在馬上瞅啊瞅,就是瞅不見簡檀那道身影,頓時又不爽了,果然之後他旁敲側擊問了六皇子,得到簡檀稱病無法前來的消息,頓時就在心裏罵開了,病你大爺又裝病!

打了大勝仗,簡崇宗也不好怎麽難為他,只象征性地說起卓少傾居然因為意見不合就軟禁簡檀等一系列不合規矩的操作,他剛開了個頭,自然有官員知道怎麽接,立刻就道什麽過不抵功,最後只是把原本的獎勵減去了一半,當做懲罰就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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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少傾想起簡檀,回京的第二件事就是把侯爺府上下清理整頓,讓簡檀安插個人,還真讓他背上全是冷汗,但是卻得知,早有幾個丫環下人前些日子就給贖了賣身契走了,他立刻便直覺,簡檀已經把那步棋收走了。他最終還是上下清查了一遍才放心,随後告誡卓一奇,府上的人,特別是伺候夫人的,一定要嚴格把關。

他這裏感慨完了,陪着習瑤雲高高興興地吃了頓飯,習瑤雲當然高興自家兒子出息啊,打勝仗,擔心了這麽久的沒事自然高興。但是高興完了就開始:“少傾啊,基本年年過年都是一起過的,這次除夕你跟你爹都不在我身邊。”先是感慨,最後話鋒一轉,“翻年了你幾歲來着?不小了吧,我看那些個閨女都努力訓練得差不多了,周圍的人誰向你這個年紀還沒成家?”

卓少傾頓時笑容僵硬,頭疼,只默默抱着小豆子裝傻,“想不想哥哥?哥哥明天帶你去玩,去吃好吃的糖葫蘆……”

小豆子十分嫌棄地把頭一扭,“奇葩哥哥說了要帶我去,不要你!你搶我冰糖葫蘆。”

卓少傾:“……”

“少傾啊,前些天在寺裏燒香,我還碰見一個李家姑娘,那姑娘……哎,我跟你說……那姑娘白衣服斯文有禮……少傾!”

“娘,我困了,我真困了,睡覺了……”

卓少傾鑽進被窩,頗有幾分孤枕難眠的味道,想着吧,假如他能跟簡檀好上,他就不用再頭疼婚事了,簡檀這混蛋

倒真好,稱病還稱病說活不過二十六歲,這下子誰敢把女兒往他那裏送,狠下心送的他也能回絕了,這真是好計啊,索性幹脆說你陽痿好了!

他越想越有幾分憤憤,那混蛋,真冷漠!

小侯爺打了勝仗,不開眼的官員們還以為榮寵要多加幾分呢,四下來了很多賀禮和邀請,就想攀上卓家這顆高枝,卓少傾自然不敢答應的,一回來就開始拉幫結夥,不是跟簡崇宗表明了他不老實要早收拾了麽,所以窩在家裏,對外一律稱不在,忙商事去了。

他這邊四下有人請,簡檀那邊也同樣有人看好,不過兩人都不約而同選擇閉門。卓一奇跟丁封寒時不時被派出去回絕官員的好意請帖,還能在外面碰個頭,相互說幾句,但是也說不了幾句,畢竟人來人往都在看着,又想着卓簡兩人,都是相顧無言,默默嘆息。

院子裏面早春的玉蘭花有了花骨朵,簡檀養病養得差不多,看着那花兒心情好了些,想着他也該去主持處理點公務了,誰想就是這個時候,下面人進來禀報,說是丁封寒用劍刺傷了李遲公子,打了起來被帶走了。

簡檀頓時咬牙暗罵,倒不是丁封寒,是簡玉華,這李遲乃京城府尹的兒子,正是簡玉華王妃的哥哥。

這事無論如何躲也躲不了,不管怎麽樣,傷了人家的人,他帶病也得去陪個罪,表個态,而丁封寒到底是護還是不護?不護自然沒什麽好說的,但是要護着人簡玉華怎麽也會給他個面子,但這就是欠個情了。

簡檀瞬間就把簡玉華的算盤給猜透了,他才不信這事情僅僅是點巧合,當下備了車馬,讓人準備了些禮物,直奔府衙。

77、更新

到了府衙,簡檀進門就看到丁封寒筆直地挺身站着,手按着劍柄,似乎只要他們想稍微動一下,他就要殺出去,丁封寒那樣的人怎麽可能會受辱于人。他來的時候已經聽人說清楚了,那李遲路遇丁封寒,最先言語挑撥幾句,後來就想動手動腳,頗有幾分調戲的味道,丁封寒自然先是冷臉,然後是警告,最後出劍給點教訓,若不是看着簡檀的面子,他殺了人簡檀難辭其咎,估計早就十步一人,沾血而走。傷了李遲,簡玉華剛好就很碰巧地趕上了,表面上調和,把丁封寒帶到府衙,但是丁封寒自然是不肯卸劍的。

丁封寒知道他進來,卻只是漠然地看着前方,他不知道簡檀會怎麽做,他曾親眼看過簡檀漠然地棄車保帥,而照着最近的事,簡檀已經不信他了,也漸漸讓他把一些事交給別人,沒多久,他們之間約定時間一到,他就會離開。而這個時候,簡檀已經沒有為了他去護着他的理由,他也完全不怪簡檀若是真不管他,他等在這裏,只是等簡檀一句交代而已。

或者,是了斷。

簡檀一副大病未愈就被這事驚起的樣子,當下着人帶進內間向簡玉華見了禮,簡玉華自然假惺惺把他扶起來,他又去看在床上受傷的李遲,聽着李遲咬牙切齒地道:“檀清王爺,您說這事是不是該給我個交代?”

這語氣,很明顯是得了簡玉華授意,不然他一個小小府尹的公子,敢這麽跟他說話?

簡檀讓人把珠寶和藥材送了上來,卻只淡淡道:“李公子此事本王深表歉意,本王管教不力,倒不知道朱公子還想要個什麽交代?”

李遲讓人把那些東西端着退回,不冷不熱地道:“檀清王爺你富甲天下,不過我李家也不稀罕你用區區九牛一毛的錢財賠罪,他傷了我。”

簡檀便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想怎樣?本王讓他也受這麽一次傷給公子你出氣?”

李遲只覺得簡檀看似病弱的面容上眸子裏寒意滲人,甩甩頭再看又覺得這有名的痨病鬼不向來如此麽?咬牙道:“這又有什麽意思?我李家又怎麽會做這種違背國法的事?那人傷了我,依法判處關幾年幾月全憑法判。”

簡檀心頭冷笑,判完了蹲在你李家大牢,可就什麽時候都可能有意外了。

李遲見他不說話,畢竟過官府這事傳到皇上耳朵裏面不好聽,只當簡檀覺得為難,又道:“檀清王爺,要私了也行,那人氣質冷冽,倒是我喜歡的類型……”

簡檀就用一種“不知死活,你繼續說,我聽着呢”的表情看着他。

李遲不知如何,氣勢便一弱,卻依舊道:“小王爺你也知道,大景貴族也有些這些癖好,我還真有些喜歡,若是你的人我也可以開個價,不然你讓他陪我一夜也行。”

“不然就官辦法判?”簡檀冷冷一笑,問,到時候李家大牢還是你的後花園。

李遲嘿嘿一笑,指指身上的傷,意思是有傷在此,絕不善了。

簡檀手一擺,讓人把禮物又抱了出去,負手就站在李遲面前,“李公子,是不是覺得本王反正沒多少日子了便欺負到本王頭上?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本王親自前來賠罪你這是執意給臉不要臉了?”

“你——”李遲萬萬沒料到簡檀這看起來沒多少日子的孱弱王爺也能說出這般話,就是讓他莫名一寒。

“這事若是丁封寒的錯本王也不好意思說什麽,但是他的性子本我那個會不了解?他不是瘋子,沒事傷人,他必定是一再警告,就是不知道李公子是不是耳朵有問題?照本王看你就是個咎由自取,此刻你以此還試圖要挾本王,便是執意找事跟本王作對了?”

簡檀的話有棱有角,一步不讓,若換做平日,李遲絕對不敢,也就是仗着十皇子殿下,又恍惚想起簡檀能夠卓少傾那樣的人鬥了這麽久,若真是好欺的主,又怎麽能時不時讓那纨绔小侯爺吃癟?而他李家哪裏得罪得起,何況這人還是皇帝面前的紅人,恐怕要收拾下他也不會那麽困難,當下不敢多說,也不敢看簡檀的眼睛,只瞅着簡玉華道:“殿下,您來評評理,看這事如何?”

簡玉華一副剛回過神來的樣子,摩挲着桌上的茶杯,瞅着簡檀眼底帶起一絲笑意,“其實本王也是不好說,一邊是檀表弟,一邊是王妃的哥哥,本王夾在中間,可不是難做人麽?不如這樣,本王做個和事佬,檀表弟就已經親自前來,也帶了心意,雖然是你言語不當挑起,但畢竟傷了人有些過了,但也不是什麽大傷,這事便這麽結了吧,今夜本王請了戲班在府上,大家一起握手言和就是了吧。”

李遲差點就想立刻點頭道好,但是想起這事畢竟該先瞅着簡檀點頭,卻見簡檀回簡玉華一笑,這意思自然是知道躲也不過,別人設計賣個面子給你,他只能應了,李遲自然連忙點頭。

丁封寒見簡檀出來,不自覺握緊了劍柄,卻見他身後簡玉華一招手,讓人都退下了,笑道:

“那晚上本王就靜候檀表弟你前來了。”

“殿下不必客氣,先告退了。”簡檀跟丁封寒一招手,率先走了出去。

丁封寒這才放下劍,冷冷看了一眼簡玉華和他身後出來的李遲,這才跟着簡檀出來。

“你答應他們什麽了?”丁封寒直到回到府上,才敢跟着簡檀開口問,他隐約知道簡玉華想籠絡簡檀,今天這事他不笨,怎麽都覺得是那邊在找事。

“回去,別跟着我。”簡檀心頭不耐煩。

“簡檀。”丁封寒只好站着,“謝謝。”

“怎麽?”簡檀回頭冷笑,“你以為我會不管你?我倒是想,到時候你一動手,血洗府衙麽?我能脫得了幹系?”

簡檀說完便把房門重重一關,丁封寒咀嚼着他的話,良久不動。

******

李遲坐在簡玉華旁邊,有些讨好地問,“殿下,我覺得簡檀不太好對付吧?”

“好對付的值得我花這麽多心思嗎?廢物要來幹嘛?”簡玉華捧着茶杯,看着院子裏布置好的戲臺子,其實很早,他就注意到簡檀這個人。

李遲毫無所覺簡玉華暗中把他廢物罵了一遍,只嘿嘿地賠笑。下人們領着簡檀進來,簡玉華眉宇間立刻換上喜色和精神,那個人,值得。

打過招呼寒暄之後,簡玉華調和之下,親自給兩人一個倒了一杯,兩人把酒幹了,也就言和了。三人坐在院子裏,簡檀知道前戲完了,就等着好戲開場。

“檀表弟,我知道你久病不能多喝,今日我們便品品茶吧,你愛茶,正好我也正愛,你我還未曾在茶道上讨論過呢。來,試試今天這茶,考考你,這是什麽茶?”

戲臺上的戲已經開場,簡玉華這話倒真不是讨好,這人喜茶喜戲,皇子裏面本就是個芝蘭玉樹一般的雅人閑人,近些年主持禮部,也都只做一些閑散的事,要說他是太子黨,其實名兒裏是,但簡檀知道,若有一日太子傾覆,查起來簡玉華受的牽連相當小,而且他跟六皇子等其他皇子們關系都不至于差。

簡檀把茶拿起來,不聞不看,只輕抿一口,微微一笑,“中州曲縣,曲線銀絲,剛采集起來快馬送來的春茶,清淡馨香,幽而雅苦。”

簡玉華也抿了一口,也笑:“果然瞞不過你,不過為兄這茶雖好,可也比不上茶中極品一線天,我們要到的,可都不上

頂尖,頂尖的一線天中南貢品,一年也就能産出幾兩,我可是沒這個口福,聽說父皇賞給表弟你了五錢?”

“嗯。”簡檀點頭,看着臺上的戲好像呆了一樣。

簡玉華其實等着簡檀下文表示一下,誰想簡檀就看這戲,沒下文了,他只好輕咳一聲,找李遲說了兩句,不至于冷場。

簡檀實在是沒什麽好表示的,茶是有,他知道簡玉華的意思也就等着他孝敬幾錢呢,他倒不是不識趣地舍不得送去,只不過他能說他的茶葉早在幾個月前他自己喝一點,當着衆人面給大家喝一點,然後僅剩的被卓少傾那不懂茶的二貨禍害完了麽?于是幹脆裝作,我看戲呢。

簡玉華轉過頭,又道:“表弟,我這有不少今年的新茶,喜歡我送點到你府上,又聽聞表弟煮茶一絕,不知道十表哥有沒有這個口福?”

“當然,你想來,我自然好好煮給你。”簡玉華聽得簡檀很痛快地答應了,正一喜,卻聽簡檀話鋒一轉就道:“十表哥的好意我心領了,十表哥喜歡新茶,但簡檀唯好陳茶,而且禦醫說了,我這病實在不能多喝,慢慢地嘴饞的毛病都要戒了。”

新茶,陳茶?便是暗示你我終歸道不同不相為謀了?而且不是不喝,是病着呢也喝不起,合情合理,不受茶,卻又答應幫我煮茶,這就是不上我的船,但是也正向我示好。

可惜,簡檀表弟,你越是這樣綿裏藏針進退有方,我就越想得到你,若不能為我所用,那便毀之。

“那可真是遺憾了,表弟可看着這戲還好?”簡玉華就指着這臺上打得火熱的戲,湊在他耳邊輕笑道,“這是戲班新編的,我愛新鮮,就讓他們先唱了。”

簡檀剛剛其實壓根沒興趣把這戲看進去,這會兒才看出來這出所謂新編實則他導演的戲,不說話,幽深的眸子裏不時閃過一絲厭惡。

簡玉華看不見,一個手勢,李遲連忙把說好的借口搬出來,各敬了一杯離開。

院子裏此刻連下人也沒有,就剩下兩人,和一出臺上的戲。

“表弟,這戲如人生,人生如戲,你又以為如何?”

78、更新

簡檀說實話不喜歡看戲,他不知道那些咿咿呀呀的戲有什麽意思,那些畫着彩妝的戲子,演繹別人的人生愛恨情仇,其實照他看來,最好的戲子在生活之中,他一生到此何時不是戲?他穿梭在這朝廷之中,那一場不是費盡心力去演?

戲子唱壞了,不過是賠錢被打一頓,他唱壞了,就是謝幕。

所以他不喜歡戲,他的人生就如同一幕幕的戲,他是最好的主角。這些戲一場場一幕幕,他覺得簡玉華就是個傻逼,還會癡迷在別人演繹出來不真實的故事,難道十皇子殿下你這一生,在太子面前前後帶着面具,還沒把戲給演夠?

簡檀剛剛看着戲的時候思想其實走神了,他不由又想起了卓少傾帶他看的戲,比這咿咿呀呀的有意思多了,活春宮這戲碼……那會兒他回憶起來,還是有些心情愉快又想笑。

不過這會兒,他被簡玉華說着,把這戲一看,頓時漸漸有些火氣。

戲上演的是個寒門女子,邂逅了一個公子,兩場戲過,女子便成了富貴公子家的小妾,後面的戲講的就是女子如何在庭院深深中上受婆婆苛責,下受大房欺壓,和丫鬟們白眼……

這戲想唱什麽?簡檀不會看不出來,他娘正是這樣一個下等身份進入深深庭院的女子。

“昭王殿下既是嫌棄簡檀出身低微,那簡檀便告辭了。”簡檀說着便要走,簡玉華連忙拉住,“表弟,哪的話?你知道表哥我是萬萬沒這個意思的。這戲,我不僅僅是要提醒你,我也是要提醒我自己。”

簡檀坐了下來,卻不動聲色将手從簡玉華手裏扯開。

簡玉華果然不覺,正循循善誘,嘆了口氣,“你知道,我母妃的出身也不比你娘好多少,其實很早之前,我就覺得我們很像,在這京城皇家都出身低微。不同的只是,你娘嫁了王爺,我娘嫁了皇上,但情況類似。母妃死得早,她死的時候只是個貴人,也是父皇念着她的相伴多年,到死追封了一個貴妃。”

這番話倒是真的,不然簡玉華有能力有本事,為什麽如此低調?而是根本高調不起來。簡檀知道他是要出感情招了,但是跟他簡檀談感情?

“母妃死的時候,我才十歲,但是依稀記得她那個時候身體不錯,怎麽可能病死?這一直是我心裏的結,為人子的,還真過不去。我也聽說你……”

“我娘死那年我年紀小,才三歲,什麽都記不得。”簡檀知道他想說什麽。

簡玉華看着他,忽然伸手幫他理了理狐裘披風,簡檀不動,簡玉華将手按在他胸口拍了拍,“其實,簡檀,你恨裕王妃,你恨裕王府所有的人

吧?”

簡檀直勾勾地看着臺上正精彩的戲,不動,不答話。

簡玉華收回手,簡檀呼吸起伏他如何聽不出來,道:“我也恨。”

“太子、六皇子都不聰明,但是憑什麽他們就能擁有這麽多?簡琛、簡鈞更是不及你萬分之一,簡檀,你不恨麽?皇家冷暖,你相信你不是沒感覺——”

簡檀終于忍不住打斷他,“簡檀時日無多,只想好好過最後的日子——”

簡玉華同樣打斷他,按着他的肩膀,“你看,我說,我們很像。”

感覺得肩上的爪子給他隐隐的壓力,簡檀心頭實在覺得冒火又厭惡,用卓少傾的話說就是,像個毛線啊像,你算老幾啊,跟大爺相提并論——你、配、嗎!

可是簡玉華是不會有這自覺的,繼續道:“簡檀,上次你在我府上,我就已經感覺,其實我們是一種人。你看,你我多會僞裝。你的病,也是你裝的吧?”

簡檀被簡玉華的自作多情搞得一身雞皮疙瘩,連忙起身,“殿下,簡檀可不敢欺君罔上!時候不早了,告辭。”

簡玉華拉着他,“戲未完,便想走?”

“殿下,簡檀不懂戲,也看不懂!”

“說好請你看戲,咱們再聊聊,看完再走,如何?”

簡玉華的話暗含鋒利,簡檀稍一遲疑,便被他按着又坐下了。

“表弟,剛剛說的事——”簡玉華端着茶杯,繼續給他斟茶。

“剛剛?殿下說什麽了?我一時犯病,暈了一會兒,什麽都沒聽到。”簡檀淡淡接茶,心想簡玉華你別惹我,真別惹我,爺就算想做什麽,也是自己做,憑什麽幫你做?像?你簡玉華跟我像?不過有那麽一絲的影子,少往你臉上貼金了。

簡檀軟硬不吃,态度清楚表明在這裏,他不幫他,但是他也不擋他的路也不會對他造成威脅,他還能說什麽,只好順着他的話說幾句這早春乍暖還寒時候,檀表弟注意身體。

臺上的戲進入尾聲,說是那女子逐漸得寵,便越受到正房打壓,終于使人在她藥裏下毒。

終于快結束了,其實簡檀并沒太多的感觸,只是覺得簡玉華很可笑,以為這點手段就能把他收買?只說一點,你說你我像,你簡玉華不甘在人下,憑什麽會以為我簡檀能甘心在人下?我從未抱想法覺得你可以利用,你卻不開眼覺得我能夠利用,說到底,你差我一截,我從來都看不起你。

而簡玉華心頭憋着氣,瞥着簡檀一副認真看戲卻神游物外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只是莫名覺得,這人軟硬不吃,油鹽不進,越是這種不卑不亢的

淡然,就越讓他覺得就是想去壓折這人,而且他今夜說了這麽多,當然不會覺得簡檀是真沒聽到。

但簡檀就是那麽氣定神閑地坐着,雙手攏着袖子,身上一匹白狐披風,那樣精致細膩帶着光彩的毛,實在跟這人很像,襯得這人越發風度動人,像這早春開起花骨朵兒的玉蘭,那樣的白,孤高、華淨,花是優雅,但是誰都知道,那一樹玉蘭同樣有着風骨凜凜。

他看着,就越覺得這人不簡單,越發想把他收在手下,何況他今夜還跟他說了這麽多,但是他又不知道到底怎麽才能把這人降服。來軟的,來硬的,他一一都試過了,但是他總能給你回了。他又覺得,好像他什麽心思都瞞不了他,本就是個玲珑精致的人,他覺得好像他看不懂他,但是又莫名地覺得,不管如何,簡檀肯定是一個懂他的人。

戲終謝幕,簡檀站起來,櫻唇輕揚,躬身便淺淺一笑,“殿下,簡檀便告辭了。”

他說完轉身便走,一襲白衣踏着夜風而去,像暗夜裏優雅邁步的狐,游走在人間的靈物。

簡玉華怔怔起身,不由往前幾步,脫口而出,“我送你。”

“怎敢?殿下你回去,我自己出去就好。”他再躬身一笑,似近還疏。

簡玉華卻搖頭,“不用跟我客氣。”說着執意走在前頭。

簡檀便不再拒絕,兩人走出府邸,簡玉華執意送到街口,又到得街口,簡玉華還是想找個借口留他,有些事情他還想再試試,再努力一下,這樣一個人,怎麽舍得放開?正當他心思百轉,有人駕着車路過,是宰相大人的長子,遠遠就招呼,“昭王殿下,檀清王爺,真巧啊,遇着兩位芝蘭玉樹般的人,我跟朝中極為公子們約在鳴翠樓,崔大人剛得了一副前朝畫聖真跡,一起去看看怎樣?”

簡玉華簡直太高興了,老天都在幫他,要不這人怎麽來的這麽巧?把簡檀手一挽,便不放了,“真的嗎?檀表弟,一起去看看吧。”

“殿下,簡檀——”

“哎呀,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一會兒我們還要賞月看美人,小王爺你這等風華絕代一定要去,來來來,上車。”

******

“哈,畫聖,那敢情好啊!大爺是畫仙,走,我們也去見識見識,喝喝花酒。”

卓少傾幾乎是一聽這些人的邀請就高興答應了,這麽多天他都快郁悶死了,在家持續被習瑤雲左一個李家姑娘,又一個王家閨女地煩,做什麽事都感覺不好,正郁悶呢,當下招呼了卓一奇,到時間就備了馬車樂搖搖地前去,而且已經打算好,為了避免被逼婚,他決定先去奸商府避幾

天,正好找不到借口走呢。

進了鳴翠樓,他倒是很自在地就跟人打招呼,不過目光越過喧鬧的人們,還是一眼就看到了最裏面那個正跟簡玉華談笑的簡檀,簡檀也第一時間看到了他,目光相對的剎那,兩人都有些不自然地扭開頭。

一個多月以來,第一次見面,簡檀實在是被半綁架過來的,猜到既然與畫有關,可能會見到卓少傾,而卓少傾倒真是沒準備,他感覺簡檀這人肯定是不喜歡這種場合才是。

卓一奇瞧見簡檀,當然第一時間就是看他家丁丁,不過可惜,丁封寒沒來,既然沒來,他也就頗為心虛地閃人了,他可沒忘記他得罪簡檀的事。

當下兩人見過之後,各自不動聲色,卓少傾高談闊論,簡檀忍受着簡玉華的不時騷擾。

好不容易,這一屋子的達官貴公子來齊了,年輕的崔大人笑眯眯拿過他千辛萬苦找來的畫,展開,卻是一副貴妃美人圖,衆人紛紛贊賞評論,唯卓少傾這個不找點事刺激簡檀的不舒服,哼笑一聲:“畫技嘛,确實不錯,可惜這美人不是怎麽天仙,所以總體說來呢,這畫跟本侯上次畫的美人出浴圖,差了那麽一點。”

衆人自然噓聲一片,誰信啊這纨绔能媲美畫聖?卓少傾自然瞅着簡檀,笑眯眯道:“你們不信,小王爺親眼見過,大家問他,看是不是啊?”

前年孟蘭新月節上卓少傾一副美人出浴圖的确千好萬好,但最不好的是居然畫的是他,還畫得女人的身體媚态橫生!此刻還好意思拿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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