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狂士楚歌

鄭平心知此人正是原主的生母郭氏,正要行禮,被郭氏牽過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生怕他有一絲不妥。

等粗略地看過一遍,她平複微喘的氣音,緩緩道:

“衡兒平安就好。”

依照侍女方才的所言,鄭平原以為祢衡與郭氏不但母子情深厚,且親密無間。然而甫一照面,郭氏雖表現出幾分激動與欣慰,卻透露出少許不同尋常的持重與自抑,與侍女所描繪的模樣有着一絲違和。

除非郭氏極擅長收斂情緒……否則,只剛才那片“真情流露”,比起郭暄見到他時的反應,總歸差了點什麽。

其餘人并未覺得郭氏的表現有什麽不妥。鄭平将疑問壓在心中,向郭氏問過安,簡單講述了入城時收到的刁難,借機詢問隐婆一事。

“那隐婆從何處來,所言可有證據?”

他不問隐婆說的是真是假,因為不論真假,郭氏都會一口咬定絕無此事。他想要弄明白的,是隐婆的來處與所握的籌碼。二十多年來從未道出過真相,直到近期才“巧合”地被韓氏族人知曉,其中必有推波助瀾者。以他通過只言片語所了解到的韓氏的手段,假若真有其事,韓氏必定會做好掃尾,且這麽多年過去,就算曾有證據,也不易留存。只怕幕後之人會行僞造之事,将此事按實。

因此鄭平省去不必要的鋪墊,直切關鍵。他此言令郭氏微愕,然而郭氏并未多想,只與郭暄一樣,以為自己的兒子經過外面社會的毒打,遇事終于學會沉着冷靜,還能抓到關鍵點,進步顯著。

郭氏道:“那隐婆确實在當年替我接生過。在衡兒出生後,隐婆入我韓家作傭,與乳仆一同照顧你,直到周歲方才辭去。”

郭氏說得極其平靜,只憑她的神态與語氣,絲毫辨不出真僞,“之後的二十餘年,我再沒見過她。前些日子她突然出現在晉地,與某個族老口出诳語,定是受了心懷不軌者的指使,想置我們母子二人于水火之中。”

“至于憑證,從未有過之事,何來憑證?而我亦未見她提過。然則近期上蹿下跳者衆多,想是有備而來,準備來個無中生有。”

鄭平收集到想要了解的信息,要求見一見被抓起來的行商。

郭氏興趣缺缺,不贊同地皺眉:“衡兒,你乃貴重之軀,何須親自去見一個滿口胡言、投機悖逆的混賬?”

“毫微之失,千裏之距。此二件事不同尋常,總歸要親自問過,方能不失錯漏。”

鄭平執意要去,郭氏也阻攔不了。她派人把行商帶上來,讓鄭平在主位坐着,自己在另一側上首,讓家仆送上一碟熟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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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平看了一眼那盤熟果,通過身體留下的本能,避開原身不喜的桃幹,随意取了片芝麻糖放入口中。

郭氏看似并未注意他的行動,只飲着口中蜜水,細細說着關懷之語,直到下人彙報行商已被帶來。

郭氏不再多言,讓人押他進來。

行商被帶了進來。他穿着一身粗葛,模樣倒是周正,眉眼看起來敦厚可靠,不似會撒謊之人。

他一進門,便是喊冤。

郭氏冷笑一聲,還未開口,被鄭平示意制止,看着他問話。

“堂下之人,我且問你。”

行商聽到一個清朗平和的聲音,飛快地擡頭掃了一眼上首,只見一個大約二十餘歲的士族青年正面色寧谧地看着他。

“你所遞交的書信,當真是韓衡所寫?”

“千真萬确。我不知道夫人這是何意,我千辛萬苦替故去的韓衡轉交遺物,好不容易完成使命,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熱水,竟被夫人扣下關押。我到底也算做了一番好事,夫人哪怕是要遷怒,也該遷怒許都那些人,為何要拿我出氣?”

郭氏忍了再忍,惱怒地将青銅杯掃落于地:“混賬。你盜走我兒之物,借此詛咒我兒,還敢在這巧舌?你最好趁早将幕後主使一一交代,否則,我必将讓你知曉什麽是真正的‘出氣’。”

行商不忿道:“你如何能恩将仇報?即便這是侯府,夫人身份尊貴,也由不得夫人一手遮天。犬子在袁将軍帳下行走,此行我早已告知于他。你若對我下手,犬子定會上報袁将軍,與夫人好生理論。”

晉地已被劃入袁紹的轄區,行商口中的袁将軍理應指的袁紹而非袁術。

旁聽的郭暄沒想到這件事還能拉出袁紹,忍不住眉目微凝,難以辨認對方說的是真是假。

鄭平不想在此人身上浪費時間,見此人滿口滑舌,赫然不見黃海心不死,他徑直道:“我何時托付你往家中寄遺物與遺書,我怎不知?”

“何須你知道,你……”行商下意識地反駁,說到一半,話語戛然而止。

他驀地擡頭看向鄭平,神色宛若見鬼了一般。

鄭平緩緩道:“我從未見過你,而你亦無法當面認出我。你所說的‘托囑’,莫非在做青天白日夢?你幾次三番無故咒我,又将我阿母氣病,竟還敢在此大放厥詞?我勸你早些坦白交代一切,若不願意交代,我只好強令你留下,按照你口中之言,拿你身下最寶貴的那件物什‘出氣’。看在商者長途跋涉過來替我舉喪的份上,我按照裏程給你下面那物做個切片。你且安心,我刀工極好,說切多少片,即是多少片。”

行商本以為對方最多拿性命威脅,所以擡出袁紹之名,意圖讓對方投鼠忌器,不敢輕易傷他性命。那知對方雖然沒準備要他的命,卻說出令他神容呆滞的話,不敢相信這變态之語竟出自那個高傲的“祢衡”之口。

“肉刑已廢,你怎敢如此行事!?”

“商者竊走禦賜之物,我為了奪回聖上的恩榮,與之搏鬥間不慎切錯方位。”鄭平說得凝重和緩,煞有其事,“為奪回禦賜之物而傷了商者,又因惡犬在側,當場吞毀。”

他從懷中取出一柄匕首,在案上輕輕一切,便片下一塊薄木。

對上行商恐懼的目光,他微微一笑,

“這所謂的‘遺書’與‘遺物’,究竟是何人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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