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狂士楚歌

曹操接到親信彙報上來的消息,不禁冷笑。

“這董承,果真按捺不住了。”

靠在榻上的曹丕專心扮演病人,小口喝着藥,假裝沒聽到曹操剛才的話。

坐在另一側的某人卻不會賣曹操面子。

“司空實不必刻意說這番話給我聽。無異于雄猿抛媚眼給人看,毫無益處。”

一句話落下,曹丕差點噴出口中的藥,他勉強将之咽下,嗆咳了兩聲,見曹操的目光銳利地掃了過來,連忙一本正經地為自己解釋:“藥太燙了。”

然而心裏憋得頗為苦悶。

他被橫來一筆的雄猿驚得不輕。

正常的說法不該是“媚眼抛給瞽者(盲人)看嗎”,怎麽到鄭平這兒,意思還是那個意思,意境整個變了……

曹操卻沒有曹丕這麽大的反應。盡管作為被比做公猴子的當事人,曹操才是應該較真的那一個,可他神色平平,仿佛已經輕易接受了這個程度的比喻。

在他看來自己的兒子還是太嫩——祢正平是何許人,想也知道只有他貶低別人的份,絕沒有貶低自己的可能。讓他用瞽者來比喻自己?那豈不是說他瞎嗎?

曹操畢竟多吃了三十多年的飯,在已經經歷過更兇猛的疾風暴雨後,面對着近乎毛毛雨的暗諷,他的接受能力十分優良。

因此,他沒有因為鄭平剛才的那句話而生氣,更沒有理會曹丕的失态,而是若無其事地道:

“不知那劉備會如何選擇。”

屋裏沒人回答,悄然無聲,仿佛偌大的卧房裏只有曹操一個人在,剛才的那句話不過是他的自言自語。

尴尬的靜默後,曹丕不好再裝死,放縱自家老父一個人唱獨角戲,便清了清嗓子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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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董将軍頗有幾分無賴之意,恐劉将軍騎虎難下,不得不答應董将軍的捆綁。”

曹操心不在焉地颔首,看向仍然沒有說話的鄭平:“縣侯,你以為如何?”

剛問完這句話,他與曹丕不約而同,不同程度地生出幾分感慨。

過去,乃至幾天前,他還巴不得祢正平不要開口,話說得越少越好,免得影響他的生活質量。哪知道會有這麽一天,他還想方設法地要求鄭平開口說話,以增進雙方的感情呢?

這麽想着,曹操又不免有些懷疑人生。

這祢正平要說話吧,三句裏有兩句不是好話,剩下的一句也是對他的含沙射影;要是不說,又讓曹操格外不适應,且出于謹慎不敢有任何怠慢——如果祢正平不說話,曹操又不主動搭理,萬一祢正平以為他存心怠慢,心中不快投效別人怎麽辦?

這麽說來,不管祢正平開不開口,他曹操都讨不到好?

曹操深吸了口氣,決定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山不動他動……祢正平說話惹曹生氣,他修生養氣,不管對方說什麽都別生氣就是了。

不但不生氣,還要自動過濾所有雜音,再若無其事地讓對方感受他這個新老板的關懷……

想着想着,他将目光轉向躺在榻上的兒子,恨他為什麽不早出生幾年。

曹丕接受到曹操的注視,雖然沒悟透其中的真意,但清楚地感受到黑氣森森的情緒,以為是老父嫌他助力不夠,顯得作壁上觀,立即對不置一詞的鄭平道:

“先生覺得如何?”

鄭平說了兩個字:“甚好。”

曹丕再接再厲:“何事甚好?”

“時間已到,甚好。”

雖然鄭平說的可能是曹操剛才讨論的事,但不知為何,曹丕心中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正在曹丕猶豫的時候,曹操已然撫掌而笑:

“可是‘收網’的時間已到?”

鄭平側首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讓曹操閉嘴咬舌,甚至想收回剛才說的話。

“用餔食的時間已到,甚好。”

曹操一口氣卡在喉嚨口,雖然笑容未變,但再開口時終究免不了多了絲咬牙切齒:“縣侯一日不氣孤,一日不舒坦不成?”

鄭平已撣袖起身:“司空英明。”

曹操收了笑,神色未定地盯着鄭平。

曹丕心中一突,正絞盡腦汁尋求緩和的方法,便聽曹操揚聲道:

“來人,給縣侯奉飯。”

曹丕悄悄松了口氣,鄭平的神色卻自始自終沒有變過。

“不勞司空。衡還有要事,先行告退。”

這話客氣了些,但曹操并未有任何高興的感覺。

“一頓飯的功夫,縣侯盡可用完食再走。”

鄭平倒也并非存心與曹操過不去,聞言,他淡然道:

“家中有親人将至,不多時便會抵達許縣。等衡接親而回,便是司空不待見衡,衡也要向司空讨一桌筵席。”

聽聞鄭平不是因為厭煩而走,曹操心神略松:“這有何難。想來尊親急着趕路,顧不上飯時。左右無事,孤先設席,而後派人與你一同去接,進城後直接回司空府,接風洗塵。”

不管曹操出于什麽目的做下這個決定,确實省了一番事。曹操到底也是目前這個陣營的ceo,總不能一直拂,因此鄭平沒有拒絕,帶着曹操點的衛隊去城外接人。

半個時辰後,他去而複返。

曹操原本以為鄭平去迎的必定是成年男性親屬,甚至可能是德高望重的長輩,哪知道見面的竟是一個保養極佳,成熟而極有風韻的美婦人。

那婦人眉眼清麗而雅致,正是曹操喜好的風格。因為與鄭平差些年歲,曹操心知這個婦人絕不可能是鄭平的妻妾,而可能是姑嫂、姨姐之流,便在一派寒暄過後,旁敲側擊地打探婦人的夫家。

那婦人對曹操似無好感,雖然談不上冷若冰霜,卻也缺乏熱情。

對于曹操的問話,她只柔聲道:“妾乃寡居之身,當不得司空另眼相看……”

一聽到對方乃是寡婦的身份,曹操興致更濃。他雖喜歡成熟而有風韻的女子,到底不好行奪妻之舉,引人诟病。時下寡婦再嫁乃是常事,雖然此人大概率是鄭平的近親,可若是本人同意,鄭平也不好插手長輩的事……就是這名分……

曹操尚在想入非非,考慮着某些事的可行性,突然聽到一個形若催命的聲音,瞬間将他的所有念頭吓萎。

“呂奉先曾言:司空喜造異姓私生子。我等皆知這不過是攻心作亂的戲言。我待司空如長兄般敬重,未知司空為何盯着家母不放,言辭間多有輕佻之意?”

曹操不用轉頭去看,就知道說這句話的是誰。

但是比起被鄭平直面戳破旖旎之思,毫不遮掩地質問的尴尬,更讓曹操在意驚恐的是剛才那句話中透出的訊息:

這婦人竟然是祢正平的親母!

而他,剛才竟然差點調/戲了祢正平的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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