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狂士楚歌
曹操的笑整個僵在臉上,他硬着頭皮看向鄭平,發現他雖然出言質問,神色卻稱得上平靜,沒有當初擊鼓罵曹時的狂烈感。
見此,曹操微微發顫的心總算安定了一些……才怪。自從“祢衡”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頓後,他的狂傲與直烈就多了一分克制的外殼。雖然看起來脾氣好了很多,可內裏還是那個“祢衡”,那個噎死人不償命,能噴得人自閉的祢正平。
越是平靜看不出異常,其實越是恐怖,甚至可能在暗中醞釀着大場面。
尤其曹操現在還知道了對方的武力值……他突然覺得脖子涼飕飕的,說不出的森寒。
事到如今,曹操只能努力保持臉上的笑,嘗試着洗白剛才顯得不妥的言語:
“原是正平賢弟的尊堂。操唐突,見夫人如此年輕,看上去不過桃李年華,先入為主地以為夫人乃是正平的姊妹,言辭間松乏了些,現向夫人請罪。”
自逐漸掌權後,曹操已許久不曾有如此強烈的求生欲,他厚着臉皮接下鄭平的“待如長兄”之語,跟和自己長子差不多大的鄭平以兄弟相論,稱他為賢弟。
曹丕原先見曹操犯了老毛病犯,見了漂亮的寡婦就起心思,不由想到曾經的鄒氏,心間纏上了陰霾。
當初張繡投降于曹操,曹操卻對張繡的寡嬸鄒氏動心,納之為妾,讓張繡極為不滿。後來張繡反叛,雖然鄒氏的事只是個引子,張繡是因為察覺到曹操的殺心而反水,更甚者,可能一開始就是詐降,伺機痛擊曹操——但曹丕的長兄曹昂與堂兄曹安民均死于那一場戰事。
盡管鄒氏并非決定性的原因,曹丕還是忍不住想:如果當初沒有鄒氏的事,如果曹操當時提高警惕,沒有得意忘形,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這一絲晦暗的陰霾還來不及發酵,就被鄭平中途截斷。
曹丕亦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成熟清雅的美婦人,竟然是祢正平的母親。
看到曹操被鄭平質問後的臉色,曹丕那絲陰霾與怨意消失得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對老父的強烈同情。
然而同情歸同情,在聽到老父面不改色地抹掉剛才明顯的用意,将一切歸為誤會的時候,曹丕還是控制不住地感到震驚。
與鄭平稱兄道弟也就罷了,好歹是鄭平先說的,說郭夫人“桃李年華”是怎麽回事?
桃李年華是形容二十歲的女子,郭夫人雖然看起來年輕,但也可以看出她至少三十歲打底,不是年輕的少婦,這“桃李年華”豈非睜着眼睛說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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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曹丕是因為從未想到曹操能做到這種程度而驚異,那麽鄭平,他對曹操的話基本可以說是從頭漠視到尾。
他之前的那句話只是為了制止曹操向郭氏出手。嚴格說起來,曹操剛才的詢問比較隐晦,對郭氏算是比較客氣,雖然動了心思,但沒有表現出實質上的不尊重之意。
因此他只是在看出曹操的小九九後,直言警告了一番,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以結果看來,這個警告的效果非常之好,大約懾于原主與他累積下來的兇名,曹操以後不但不敢對郭氏做什麽,很有可能以後見到同樣氣質的寡居婦人都萎靡不振,生出濃厚的陰影。
鄭平對曹操的話沒什麽特別的反應,郭氏卻聽得非常不樂意。
她沒有因為曹操誇她年輕貌美而高興,她一直是個清醒而有見識的女子,而且有自知之明,不會因為曹操那浮誇的贊喻而有任何波動。
“我可沒有這麽老的賢侄。”
這句話端的毫不客氣,仔細一聽還有幾分祢衡損人的風味。
曹操卻不好因為郭氏的這句話而生氣,他本就有些許理虧,又有鄭平在側,哪敢因為這句話發作。
更遑論鄭平平日裏層出不窮的更氣人的噴人之語,曹操已領教過無數回,對這種程度的諷刺已經有了強大的免疫力。
曹操便只是道:“夫人真乃風趣幽默。”
模棱兩可的話不僅接下郭氏的刁難,亦沒有過于服軟,有損威嚴。
郭氏也不是為了結仇而來,雖然對曹操之前萌芽的心思有些着惱,到底顧慮着鄭平離家前與她說過的話,大大方方地松了口,與曹操見過禮,算是揭過剛才的事。
幾人進了中堂,筵席已然擺好。因為二公子還在“病中”,筵席并未鋪張,只能算是小筵。但觀菜色,卻頗有幾番精細,哪怕算不上多麽奢靡,也毫無怠慢之意。
曹操先入座,随後衆人按次落座。
郭氏居于上首右側,與鄭平正對面。
接塵筵開始,曹操說了幾句場面話,便令衆人不必拘束,盡情入筵。
席到一半,聽到門房來報。
“有一自稱烏角先生的道士求見,說……嗅到府中設宴香氣,前來讨個席吃。”
曹操心中不悅。身處亂世,有潛心修道、避世者,卻也有許多投機取巧、以神鬼之名作祟的渾人。若是平時,他或許會有閑心讓人去弄清情況,可近來煩心事頗多,剛才又險些鬧了個大烏龍,曹操正想借筵席之事将先前那段徹底揭過,就聽到一個不知所謂的人不請自來,以請席之名前來打擾。
曹操未露出不喜之色,他不願煞風景,也不想節外生枝,只對湊到耳邊彙報的門房道:
“與那人說:我府上只是極簡的小宴,不值當。他若想吃席,可說一說想吃的菜肴,叫後廚給他做一兩道。”
曹操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也是因為他聽過烏角先生的大名。
這個烏角先生和搞出黃巾起義的張角可沒什麽關系,烏角乃是他的道號,其人名姓左慈,字元放,廬江郡人士,聽說頗有神通。
曹操從不信教,對道士之流亦無興趣,但他知道這些在民間穿出玄神之名的道士極其難纏,多半是真有一二分本事,不可尋常處置。
曹操認為他的行為已經格外妥當,乃多方面綜合的結果,既圓了自己的心思,沒有拂鄭平母子的臉面,也給那道士開了恩惠,任哪一方都不能對他的行為說些什麽。
然而曹操沒有想到的是,他讓門房傳令不久,正想接機與鄭平等人吃席閑聊,拉近關系,突然聽到一聲高亢的嘯聲,似乎近在咫尺。
曹操臉色一變,還來不及派人出去查看,就聽到一個聽不出年齡與雌雄的聲音由遠而近,鑽入耳中。
“老道不請自來,所願不過一末席耳。曹司空為何拒之門外,莫非‘唯才是舉’一言盡是虛話,一個響亮亮的口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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