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狂士楚歌
曹操行軍多年,曾在亂箭中求生,經歷過多種突發危情。以他在實戰中訓練出的反射能力,躲過飛來的黑影并非難事。
這一切甚至不用曹操出手,随侍在他身側的貼身護将許褚怒目圓睜,一拳擊飛黑影,并極快地上前,欲将左慈制服。
左慈自不會任由許褚近身。他在故意丢出不明黑影後,嬉笑着後退半丈,順走侍女手中的玉壺,眨眼便退到了門邊。
李進看向鄭平,卻見他神色如常,自暢快噴完曹、左二人後便就着小菜下酒,好似對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毫不關心。見此,李進抛開了幫忙抓人的想法,專心吃飯。
曹操無暇顧及其他人的反應,險些“遇刺”的他怒不可遏,喝令許褚等護衛将人抓住。
許褚等人應聲向前,左慈游刃有餘地飄出屋舍,如他登場時那般,留下一串似遠似近,回聲骀蕩的笑聲。
“禮已送上。曹司空待客兇猛,我可不敢再留。這壺洪梁酒就當是我向曹司空讨要的回禮,老道去也。”
早在技法被拆穿的時候,左慈就已經做好了撤離的打算。若非誤以為堂中坐着天子,又因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古怪面相而生出好奇之心,他不會和曹操等人虛與委蛇,一邊拖延時間,一邊打量鄭平的面相。
如今該看的已經看完了,也到了他逃之夭夭的時候。
許褚等人沒有第一時間捉住左慈,只分了一半人手繼續追蹤,剩下的一半人以許褚為首,退回曹操身側,愈加戒備地侍立左右。
經過曹操的準許,許褚去牆角尋找剛才那塊“暗器”。他看着壁衣旁邊趴着的烏龜微微一愣,繼續往別處尋找。可他找遍了各個角落,沒找到別的物什,最終只得捧起這只烏龜,獻到曹操跟前。
曹操見到這只已經縮完四肢與頭尾的烏龜,臉色愈加黑沉。
鄭平這一方的幾人默契十足地保持沉默,埋首進食,就連鄭平也難得“好心”地沒再用毒嘴刺激曹操。
但曹操絲毫感受不到安慰感,他更懷疑鄭平這是因為之前已經噴了個痛快,現在不過是補充體力,以備後效。等做完心理建設,曹操尚算和美地結束了這頓宴請,派人安置鄭平等人,幫助鄭平及其家眷落戶。
當日,曹操立出懸賞,捉拿“妖道”左慈。左慈憑借出色的技巧與障眼法避開各路人馬,在民間留下神乎其神的傳說。
曹操捉不到左慈,只得作罷。沒過兩天,曹操稱病告假,朝中人心各異。更有部分消息靈通者,知道曹操的次子出了事,在知道曹操也得了病之後,更添了些別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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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瘋馬一事,挫傷了腕骨的郭嘉在曹操稱病三日後才行動自如,登門探望。
略作寒暄後,郭嘉興致勃勃地問起左慈的事,雖然回複他的是曹操的一張黑臉,卻蓋不過他的好奇心。
因郭嘉未在朝中任職,只作為曹操的幕僚應征,深受曹操信重,曹操在黑臉顏藝數秒後,最終還是将左慈的事挑挑揀揀地告訴郭嘉。
他知道郭嘉好揶揄的脾性,并不給他揶揄的機會,直接将話題轉到了一個能将天聊死的人物身上:“祢正平這兩日可有找你?”
郭嘉笑意一頓,他總覺得曹操這話不像是在咨詢“祢衡有沒有去找你”,而是在說“祢衡最近有沒有過去罵你”。
他別有深意、一語雙關地道:“自鬼門關走了一遭,便是每日被正平‘問候’,也只覺得親切。”
對上曹操逐漸驚悚的目光,他惡劣一笑,“正所謂,一日不見正平,如三月兮!”
一日不被罵,三月不舒坦?
曹操自動給郭嘉的話做了翻譯,深刻地感到郭嘉此言別有內涵,“振聾發聩”。
感覺有被冒犯到的曹操第一次沒有留郭嘉吃飯飲酒,讓他回自己府裏繼續躺着。
郭嘉從善如流地離開。曹操以郭嘉身上有傷為由,不願用美酒招待,只給他配了杯清水。郭嘉想起自己過去曾用同樣的理由,當着鄭平的面喝酒,只給鄭平喝水,不由感慨業報來得太快,令他無所适從……只想馬上回家喝個痛快。
郭嘉走後,曹操獨自一人依着案幾,令左右取來密報,逐條翻閱。
如他所料,自他稱病以來,董承等人愈加猖狂,行事無忌,已露出不少馬腳。曹操暗中記下最關鍵的幾點,命線人繼續盯緊,定要将他們的全部動向納入網中。
看完最重要的密報,曹操翻到次級的卷宗,打開一看,所記載的姓名稱得上是刻入頭骨的熟悉,同時也和刻入頭骨一樣讓他頭疼。
祢衡。
等發現自己一看到這個名字就會條件反射地起創後反應,曹操閉眼念了會兒《道德經》,随即睜眼,一字一句地仔細查看與鄭平有關的情報。
鄭平帶着部曲與家人在許都落戶後,繼續回學舍抄書。他選的住處正好是孔融宅邸的隔壁,因此時不時地到隔壁孔融家串門,偶爾小住一晚。
曹操還未想好對鄭平的安排,但他知道“祢衡”素來性傲,又身具才名,身負爵位,不好久居白身,因此暫時尋了個掌管文書典籍的文吏一職,秩六百石,不算過分豐厚,卻也不會讓人覺得薄待。
他還特意給鄭平選了個事多又不至于累到人的部門——事多,能消耗鄭平的精力,減少他在自己面前出現的頻率,以降低毒舌的覆蓋面;不至于累到人,這也是相當重要的一環,若是太累,萬一鄭平以為自己這是故意針對,狂性發作前來撒氣,那簡直是得不償失。
鄭平任了職,打卯的地點從學舍變成了衙邸。
只以“文”這一道而言,不管是“祢衡”還是“韓衡”,都是公認的文思斐然,風采天成。
同衙屬官最初對鄭平頗有避忌,但時間一長,發現鄭平沒有似傳聞裏的那樣——逮着誰都亂咬一通。除非被人招惹,不然他充其量只是嘴巴銳利了些,并不算特別難相處。
因此,當這些沉浸于文的文吏對鄭平的文才有了充分認知後,他們順理成章地接受了這個新同侪,曹操想象中的孤立、冷待并未發生。
——當然,曹操所想的孤立是鄭平孤立他們一群,以某人不吃虧的性子,不管去了何處,與他對立有多少個人,都沒人有辦法孤立他。
曹操翻完所有的情報,所見的基本是“去了哪”、“噴了誰”的日常。曹操原以為看不到特殊的訊息,哪知翻到最後,竟看到鄭平去采石場申請探望“勞改犯”的記載。
曹操對那幾個“勞改犯”的姓名毫無印象,等問了線人,才知道這幾人正是曾經套過鄭平麻袋的那幾個學子。
事發之時,他對鄭平的了解尚算貧瘠。如今回過味來,再看當初之事,曹操不由神色微妙,再看那幾人的眼中充滿了敬佩。
敢套祢正平麻袋,這幾人真乃勇士。
感嘆過後,他又生出一分怪異的念頭:祢鄭平身手不凡,怎會被這幾人套中麻袋?是因為人多勢衆,還是祢正平一時不慎,善游者溺?
曹操壓下這一疑惑,再問線人:祢正平找這幾人是為了什麽事?
以他對鄭平的了解,鄭平雖屬于記仇的那一類人,卻恩怨分明。一段恩怨結束後,他不會再做糾纏,亦不曾得理不饒人、得勢便欺人。
曹操略覺奇怪,便多此一問。得到答案後,他更加意外——原來當年祢衡被套麻袋并非巧合,而是一個叫秦綽的小人被韓氏族人買通,慫恿其他看不慣祢衡的市井之人暗算祢衡。
早前定下的蓄意傷人罪變成了蓄意謀害罪,謀害的還是縣侯。當地縣官重新受理此事,在證據确鑿的情況下,他還需與銅鞮縣的縣官對接,對那邊的犯人進行口供的采集。
這個案件該怎麽改判,縣官心中有數。但茲事體大,他還是決定暗中請示曹操,這才有了這封密信。
曹操與鄭平如今并非敵對關系,自然不會徒增二人之間的不快。他讓縣官秉公行事,縣官得令後,立即更改案宗,讓首惡伏誅,其餘人罪增一等。
沒過多久,曹操徹底掌握了董承等人的罪狀,一舉發難,以雷霆手段誅殺董承為首的“衣帶诏”事件的參與者。
朝中勢力迅速洗牌,随天子南遷的舊都官員式微。
劉備早就知道“衣帶诏”事不可為,但他仍心存一分僥幸,猶豫再三,終究踏上了董承那艘破船。
如今破船已沉,他果斷欲逃,卻被早有準備的曹兵攔住。
曹操聽從荀攸、郭嘉等人的提議,知道劉備“不可縱”,因此早就布下天羅地網,将劉備擒住。
就在衆人以為諸事皆定,劉備插翅難逃的時候,那個不知在何處混吃混喝的左慈突然出現,以詭異的身手與障眼技法救走了劉備。
聽到消息的曹操大怒,砸碎了一地的杯盞,派出精兵,誓要将劉備追回。
結果追回的不是劉備,而是袁紹驿過來的一紙檄文。
這篇檄文名為《為袁紹檄豫州文》,由陳琳所寫,字字如刀,把曹操從頭噴到腳,幾乎是将他的臉面放在地上踩。
若是兩年前的曹操,或許會為了這篇檄文氣得“垂死病中驚坐起”,“頭風病複發又氣沒”。
而此時的曹操,在經過鄭平日複一日的毒舌淬煉後,已強大了精神,增強了抗體,收到這封檄文時只是面無表情地讀完,念了會兒《道德經》就丢火盆裏燒了,動作格外熟練。
此時正是多事之秋,正值建安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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