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狂士楚歌

祢正平的老娘他是沒膽子肖想的,這輩子也沒可能。世間成熟美麗又有內涵的女子千千萬,如果不是嫌命長,誰敢冒着被夭壽的風險給自己找個随時能氣死自己的繼子?

郭嘉還不知道曹操與郭氏的二三事,見曹操臉色大變,只以為他對鄭平避之不及,連姻親都不想做。

他故意道:“正平恰逢而立之年,有才有貌,身份貴重,除了……”

話音被刻意拉長,

“除了脾性略有幾分乖張,能噴得人死去活來,倒也沒有別的缺點。”

這話與其說是誇獎,倒更像對故友與曹操的揶揄。

而他的下一句話,更是讓曹操太陽穴抽痛,很想直接派人将郭嘉叉出去。

“以正平之家世才貌,便是尚主也能使得——反正主公是要嫁女,又不是以身相許,何須理會正平性子上的微末瑕疵?”

曹操按住突突直跳的額角。

“你且住口罷。”

聽聽這都是什麽話?都是他平日裏太縱着郭嘉,又放任他與鄭平相處,這才幾年,對着他這個主公連“以身相許”這話都能随口揶揄了。

“什麽叫‘微末瑕疵’?”

郭嘉口中這“微不足道的問題”才是最致命的,他要敢強塞鄭平一個女兒來個喜當岳父,信不信鄭平明天就敢讓他喜喪?

“此事不妥,休要再提。”曹操想也不想地拒絕這個提議,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另一個問題,“且慢……正平他尚未娶妻?”

和郭嘉争論了半天“是否要招鄭平為婿”的問題,結果他連鄭平是否已娶了妻室都不知道。

按照年齡來看,當初祢衡來到許都的時候便已經二十出頭,便是世家子,也應是早已娶了妻的,哪怕這些年來曹操從未聽過鄭平提起妻妾之事,潛意識裏也認為他已經成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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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日被郭嘉這麽一打岔,曹操察覺到不對之處——當初他因為祢衡屢次冒犯而生起殺心的時候,曾讓人密切關注祢衡的行蹤,未曾在彙報中見過妻妾。後來祢衡歸許,接了家人前來,與他一同在許都落戶的家人也只有寡母與從妹,沒見到別的女子。若正平已有家室,怎麽可能不把妻妾接來?

“莫非……”曹操的腦中冒出一個猜測,“祢正平脾氣太差,無人肯嫁他;又或許娶了妻,被他氣跑了?”

一直致力于友好的“精神慰問”,讓曹操在噴酒邊緣反複橫跳的郭嘉這回也嘗到了險些噴酒的滋味。

他覺得自家主公這個猜測不太友好,可仔細一想,卻驚恐地發現這個猜測竟是非常合情合理。

“應當不至于……”郭嘉反駁的甚為無力,但他與鄭平不僅是損友,也曾蒙受救命之恩,總不能在這不友好的事上附和,“或許是早年喪妻,鹣鲽情深而不願續弦?”

二人面面相觑,未有答案。

恐怕此事只有鄭平一家知道,但不管二人對這個答案有多麽好奇,也不敢去找本人八卦。

曹操心裏存着事,在送走郭嘉後讓人找來曹丕。

他知道這幾年曹丕與鄭平走得近,他也樂得此事,放任自流。他覺得曹丕或許知道這件事,便拉了人過來探探口風。

當然詢問的時候曹操沒有像面對郭嘉時那樣直接,畢竟不能給兒子留下一個八卦的形象。

他先提到了自己準備與荀彧結成親家,把女兒曹蓉嫁給他的事,又說到軍祭酒郭嘉提議他可以與秘書丞結親,問他有什麽看法。

秘書丞就是鄭平,是曹操在收服冀州後右遷的官職。秘書丞主掌重要文籍,所屬府衙是由曹操新設,名義上屬于朝廷,實則為曹操直隸。

此衙與尚書職能密切,“典尚書奏事”。下設一令一丞,目前衙中只有鄭平一個秘書丞,秘書令一位空懸。另有屬官七人,不予贅述。

曹丕一聽曹操找他過來,是問他要不要與鄭平家結親,心中重重一跳。

他強制壓下繁蕪的雜念,掩去那一分慕艾少年郎的羞意,連回答的聲音都輕了許多:

“兒覺得……應當詢問當事人是否情願……”

曹操聞言一驚,他本欲打聽幾聲八卦,哪知八卦還沒聽到,就被曹丕的發言打了個措手不及。聽曹丕之意,他似乎不反對讓正平成為他的妹夫。

曹操認為兒子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深沉地提醒道:

“婚姻并非兒戲。若因為救命之恩而另眼相看,而願意與其結姻,怕是有所不妥。”

自從鄭平第二次救下曹丕,曹丕對鄭平的态度便已截然不同。曹操對此從不幹涉,可見曹丕竟然因為對鄭平的超厚濾鏡而毫無障礙地接受了與他成為姻親這件事,曹操還是忍不住提醒道:雖然鄭平對你有着救命之恩,你不介意讓他成為你的妹夫,但你好歹要考慮家裏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尤其是你老爹我,你覺得咱家合适嗎?

曹丕卻是誤解了曹操的意思。

因為心中存着別樣的想法,在曹操說起與鄭平家結姻的時候,曹丕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郭暄。在先入為主的情況下,曹操又提起“救命之恩”。曹丕就以為曹操是在否定他對郭暄的感情,反對他與郭暄的婚事,對他們二人并不看好。

曹丕不由變了臉色。一向老成持重、善于矯飾的他忍不住急聲與曹操争辯:

“以兒愚見,不管起因為何,只要二人相互有意,便可共效于飛。”

曹操沒想到曹丕對讓鄭平成為他妹夫這件事如此熱衷。

他微皺起眉,頗有幾分不客氣地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之事,素來考慮由多。他已過婚期,卻不見配偶在側,焉知不是另有隐情,不堪婚配?”

曹操已然有幾分不耐。他本就沒考慮過要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鄭平,找曹丕過來問話不過是為了打聽八卦,哪知說了半天,曹丕一點沒提鄭平到底有沒婚配,是未婚還是喪偶,讓他不得不直切重點,引出話題來讓曹丕回答。

可曹丕聽到他的話,誤解更深。“過了婚期卻不見配偶”,這是嫌棄郭暄比他大三歲,雙十年華而未許人?

曹丕立即道:“人各有志,婚姻之事亦然。擇偶不在于齡,而在于其人。見容色而欣喜,因其腹中才華而陷溺。父母之命不可違也,真心亦不可違也。過婚期又如何?茕茕其身,有何過錯?”

曹操沒想到曹丕平日裏對鄭平無比推崇,連對這種事也中毒頗深,把大齡單身漢祢正平的缺點變成優點,貼了無數亮閃閃的标簽。

他哽了一小會兒,實在不好再試探下去,直白地問道:“他真的不曾婚配?不曾被他人退親?”

曹丕聞言已生薄怒,忍着怒氣對曹操道:“司空何至于将人想得若此?”

曹丕只有在正式場合與在外人面前才會稱呼曹操為司空。如今稱司空,乃是因為他生了惱意,特意以此稱謂。

曹操無言以對。他沒想到曹丕對鄭平的維護之情已變得如此之深,他不好在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只敷衍着安撫曹丕道:

“且再看看吧。若他确實不曾成家,孤可考慮一二……”

曹丕與曹操當了十七年的父子,對他有着深切的了解。他知道曹操這話并不是做了妥協,而約莫等于蓋棺定論的拒絕,不由黯然。

他卻未曾放棄,動之以情不成,就對曹操曉之以理。他對曹操道:

“阿父曾言,‘唯才是舉’,當想盡一切辦法招攬賢才,為我等所用。又提及‘馴馬之道’,傲才如烈馬,當以馴之。然則秘書丞(鄭平)并非可馴之馬,若要長久用之,與其苦心尋求辦法,不如與之結姻。”

曹操沒想到曹丕竟然如此執拗,非要讓他妹妹在鄭平這棵會噴毒液的樹上吊死。

他不想再與曹丕多說,朝曹丕擺擺手:

“就算你的阿妹被秘書丞的皮象與才名所欺,與他‘兩情相悅’,也不過是眼睛一時被屎糊住。你讓她與祢正平相處幾天看看,保準用不到一個晌午,就哭着跑回家要求和離。”

曹丕下意識反駁的話已經擠到嘴邊,突然意識到不對勁。

什麽“阿妹與祢正平兩情相悅”,關阿妹什麽事?

再一回味曹操剛才說的話,曹丕的臉色變得異彩紛呈。

“方才阿父說的……是阿妹與秘書丞?”

曹操道:“不是你阿妹還有誰,你阿姊已嫁了夏侯楙,怎麽可能……”

話未說完,曹操突然頓住。

他與曹丕對視一眼,分別看到彼此眼中的懵色。

“不是在說祢正平,那你是在說誰?”

搞了半天鬧了一個烏龍,曹丕已經顧不上揭露心事的扭捏,只覺得尴尬萬分。

曹操也沒想到自己剛才是在與曹丕雞同鴨講,但他好歹比曹丕多吃了幾十年的飯,很快反應過來,半詢問半篤定道:

“你是在說祢正平的妹妹……郭氏?”

能符合“與鄭平(家)結姻,同時過了婚期”的人選除了鄭平本人就只有他的妹妹郭暄,依照曹丕剛才的反應,的确不像對親近之人的維護,而似為了心愛之人的辯白。

眼見曹丕低着眉眼,不自在的點頭,一時之間,曹操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表情為好。

同一時間,作為話題相關者的鄭平正在與尚書令荀彧處理公事。

荀彧處理公務素來認真,從不輕慢。今日卻有幾分心不在焉。

鄭平見自己講述了半天,荀彧的神思仍未聚攏,不由擡手落在筆洗一側,從他跟前取過鋪在前頭的竹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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