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狂士楚歌
哪怕已猜到自己被鄭平忽悠了個徹底,謝諸也萬萬沒有想到鄭平竟然連掩飾都懶得掩飾,毫不避忌就地說了實話。
謝諸被氣笑,正想給鄭平表演一個拂袖離去,就聽鄭平囑咐郭暄道:
“後院藏庫貯存着八株金線絨,阿妹全部取來,給謝郎作酬謝。”
郭暄顧不得再問其他,忙應聲前往。
謝諸一聽鄭平說的是八株,比他事先說的還多了三株,已經邁出一半的腳步又開始邁不動了。
他若無其事地把腳放回原來的位置,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嚴肅而高深莫測地道:“這八株金線絨……”
謝諸尋思着鄭平這到底是說錯了,還是臨時起意。
鄭平自是知曉他的心思,聞言朝他并袖而揖:“家母病重,衡不得已,行下策将謝兄騙來家中。原打算以五株金線絨為報,自留三株以待急用……但見謝兄急于收集此草,遂決定将珍藏多年的金線絨盡數予之,還望謝兄莫要推辭。”
如果鄭平直說“心中過意不去,多給三株作補償”,以謝諸的怪脾氣,不但不會賞臉,還會嗤之以鼻,譏笑鄭平虛僞。
可鄭平并沒有提及補償、見諒之類的話,仿佛只是單純為了陳述這三株金線絨是哪裏來的,沒有別的用意。然而在陳述之中,他又不動聲色地糅入了“僅有”、“珍藏”、“盡數”等詞,把動機立在“因為謝諸急于收藏所以傾囊相贈”上,倒讓謝諸不好再與他置氣,反而感到些許不自在。
謝諸不知道什麽叫心理預期,投其所好。他不擅長應對他人的好意,只是別扭地擺手:“說好五株,那就是五株。剩下的你先留着用,以後有多的再給我。”
“這……”
“不必墨跡。令堂在何處?速領我去,勿要耽擱時辰。”
謝諸如此厚道,倒讓鄭平殘存不多的良心勉強蘇醒了一點。
他執意将剩下的金線絨贈予謝諸,被推辭後,最終送出了六株,帶着謝諸去後院。
在經過通禀後,謝諸進門,隔着半透明的紗簾為郭氏把脈。
郭氏這幾年的病情忽好忽壞,請無數名醫看過,說法不一,始終不能根治。
謝諸也覺得棘手。但他沒有生出退意,而是苦苦思索,寫了一張藥方,幾度增減,才交到鄭平手中。
“先吃七日,視藥效更改方子。”
鄭平謝過謝諸,讓侍女引他去整理好的客房休息,又與郭氏說了些體己話,這才去沐浴熏香,更衣端容,換了正服去丞相府。
曹操聽到鄭平回來的消息,露出一個介于欣喜與牙疼之間的表情。
等鄭平進去的時候,曹操已整理好表情,展現出大領導的親切溫暖。
他讓侍女上了新研制的柑橘煮茶,鄭平不愛喝這個,卻也難得給了曹操面子,嚼飲幾口,給曹操送上自己從江東帶回來的土特産。
曹操早年與祢衡關系不佳,堪稱水深火熱,你死我活。這幾年因為鄭平有意識地把握着度,通過潛移默化,成功地讓曹操将他圈為自己人。盡管曹操與他的相處模式仍未有太大的改變,但在本質與氛圍上已與原來天差地別。
一聽鄭平還帶回來禮物,曹操不由樂呵,暗道鄭平這混小子總算懂事了些,不枉他這些年來的佛系忍耐。
他興沖沖地打開所謂的土特産,發現匣子中裝着一個陶罐。
“這是何物?”
心随意動,曹操的疑問脫口而出。
他想到鄭平去江東乃是為了替母尋藥,不禁暗想:莫非這是鄭平在江東找到的神藥,有延年益壽,或是根治頭風之奇效,特意拿回來孝敬自己?
正不解間,鄭平已給出了答案:“江東土,特産。”
“知道這是你從江東帶來的土特産,孤是在問——這是哪種土特産?”
曹操一邊叨叨,一邊打開陶瓶,查看裏面的東西。
這一看,發現裏面是棕紅色的小顆粒物。倒出些許,撚上一撚,手感、硬度都和泥土沒什麽兩樣。
曹操:“……”
鄭平幽幽地道:“早已告知丞相,這是江東土,特産。”
因為沒弄清楚句讀而再一次踩坑的曹操面無表情地一指大門:“你走。”
就知道不能對祢正平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期待。好歹做了這厮頂頭上司多年,就送了一把土給他?
曹操怨念叢生道:“你該不是在咒孤:‘早日入土,化為一抔黃土’吧?”
“這是紅土。”
“那就是在咒孤:‘早日入土,化為一抔紅土’?”
來自便宜主公的怨念太深,鄭平幹脆不賣關子,讓曹操把整個陶瓶裏的東西倒出來瞧瞧。
曹操擺着後爹臉,依言将陶瓶裏的東西全部倒出,發現裏面藏着一塊指節大的白帛。
“這是……”
“吳郡水域圖與豪族分述。”
曹操吸了口冷氣,立即展開白帛:“是否可信?”
“十之八九。”
曹操立即把東西收好,正襟危坐道:“此江東土……特産,确實得孤心意,正平想要哪種回禮?”
“順手而為,不足丞相費心。”說完,他別有深意地接道,“若丞相有心回贈,也并非不可。”
曹操不愛看他得了便宜還蹦跶的模樣,然而這“土特産”太過特殊,他總要意思意思一下,好激發臣屬的積極性:“你說。”
鄭平卻沒有直接提自己的要求:“方才前去打卯,聽府丞道,令君已病月餘?”
曹操沉默,原本還帶着幾分愉悅的面色立即變得沉冷渾濁。
董昭識他心意,多次勸進。不少臣屬紛紛表态,上表請朝廷立他為魏公。
唯獨荀彧堅決反對,還病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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