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謀情
聽他這麽說,叫萬文的男人倒是一怔,緊接着便大笑出聲,還用那種好笑的目光在旁邊人的臉上掃了一下。
“聽見了沒!”他撫掌大笑,“阿sir叫我萬文哥呢!天啊你們快聽聽,我可實在是受寵若驚哎!”
聞言,旁邊人也跟着一起笑,一時間,笑聲此起彼伏。
華港生只是沉默。
他知道對方在笑什麽。
當初自己把人抓起來的時候,對方只是一個身份卑微胡作非為的小混混,現如今,再次見面,他倒是得在對方名字後頭加一個其他稱謂了——沒來由就顯得低人一頭,怨不得對方笑話。
但華港生不在意,不過是在別人的地盤上低個頭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不是什麽不知天高地厚滿腦子意氣之争的年輕人,為了一個面子問題便要同人起争執,實在是沒有那個必要。
于是他也只是微笑,壓抑着自己內心不舒服的感覺,依舊擋在夏青面前,問道:“不知道文哥是要她做些什麽?要是我能幫上什麽忙的話,不如也告訴我一聲好了。”
夏青在後頭揪着他衣袖,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愧疚。
但她什麽也沒做,只是垂下眼去,盯着自己的腳尖看。
而萬文聽了他的話,也笑得更厲害了些,嘴裏啧啧道:“英雄救美,佩服佩服!”
話音未落,他便打了個響指,眼珠一轉,好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話鋒一轉道:“其實也沒什麽,只不過是讓她跟我打個賭而已……”中間的話有些含糊不清,随後便又清楚起來,“所以你要替她同我來一局嗎?”
萬文握拳,拇指翹着,沖後頭那張臺球桌指了指,眉毛高高挑起,“就玩這個好了,輸的人兩杯酒,怎麽樣,是不是很容易?”
他好像覺得自己這個主意很棒,說完就和旁邊零零散散過來圍觀的人們互相看了一眼,又哈哈大笑起來。
華港生抿嘴,沒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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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來對方說的這話只是因為他到了這裏,所以當場編出來的一個借口罷了。對方同夏青的約定到底是什麽他依舊不知道,但夏青不解釋,他也無從得知。
放一個女孩子在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任她自生自滅,華港生做不出來這事。所以除了應下來這個臨時起意的比賽,他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可以。”
說着,華港生側過身子,把手裏的包裝袋遞給了夏青,輕聲安撫道:“沒事,你就等一會兒吧,這裏頭是我剛買的點心,嘗嘗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說着話,但華港生心裏想的卻是:裏頭的點心也涼了,魯德培的胃一直都不好,吃了冷的東西以後萬一不舒服可怎麽辦?
——這玩意兒到底還是沒辦法帶回去給對方嘗鮮了。
但夏青完全不知道他心裏所想,更不知道這點心其實是買給那個曾經威脅過自己的男人吃的,所以她理所當然地想錯了。
在這種地方聽到這樣的話,讓她覺得有些古怪,但也十分溫暖。她忍不住把自己的嘴唇咬得更用力了些,只覺得心裏頭酸酸澀澀,有些難受。
“抱歉……”
她垂着頭接過了包裝袋,把東西抱在懷裏,剩下的話無論如何也再說不出口了。
比賽規則其實很簡單,就是依照球上的數字,按照順序依次把球打進洞內便可以了。
關鍵問題是,華港生雖然以前被同事拉着玩過一段日子,但他并不怎麽擅長。而萬文這樣的一看就是老手了,他想要贏過對方的幾率實在是低得可以。
“阿sir,不如我給你降低難度如何?”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臉色不太好,一旁用球杆支着下巴的萬文說着,沖旁邊圍觀的馬仔使了個眼色。
華港生站在旁邊,看着那個馬仔把球減少到九個,然後放在離球洞很近的邊緣處——感覺只要輕輕一碰,球便會順着滾進洞內。
這看似是給他降低了不少的難度,但那個位置十分微妙,反而是讓他的行動增加了不少限制,也更不容易将球送進去了。
華港生輕輕吸了一口氣,表情不變。
即便是贏的機會渺茫,他也不願意在開局之前便被對方看出來。
有一個消失了一段時間的馬仔重新出現在衆人視線內,萬文瞥過去一眼,哼了一聲,轉頭沖着華港生笑道:“阿sir大駕光臨,我這邊也沒什麽好東西招待的,這樣吧,我就直接拿酒來請你一頓了——三瓶洋酒,應該也能配得上你了吧?”
他這話說得古怪,言下之意不就是華港生今日必輸?
而華港生掃了一眼馬仔拿過來的三瓶洋酒,看見上頭的标簽上貼着“CHIVAS REGAL 12”的字樣,忍不住便開口道:“文哥倒是闊氣,一下子便拿這麽多來招待,搞得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在九零年的港城,這一瓶酒的價錢,便是一個普通人一月的薪資了。
華港生心想,就為了耍他,一口氣拿三瓶出來——看起來萬文做了地頭龍以後,手頭倒是闊綽許多,有了不少錢揮霍,底氣也變得很足嘛。
他笑了笑,沒有繼續多話,而是伸手接過了旁邊馬仔遞過來的球杆,捏着四四方方的Chalk擦了擦槍頭,才重新開口道:“誰開球?”
萬文歪頭,做了個請的手勢。
周圍的氣氛好像突然之間變了。
夏青站在一旁,神色緊張地盯着衆人圍着的中央,随着球杆猛地一推動,臺球快速移動,發出啪地一聲——
她捏着懷裏的包裝袋,心裏一陣陣發虛。
好歹也是相處過一段時間的人,華港生不怎麽會打臺球這事,她怎麽可能不知道,雙方的這個賭局本就是必輸之局,那結果她早就已經預料到了。
她緊張的不是這個游戲一定會輸,而是……
輸了之後,華港生會怎麽樣?
有些事情,他也許不太清楚,可是夏青心裏卻門兒清。
分手不是因為對方突然被警署除名轉頭開始同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處,而是因為她心裏實在是不安——當初剛在一起沒多久,那個戴眼鏡的男人就直接找上了門,說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話當時她聽不懂,但她知道其中的意思絕對不是什麽好話。
分手之後辭職同樣開始和那群亂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處,更不是因為受了打擊,只是因為她突然間意識到了一個現實。
……在這樣的生活環境下,她的職業讓她看似光鮮亮麗,但實際上,她壓根沒有自保的能力。
那些人只需要動動手指,就可以瞬間摧毀一個人的家庭,沒有公道天理可言,而她怎麽樣都是不安全的——既然如此,她倒不如豁出去換個方向拼一把,也許能有意想不到的結果也說不定。
更何況,在這種情況下,那個戴眼鏡的男人許諾的條件,也确實讓她心動了。
與其被人操控,不如讓她試着去跟操控人争奪手裏的線。
既然她不可能同那個男人為敵,倒不如順勢變成對方的棋子,好歹在有用的時候,棋子還是可以保持完整狀态,
只不過,她這樣子一來,就只能對不起華港生了。
夏青看得出來,那個男人對華港生只怕是存了什麽不可告人的心思,具體是什麽她不懂,但她覺得,那絕對不會是什麽好事。
而今天這事本身就是一個局中局,她原本要算計的人是萬文,可是中途卻發生了她沒料到的意外,把無意中碰到的華港生也給牽扯了進來……
她覺得很抱歉,不知道自己應該找什麽理由彌補對方。
但這會兒,她也只能默默在心裏祈禱,希望這一場臨時起意的比賽,不會出現什麽不可預知的後果吧。
就在夏青在一旁胡思亂想的同時,時間也在一分一秒地過去。
開局很順利,可是到了中途,就開始漸漸不順起來。
華港生雖然占了先機,但臺子上一共九個球,他卻只順利進了三個,剩下的球随着啪啪地撞擊聲,一個接着一個掉進球洞裏——那是萬文打進去的。
他瞥了一眼放在一旁已經拆開的洋酒,忍不住就又開始覺得頭疼。
為什麽他這段日子就跟酒分不開了?
不管做什麽都得喝上幾口?
他有些煩躁。
當最後一個球咣當一下打進了的時候,華港生舔了舔嘴唇,盯着沖他挑釁一笑的萬文看了一眼,對這樣的結果也沒什麽意外。
“輸了。”他輕輕捏了捏球杆的頂端,好像有些無奈似的聳了聳肩,“無話可說。”
萬文笑着一擡下巴,聽話的馬仔就趕忙遞了酒過來。
“請吧。”他沖着華港生眨了眨眼。
一個身高一米八幾體格壯碩的大男人,非要學着小姑娘們的那副姿态,看得周圍的人都一陣哆嗦,低着頭,表情一個比一個古怪。
華港生也不跟他多說,只是問:“完了就讓我們走?”
萬文挑眉,“自然。”
華港生于是點頭。
說實在的,他對這一場莫名其妙的比賽實在是有一堆的疑惑,而萬文的要求也更讓他想不通——忙活這麽半天就為了一個早已經定好結局的比賽,再給他灌上幾瓶洋酒,然後就痛快放他們離開?
這人是不是腦子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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