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執念

協商無果,陸琢站在床前不動,慕容璃寸步不讓,陷入僵持的局面。

良久,陸琢索性在床沿坐下,背對着她,獨自生悶氣,大有跟她耗下去的架勢。

慕容璃困倦不已卻不能睡,氣不打一處來,擡腳輕輕往他背上踹了一下。

“不許你坐這兒。”

陸琢回頭,面色不虞,斟酌後才悠悠開口:“山裏不比家中,夜裏寒氣重,我若受寒生病,明日誰帶你回去。”

慕容璃面不改色,十分自信地道了句,“用不着勞将軍大駕,便是徒步走我也能走回去。”

“我若病倒了,郡主是否會扔下我不管?”大将軍的語氣憋屈且卑微,眼神隐隐有幾分期待。

慕容璃微微一怔後拉起被子蒙住頭,并未回答。

等不到想要的答案,陸琢嘆氣,起身走了出去,聽到腳步聲漸遠,慕容璃将頭上的被子拉開。

屋裏沒人了,她頓時松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醞釀睡意,方才還困得快要睜不開眼,被陸琢一攪和,睡意消散了大半,此刻清淨了反倒難以入眠了。

不多時,陸琢又回來了,手上端着一盆水,慕容璃猛地翻身坐起,戒備盯着他。

陸琢來到床前将水盆放下,二話不說便将她身上的被子掀開了,抓過她的腳幫她脫了長襪。

傻眼的慕容璃回神後掙紮欲收回腳,奈何敵不過他的力氣,兩只腳被他一只手便制住了,扯了她腳上的長襪。

“慕大夫叮囑過,熱水泡腳于你有好處。”

所以他方才在竈房忙活半天竟是去燒熱水?

慕容璃覺得她看不懂眼前的這個陸琢,成親時與現下判若兩人,莫不是他已經認出她了。

即便認出了又如何,若他真對曾經的薛青芷有幾分真情實意,又豈會坐視不理任由她被陸家欺負。

白嫩的雙腳浸入熱水盆裏,她縮了縮腳,陸琢關切道:“燙嗎?”

慕容璃不答,也不理他,腳往下踩在盆地,木盆盛熱水,便是連盆底也是溫的,很舒适。

她這态度擺明是不想搭理他,陸琢也不惱,靜靜地陪着她。

暖意自足底而上,驅走寒意,令人通體舒爽,但自記事後是頭一回在男人跟前露足,慕容璃十分不自在,即使眼前這人是她的夫婿,她依舊心存芥蒂。

她稍擡腳,方有動作又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壓住膝蓋,腳又回到盆裏。

“老實點,別亂動。”

他如訓三歲孩童一般低聲訓她。

慕容璃撇了撇嘴,“你這麽兇,難怪二十好幾了身邊還沒個知心人,就你這德性,眼瞎才看上你。”

陸琢別有深意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來,意味深長道:“嗯,你說的對。”

慕容璃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有所指,惱羞成怒,擡起濕噠噠的腳便往他腰上踹。

“你才眼瞎,你不是瞎,你是有眼無珠。”

出乎意料,他竟然沒躲,實實在在挨了她幾腳,她腳帶起的水浸濕了他的衣袍。

發洩一通後,慕容璃氣喘籲籲,看他身上的印記,他擰眉一言不發的樣子實在是可怕,她莫名心虛。

“是你先惹我的……”這話明顯底氣不足。

她并非那種無理取鬧性子,但在他面前卻是屢次作怪,作天作地的那種。

他也算是足夠有耐心的了,隐忍至今未發作,竟然還能對她和顏悅色。

“無礙的,你力氣小,我不疼的。”

不僅安慰她,還将她的腳放在懷裏就着用他的衣物給她擦腳。

慕容璃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受傷的手上,方才她一通鬧騰,他包紮傷口的布條打濕了大半。

他渾然不在意,心思皆用在給她擦腳這事上。

白皙細嫩的玉足托于掌中,陸琢動作輕緩,小心翼翼的樣子,生怕弄疼了她似的。

“我知你心中怨我,但你萬不可拿自己來與我賭氣,你若還是恨我,拿刀往我身上紮也是可行的,我絕無怨言。”

他語出驚人,慕容璃怔愣許久。

他這是良心發現,後悔新婚夜冷落她讓她難堪,覺得虧欠她,想要彌補?

亦或是因新婚夜她承認自己就是薛青芷一事讓他起疑了,如今種種行為不過是為了試探。

當初她不過是借機吓他一吓,畢竟借屍還魂這種事情過于匪夷所思,若非親身經歷怎敢相信這事真實發生了。

可陸琢這反應瞧着也不像是真的發現她便是薛青芷,若是他發覺了,豈會這麽從容鎮定。

一般人還不得吓得離她遠遠的。

替她擦幹腳後,陸琢将她的腳塞回被窩裏,又細心地替她掖好被角後便站起身往外走。

“時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我在外面守着你。”

慕容璃心下微動,張了張嘴,對着挺拔的背影卻說不出任何話來,看着他吹了油燈,出了屋将房門關上。

屋裏暗了下來,月光自窗扉,在屋中灑下一片光潔,屋外蟲鳴聲漸漸清晰,慕容璃的心也随之平靜下來。

如今她有許多事想不明白,越想越糊塗,亂糟糟的理也理不清。

她的一切皆與陸琢有關。

倦意襲來,她閉上了眼。

薛青芷死了,被人推下湖淹死的,她在水裏掙紮着呼救,有什麽在她頭上重重一擊,很痛,她沒力氣撲騰了,她清楚感知到下沉的過程,直至失去知覺。

然後醒來她是榮王府的小郡主,父母親的掌上明珠,便是之前癡傻了十三年,父母親對她的疼愛只多不少,還有兄長們對她呵護備至,有求必應。

她旁敲側擊打聽過,薛青芷落水被救起,而後被其外祖父帶走,不知所蹤。

那時她覺得也許只是做了一場噩夢,她只是慕容璃,與薛青芷并無關系,許是某時某刻無意中聽過一些關于薛青芷的事,故而才有了那場噩夢,在夢裏将自己當成了薛青芷。

後來無意中聽兄長們談起陸侯府的二公子陸琢學藝歸來成了煊王的左膀右臂,又得陛下賞識,一時風光無限。

只是陸琢那人性子古怪,平日裏寡言少語,臉上常年帶着面具,便是煊王也未曾見過他的真面目,亦有傳言說他的臉猙獰可怖無法示于人前故而以面具遮掩,此後關于陸侯府二公子的傳聞就更多了。

陸侯府早已落敗,雖有世襲侯爵,侯府卻有幾十年未再出過耀眼人物,便是入朝為官者也無,到了現如今的陸侯爺手上便只有世襲的爵位說得出口。

陸琢乃原配侯夫人所出,是真正的嫡子,可惜侯夫人早逝,陸候扶正妾室,妾室所出的庶長子陸文琀提了身份也成了嫡子。

便是這位扶正了的侯夫人與侯府大公子陸文琀害得薛青芷殒命,但陸琢也并非全然無辜,甚至可說是罪魁禍首。

若不是他給了薛青芷無望的期許,薛青芷又豈會乖乖上陸侯府的花轎,受人欺辱。

聽了太多關于陸琢的事,慕容璃終究是意難平,怨與恨一股腦湧了上來,夜裏在噩夢醒來,她确定自己不是因為同情薛青芷的遭遇而感同身受。

她就是薛青芷。

她派人悄悄潛入薛家,在柴房的牆洞裏找到那些陸琢寫給薛青芷的信,每一封皆保存完好。

執念愈重,報複陸琢的心思越發壓制不住。

陸琢第一次救她是偶然,之後的每一次相遇便是她刻意為之,包括讓陛下下旨賜婚逼陸琢娶她。

可不知為何,慕容璃并未因達到目的而感到高興,反而有一種喘不上氣的窒息感。

慕容璃一下子從夢中驚坐起,在黑暗裏大口喘息,幾乎同時,房門外傳來關切的聲音。

“怎麽了?”

話音落下,房門猛地被人從外面推開,慕容璃只感覺朦胧的黑影一閃而過,而後便有人在她身邊坐下,她尚未回神便被攬入一個堅,硬卻不失溫暖的懷抱裏。

陸琢一手攬着她,一手輕拍她的背,黑暗裏他的聲音多了幾分溫柔,“可是做噩夢了?”

未聽到回答,陸琢又道:“莫怕,我在這兒守着你。”

慕容璃眼眶一熱,極力将情緒壓住,用一聲‘嗯’應付他。

曾經何時她也曾期盼有這麽一個讓她依靠的懷抱,可到死她也未等到。

如今卻輕易得到了。

心裏有個聲音告訴她不可再被他騙,不可貪戀他虛假的溫情,但她安慰自己,也許能放縱片刻。

一刻的貪念令她不由自主擡手抱住他,委屈在黑夜裏蔓延開,周圍萦繞的悲傷氣息讓氣氛變得壓抑。

陸琢輕拍她的背,無聲安撫她。

眼眶發熱,鼻子發酸,在這一刻她放下了防備,積壓在心底已久的委屈與怨恨在夜裏最容易失控。

“陸哥哥,水裏真的很冷……”

陸琢的動作一頓,整個人都僵住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可嗓子啞得厲害,幾次之後才發出聲音。

“對不起……”

“我不會再丢下你一個人了……”

慕容璃哽咽着,聽着他道歉,無聲落淚,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翌日清晨,慕容璃在鳥鳴聲中醒來,屋中與昨日并無不同,只有她一人。

關于昨夜之事只有模糊的記憶,她不确定是真發生了還是做夢。

一股肉香味引得她口水泛濫,昨夜她和衣而眠,倒也省事,随意整理了一下便開門出去。

陸琢竟然在院中烤山雞,此時火候正好,陣陣香味引人垂涎。

見她出來,陸琢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頗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洗漱後才有肉吃,你這蓬頭垢面的只有喝粥的份。”

他這麽一說,慕容璃也瞧見了石桌上放着一碗白粥,頓時不高興了。

“憑什麽你能吃肉我便只能喝粥?”

陸琢揚了揚手中烤熟的山雞,得意挑眉,“就憑這是我抓的,我烤的,粥也是我煮的。”

慕容璃無言,氣呼呼地在石凳上坐下,因腹中空虛,平日裏最不喜的白粥也能勾起她的食欲,瞧不慣某人的得意勁,她洩憤一般将白粥給喝完。

将碗放下,眼前忽然出現一只香噴噴的雞腿,擡眼望向方才還嫌棄她蓬頭垢面此時卻笑吟吟的男子,她輕哼一聲,很有骨氣地拒絕了。

“不吃。”

陸琢在她身邊坐下,溫聲哄道:“方才故意逗你呢,昨夜你說想吃烤山雞,一早我便去給你抓來了,看在我如此辛苦的份上,賞個臉吃一口呗。”

平日裏寡言木讷的人哄起人來也是人模狗樣的,慕容璃的目光從他臉上移到雞腿上,下意識咽了一下口水,礙于面子,她想拒絕來着。

“我不……”

她開口,雞腿便塞她嘴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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