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蝴蝶的玫瑰花刺

亦绾覺得好笑，可現下她卻更擔心同桌柳菲菲和副校長的女兒湯晶晶之間會爆發出一場怎樣的波瀾壯闊的争鬥風波？其實，柳菲菲和湯晶晶之間的芥蒂早就存在了，原因不外乎是林正宇。

柳菲菲是個大大咧咧，敢愛敢恨的城市裏的女孩子。而身為廣播站站長的林正宇似乎并不怎麽待見這樣一個心直口快，偶爾有些神經大條的柳菲菲。湯晶晶是個性格比較溫柔婉娈的江南小鎮上的女孩，身為龍城中學副校長的掌上明珠，她從小就被才幹超群的父親送到城市裏的輔導班去進行各種各樣的舞蹈和音樂方面的培養，可謂是多才多藝。

亦绾只在班上聽前後排的女生讨論過這樣一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湯晶晶的光榮事跡。她擅長于跳芭蕾舞，蹁跹的舞姿，旋轉于玫瑰紅暈的水晶燈光束下，像一只高貴而優雅的白天鵝。

可是，在這樣一個布置得完美無瑕的禮堂裏，讓曾經的那個一枝獨秀的優雅的天鵝在衆目睽睽之下來跳肚皮舞。那些等着看好戲的人們在柳菲菲報完節目單後紛紛鼓起掌來，還有後排的男生搖着座椅起哄，叫嚣着讓站長林正宇和副校長的女兒一起大秀一段。

亦绾忍不住凝住眼睛去看那個坐在林正宇旁邊嬌小玲珑的湯晶晶。

她從容不迫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然後禮貌地向衆人彎腰鞠了一躬，歉意地微笑起來，“請大家等我幾分鐘，我去換身舞裙，即刻回來表演。”

林正宇并沒有阻止這一場因他而起的鬧劇，他端正地挺直脊梁，冷眼旁觀，目光裏有一種別人看不透的深邃和冷漠。

亦绾對林正宇并不了解，只是從柳菲菲時不時在亦绾的耳邊說起這個她的心上人的時候，略微上了點心。他是單親家庭，父親在他剛出世沒多久，就因為在工地上攪拌混凝土的時候不慎被機器卷進去，肉身被攪得粉碎，不治身亡。

雖然建築公司在法院的審判結果出來的時候賠償了一大筆工傷死亡的補償金額，但畢竟林正宇的母親是個手無寸鐵之力的女流之輩，林正宇上面還有一個只比他大一歲嗷嗷待哺的姐姐。在他漸漸長大的歲月裏，不善于精明算計的善良的母親總是吃虧，而那一筆錢也早被那些鑽到錢眼裏的叔叔伯伯和奶奶吞噬得所剩無幾。

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林正宇是一個從小就很聰明懂事的孩子，每當農忙的時候，他都會挽起小褲角手裏抓着一把碧綠的秧苗遞給腰酸背痛的插秧的母親。插秧的溝渠裏的水很混濁，有好幾條螞蟥趴在小正宇的腿上和腳丫裏吸他的血。

很疼，血都漫到田溝裏，染紅了那片碧綠的秧苗。但是林正宇從來不哭也不鬧，他只是悶不作聲地爬上田埂，然後從褲子的口袋裏掏出打火機，朝螞蟥的身上燒去，‘啪啪啪’螞蟥細長光滑的身子被燒得蜷縮起來，不一會兒，那緊緊吸附在皮膚上的吸盤就松開來滾落了下來。

林正宇從始至終，眉頭都是微微皺起來的。他擡起頭，斂了幾分神色，朝彎着腰吃力地栽秧的母親的方向望過去，眉頭忽然深深地鎖了起來。

貧窮像一條毒藤蔓深深地蜿蜒在他沸騰的血液裏，所以，他在學習上從來不肯有絲毫懈怠，他刻苦學習，成績在班上也總是拔尖，獎狀貼得家裏滿牆都是。一般老師都很喜歡這樣成績優異的學生，總是在班裏表揚他。

但是林正宇性格裏似乎有一絲孤傲和淡淡的憂郁，也許是從小看慣了親戚間的明争暗鬥，為了奪得那一點點錢和田産而打得頭破血流，他的眸子裏總是流露出一絲不經意的冷漠和疏離，與他那溫潤如玉般的聲音截然相反。

至于林正宇和湯晶晶之間的這一層沒有捅破那層薄薄的紙張的男女關系，學校裏的那些眼紅愛嫉妒的男生都瘋傳說林正宇就是個吃軟飯的慫種，仗着自己的那張英俊的臉，把副校長的千金搞到手，将來前途肯定一片光明。

甚至連他現在廣播站站長的身份，有吃飽了飯撐着的男同學還私底下八卦說林正宇是走後門才得了這個位置。

不管學校裏的同學是羨慕也好，嫉妒也好，背後指指點點也好，林正宇始終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夾着一本厚厚的複習資料穿梭于教室與食堂之間。柳菲菲說，她很少見林正宇在人前笑過，仿佛對別人有一種冷靜戒備的心理。但和湯晶晶在一起的時候，他就會不經意間流露出會心的一笑。

其實林正宇笑起來很好看，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起來，像不斷演變的海岸線，橫斜入鬓，不知不覺間就添了幾分英氣。而那鑲嵌在嘴角斜下方的淺淺的梨渦，像細雨漾漾的街道上濺起的漩渦，淘氣裏就多了一絲溫柔的缱绻和蠱惑人心的邪氣凜然。

亦绾一直覺得笑得好看的男孩子其實更能夠打動女孩子的心，就像阮家明一樣。在對待戀愛觀方面，亦绾覺得自己和柳菲菲簡直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亦绾雖然有一股鄉村丫頭的霸氣的野勁，但在感情的表達上面，亦绾還是秉承了江南女性的那份細膩的柔情和含蓄的溫婉。

然而柳菲菲卻是個生性豁達開朗潑辣爽利的女孩，對待感情也毫不列外，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愛情又不是持刀搶劫而得來的見不得天日的贓物，何必藏着掖着，多沒意思。她曾經說過，她最不喜歡的戀愛方式就是暗戀，她喜歡林正宇，她就是要告訴他她的心意，如果只是單相思的話，那自己多虧啊，即使他現下不能夠接受我，也讓他心裏小小地糾結一番。說不定哪天在我的死纏爛打之下，練就金剛不壞之身的鐵和尚也會從了本滅絕師太。

柳菲菲就是這樣一個霸氣外露的女孩，她喜歡林正宇，曾在廣播裏還向林正宇表白過，學校裏一大群公鴨嗓子的大男孩唏噓不已，心都碎了一地。曾對柳菲菲獻過無數殷勤抛過無數媚眼的二狗子也不忘拿塊豆腐當磚頭就往頭上撞，一臉苦大仇深地抱怨，“林正宇那吃軟飯的小白臉，我哪不如他了，她就那麽死心塌地地甘願熱臉貼他的冷屁股上，嗳……”

亦绾狂笑不已，瞅着二狗子那賊眉鼠眼的慫樣，戲谑道，“人家那叫一個深沉，你懂不？”

自古美人愛英雄，二狗子充其量也就是個亂世中的二流小痞子，抱不得美人歸，那就只好丢盔棄甲，铩羽而歸。

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可柳菲菲和林正宇之間隔得這層薄薄的紗幔卻投射出另外一個玲珑剔透的側影輪廓，被娘娘腔的男同胞們評為‘氣質美女’的湯晶晶。

其實，柳菲菲和湯晶晶之間也沒什麽深仇大恨。只是每次看到林正宇和她走得越來越近的時候，柳菲菲的心裏就像有無數根尖銳的利刺‘嗖嗖’地往肉裏紮，那酸的，苦的，辣的，鹹的，總之很不是個滋味，像喝醉了酒之後胃裏泛出的陣陣酸氣。

湯晶晶成了她追求愛情道路上的唯一的一個心病。

作為文藝彙演的主持人的柳菲菲，在觀衆散席之前突發奇想讓湯晶晶表演一段肚皮舞，不過是想殺她個措手不及，消一消積聚在心頭上的妒火。誰知這副校長的掌上明珠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竟然是有備而來。

只見她穿着華麗的紅色舞裙，提着裙裾，邁着優雅的步子，從容不迫地從舞臺右側的鋪着大紅氈毯的臺階上緩緩走來。她化了一個精致的淡妝，烏黑的青絲用網兜卷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煙籠眉黛，j□j潋滟，刷得長長的睫毛下一雙明媚的剪瞳，如碧水裏養着的兩丸黑水銀。在淡淡的玫瑰紅水晶燈光暈下，更添了幾分魅惑人心的妩媚。

她在舞臺上伴随着音樂靜靜地擺動着腰肢，優雅旋轉，舞姿蹁跹，仿佛一個孤芳自賞的舞者，陶醉在自己的靈魂世界裏，無所謂鮮花和掌聲，贊許和肯定。亦绾忽然想到了香港作家梁鳳儀曾說過的一句話：蝴蝶之所以美麗，不在于她的輕浮，而在于她理所當然的風華絕代。

當音樂戛然而止的時候，她禮貌地向衆人鞠躬，觀衆席上不約而同地響起了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亦绾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而始終坐在靠椅上不動聲色的林正宇嘴角突然彎成了一個優美的弧度，也許他是在打心底裏贊賞湯晶晶那種如空谷幽蘭遺世獨立般的高雅清幽的吧！

然而，作為一個冷眼旁觀的局外人，亦绾不禁在心裏狠狠地替柳菲菲捏了一把汗，在這場勝負其實早已分明的博弈裏，她希望菲菲不要學那為愛赴湯蹈火的飛蛾才好，她希望菲菲不要受到感情上面的傷害。

然而，站在舞臺背影處孤注一擲的柳菲菲，心卻涼了一大截。她看到林正宇那由衷的一笑，眼淚含在眼眶裏忽然就滾落了下來。

她狼狽不堪地用手背擦幹臉上的淚水，她落寞地關掉麥克風，聲音沙啞地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可是你從來都不肯對我笑一笑，哪怕是一次，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