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酸醋風波

終于算是告一段落了,亦绾走出學校大鐵門的時候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卻歉意地對柳菲菲說,“菲菲,我會盡快想辦法把錢還給你的。”

柳菲菲推着從車棚裏推出來的腳踏車說,“亦绾,你也真是的,以後有什麽困難就盡管開口,只要我能幫上忙的,我一定幫你。來,坐我車子後座上,我載你一程。”

亦绾所念的中學是瓜渡村所屬鄉鎮的唯一一所中學,前幾年還辦過寄宿制的高中部和初中部,後來因為承辦新教學樓與宿舍樓的撥款經費問題,不得不取消高中部和學生的宿舍入住辦理規定。

瓜渡村以及周邊農村的孩子都不得不步行至少一個小時的路程至鄉鎮唯一的中學來上學。

亦绾記得自己第一次從小學初升至初中的時候,跟着二狗子他們一群調皮搗蛋的男孩子走了足足有三裏的路程才看到矗立的高大的建築物,印象裏初見那刷着棕紅色和銀灰色牆灰的教學樓不是沒有喜悅的,但更深的記憶還是走得腿都軟了,滿頭大汗,膝蓋酸得疼了好幾天。

還好那是夏天,天亮得很早。但是一到了冬天,天漸漸開始變短的時候,天蒙蒙亮,星星還挂在天邊就得趕路,月亮挂在樹梢頭才到得了家,真真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最糟糕的是,就算是刮狂風下冰雹,也得穿着紅色的白邊膠鞋,背着足足有幾斤重的沉沉的卡其色雙肩書包,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濘的泥巴路上,手上緊緊攥住的雨傘在大風裏左搖右晃,有時候,幹脆被掀了個底朝天,傘架子完全被折磨的支離破碎。亦绾趕到教室的時候,全身早已被淋了個透濕。

還有更倒黴的是,亦绾值日的時候,隔壁班的二狗子就一個人撒腿奔了。她怕天黑得快,所以就趕抄了近路,從羊腸小道上走的時候,誰知愈怕黑,天就黑得愈快。從那些被刨了墳頭卻依然矗立着墓碑的以前的墳場走過的時候,亦绾心裏總是‘撲通撲通’地亂跳,偶爾從枝頭上撲騰着翅膀‘嘎嘎’亂叫的烏鴉都能把她吓得滿頭大汗。

更絕的是有一次,亦绾聽到了比烏鴉聲更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低矮的灌木叢裏,女人的j□j聲和男人那如海潮般劇烈的喘息聲,像一根細細的線緊緊得撩撥着亦绾那根本來就脆弱到極致的神經,她差點沒忍住叫出來,但死死捂住嘴的手卻讓她清醒地意識到,當場捉奸,這對狗男女說不定會狗急了跳牆,幹出個個殺人滅口的絕招。亦绾摒住呼吸,偷偷地躲到草垛子後面,細細聽來,那女人刺耳矯情的聲音甚是熟悉,原來是早已經在瓜渡村臭名昭著清譽盡毀的村東頭的潘家寡婦。

這潘家寡婦的丈夫生前是個退伍的軍人,當年她嫁過來的時候,丈夫剛巧趕上國家征兵入伍的浪潮,誰知男人才剛到部隊不久,這位軍嫂就耐不住獨守空房的寂寞,整天穿得妖妖調調的,明目張膽地勾搭上住在自家隔壁的小叔子。

後來被婆婆捉奸在床,當時這潘家寡婦也就是個新嫁的媳婦子,自己擱不下面子,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哀求着婆婆的原諒,都說家醜不可外揚,此等敗壞門風的勾當就算媳婦不哀求,精明的婆婆也會守口如瓶。

後來,她也真就安分守己了幾年,等到丈夫服兵役期限已滿,歸家的時候,卻是因為丈夫有生殖方面的障礙,婆婆的去世,她明裏暗裏也偷過幾次漢子。村裏人早已經對這個不守婦道的女人議論紛紛,指頭畫腳的,還蔑稱她為恬不知恥的“潘金蓮”。

那個可憐的被帶了好多頂綠帽子還蒙在鼓裏的軍人是個老實巴交又心軟的漢子,活脫脫一個《水浒傳》裏的武大郎的現實版。

這“武大郎”面對着如花朵般嬌豔的媳婦,是打也打不得,拍也拍不得,罵罵咧咧過幾句,那“潘金蓮”就一哭二鬧三上吊,撒潑放賴。男人沒的法子,整日悶在家裏以酒澆愁,胡子拉碴的,沒過一年的時候,就因為晚期胃癌而命喪黃泉。

丈夫喪期,這潘家寡婦還不得消停,整日搔首弄姿的,村上的婦女早已對她恨之入骨。好在村裏的那些有婦之夫都是些有色心沒色膽的男人,不過躲在草垛後面的亦绾,聽這個男人的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也并不陌生。

亦绾突然在心裏‘咯噔’了一下,沒錯,是小俏妞的父親的聲音,低沉沙啞的聲音裏夾雜着一絲快感過後的酣暢淋漓和一落千丈的空虛落寞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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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俏妞原名許俏雅,和亦绾的妹妹蕭亦萱是同班同學。亦绾早就知道在小俏妞很小的時候,她的爸爸和媽媽感情就不好,吵嘴打架簡直就是家常便飯,後來愈演愈烈。

在俏雅五歲的時候,她爸爸因為在賭博場裏喝得爛醉如泥,俏雅的媽媽就責罵了幾句,他爸爸從廚房裏拿起菜刀就把她媽的左邊胳膊給砍傷了,流了好多血,當場就暈厥。後來她爸爸被當地檢察院以故意傷人罪起訴立案,被判入獄勞改幾年。再過了一年,母親改嫁到城裏,俏雅不願意寄人籬下,就一直跟在半聾不瞎的奶奶的身邊,除了每個月母親打過來的生活費,別無生計來源。

亦绾一想到那天俏雅看着家明的眼神,就覺得哪裏不對勁。那小丫頭太古靈精怪了,雖然才不過十二歲,但她所經歷的家庭事故的變遷似乎更讓她有了一顆敏銳而超越年齡的早熟的心理。

一路上,亦绾都是悶悶不樂地坐在柳菲菲的自行車後座上,而天性活潑開朗的柳菲菲卻一個勁地叽叽喳說個不停,說她爸爸媽媽第一次帶她到游樂場玩那個海盜船的時候,她把揣了滿口袋的大白兔奶糖‘嘩啦啦’掉得滿地都是,說她媽媽總是沒完沒了地給她報各種令人頭疼腦熱的音樂美術舞蹈輔導班,說了好多好多亦绾所不知道的城裏的故事,活像個怎麽也玩不夠的調皮的小頑童。

亦绾只是漫不經心地點着頭,然而道路兩旁的香樟樹木卻已經在不經意間,綴滿了星星點點的白色的小花,煦日微風裏,簌簌紛落的花瓣褶皺是她溫柔缱绻的心事。

柳菲菲騎單車的技術很靈活,每逢下坡路的時候,她就會放開扶着車把的雙手,張開的雙臂像飛鳥鼓滿羽翼的雙翅。

每到這個時候,亦绾都會提心吊膽地拽着柳菲菲的衣角,而柳菲菲卻似乎很享受這種自由飛翔的姿勢。直至羊腸小路的分叉路口的時候,車子出于慣性的作用,一不留神,兩個人都栽進了高高的灌木叢裏。

一路上,柳菲菲對于亦绾那倒插楊柳的栽倒姿勢笑得是前仰後合,而亦绾則翻了個大白眼說,“我看你那開水裏滾一遭的小乳豬的姿勢也比我優雅不到哪裏去。”

柳菲菲則回過頭來笑得特得意,“姐姐我那是鯉魚躍龍門,将來必定是個狀元及第,哈哈!”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亦绾一躍就跳下了車,她拍拍屁股上坐皺了的褲子褶皺,也笑着說,“是,是,是,你那個臨時抱佛腳的狀元可不就正中靶心了嘛!”

柳菲菲一只腳搭在腳絆子上,一只腳撐在地上,一臉苦大仇深地抱怨,“那個死老處女,難怪嫁不出去,專挑人家刺才開心。”

亦绾拉着柳菲菲的手,遲疑道,“菲菲,下午徐老師那邊,你會要你姥姥過去和她談嗎?”

柳菲菲并沒有看着亦绾,而是目光直視着遠方,聲音裏有一絲堅決,“我自己的事還是由我自己去解決,下午我會去給她一個交待,大不了走人,亦绾,你就別為我擔心了。我聽說亦萱好像闌尾炎開刀了,我去你家看看她吧!”

亦萱因為傷口愈合後又犯,反反複複折騰了一個禮拜,才去上了學。亦萱上的是五年級,雖然說上學期是買了保險,但是暑假期間所發生的疾病并不屬于報銷的範圍,好在蕭爸爸和學校領導溝通了一番後,學校領導也甚是同情亦绾家的遭遇,學費暫緩。

柳菲菲那天下午有沒有去和徐老師交待,亦绾不知道。

但九月一號正式開學的時候,柳菲菲依然坐在了亦绾的旁邊,但每當上徐老師的英語課的時候,柳菲菲似乎更加漫不經心了。不是塗着那些從城裏帶回來的瓶瓶罐罐花花綠綠的指甲油,就是嘴裏銜根阿爾卑斯棒棒糖看漫畫。一副吊兒郎當目空一切的模樣,差點讓徐老師氣得都快絕經了。

亦绾這學期因英語成績全班第一而被徐老師任命為英語課代表,也算是班幹中的一員。每次徐老師布置作業的時候,柳菲菲交上來的都是白白的一片英語練習薄。上學期,她還借着亦绾的作業本抄一抄答案,這學期她是連抄都懶得抄了。

亦绾不知道柳菲菲和徐老師之間到底産生了怎樣的芥蒂,但是這種沒有硝煙的叛逆的抗衡,最後吃虧的一定是柳菲菲。第一次模拟測試的時候,柳菲菲的成績一落千丈,從原先的十幾名掉到了班級的倒數前十名。

亦绾很想幫她在學習上有一些提升,但這也不過是皇上不急太監急。柳菲菲确實不怎麽愛學習,但也不像這學期這樣,心思完全不在學習上,而是在與那些青澀的男孩子的談情說愛上面暧昧不清。

柳菲菲長的很漂亮,這是衆所周知的。亦绾記得她剛轉到她們班級的時候,就被班上的那群愛起哄的男生評為班花。不僅班上的男生愛慕不已,無事獻殷情的一大堆,就連其他班級的男生也會慕名而來,每到放學前十分鐘的自習課的時候,就有一大堆男生趴在窗口上喊着‘柳菲菲,某某喜歡你,某某喜歡你……“

身為同桌的蕭亦绾總是笑着說柳菲菲,“你丫是收情書都能收到收到手軟,我這護花使者都快熬成紅眼病了都。”

可是柳菲菲卻不屑一顧,她喜歡的是學校裏成績優異,品學兼優的校草,林正宇。

印象裏,亦绾只見過這個被紮堆的女生神化了的校草一面,龍城中學一年一度的文藝彙演在學校的大禮堂裏舉行。柳菲菲之前因為在學校的廣播站廣播的聲音深受學生們的喜歡,被推選為女主持人,而那個男主持本來是校草林正宇毋庸置疑,但他卻推說嗓子啞了,不能勝任主持人這一重任。

柳菲菲不是沒有失望的,亦绾心裏明白,柳菲菲千方百計地去廣播站去學習播音全是因為那個英俊溫潤的少年,林正宇。林正宇是廣播站站長,他的聲音很好聽,低沉沙啞裏透着一絲青澀的溫潤,如環玉輕叩廊檐,學校裏的大多的少女的心都被這樣的聲音給蠱惑着,當然,才轉來一個學期的柳菲菲也不意外。

亦绾不知道柳菲菲對林正宇的喜歡是三分鐘熱度還是真心實意的喜歡,但她的努力好像也沒有白費,學校的女主持一貫是學校副校長的女兒湯晶晶,站在林正宇旁邊的神采飛揚的小女孩,學校裏的那些大花癡沒有不是羨慕嫉妒恨的。

柳菲菲在廣播站裏的苦熬也算是修成正果了,可是那個英俊潇灑的校草同學好像對花朵似的柳菲菲的不冷不熱的。原本以為得了這個女主持人的頭銜會站在心上人的旁邊,可他似乎故意在躲避什麽。

文藝彙演的那一天,他是唯一一次以觀衆的姿态坐在階梯藍色椅子上,觀看着這一次的演出。禮堂被布置的很漂亮,無數只五顏六色的氣球被挂在了禮堂的各個角落,大紅色的幔布如瀑布般迤逦曳地,綴滿了明黃色的流蘇緩緩飄墜,不知不覺就多了幾分浪漫的感覺。坐在他旁邊的毫無懸念的是嬌小的湯晶晶,兩個人交頭接耳的說了幾句,然後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亦绾是從來懶得參與這些文藝的演出,卻被班裏的一個女生硬拉着坐在了林正宇的後幾排,他的側影輪廓很好看,在禮堂五彩斑斓的光暈裏更添了幾分翩翩少年的神色,像他的聲音一樣,給人一種溫潤如玉的感覺。

舞臺上的女主持人柳菲菲一雙眼睛始終不肯離開那兩個交頭接耳的少年少女,她有些漫不經心地說着主持人的開場白和報着着節目單上那些編排的舞曲和歌曲,話語裏莫名的就添了幾分火藥味。好在男主持人是個活絡的大男孩,他不停地打着圓場,還有澆滅那熊熊燃燒起來的火焰。

觀衆們在議論紛紛的鼓掌聲裏結束了最後一場演出,正當觀衆們準備離座出去的時候,柳菲菲卻好像依然有些意猶未盡,她忽然拿起話筒歉意地說了一聲,“對不起,剛才報節目單的時候,我好像漏報了一個,下面我們有請初二(5)班的湯晶晶同學為我們帶來一段精彩絕倫的肚皮舞。”

亦绾想,柳菲菲這一次一準是掉進醋壇子裏去了,話語裏一股酸酸的味道。

亦绾正努力地驅散着那股濃濃的醋酸味,卻聽到坐在她旁邊的那個女生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嗳,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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