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紅顏(10)

陳争交待完就哼着那沒哼完的曲兒溜了。花崇被打了岔,一時也忘了上樓的目的是找陳争聊案子,轉身一看笑容未消的柳至秦,遲疑了半秒,說:“命案還沒偵破,暫時不能給你辦歡迎會,見諒啊兄弟。”

柳至秦笑着搖頭,“花隊,我能跟你去重案組看看嗎?”

“能是能。”花崇領着他往樓下走,“不過辦公室現在沒什麽人。”

“沒關系,你在就行。”

花崇腳步一頓。

“陳隊不是讓我跟着你熟悉一下案子嗎?”柳至秦不緊不慢地解釋,“你要是不在的話,我都不知道該去問誰有關案子的事。”

花崇心裏埋怨陳争在這忙死了的關頭塞這麽個“包袱”過來,面上卻不得不保持歡迎歡迎熱烈歡迎的微笑,将柳至秦引到重案組辦公室,掏了幾朵菊花泡上,指了指曲值如同垃圾山的座位,“那兒有一部分徐玉嬌一案的筆錄和屍檢痕檢報告,你不急着回去的話,可以找來看看。如果有看不懂的地方,盡管來問我。”

話雖如此,想的卻是——你最好趕緊回去,看不懂也別來煩我。

結果人家偏不急着回去,接過一次性紙杯裝着的菊花茶,溫和一笑:“謝謝,那我先去看一會兒。”

花崇回到自己座位上,揪了一把臉,覺得今兒假笑得有點多,臉都給笑僵了。

十分鐘後,他站起來,繞到柳至秦跟前,“我要去一趟審訊室。一會兒你如果要走,把看過的報告放回原位就行。這座位上的什麽都能動,唯獨冰紅茶不行。菊花茶喝完了我那兒還有,自己加。”

說完,立即快步走出辦公室。

柳至秦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慢慢在唇角眼尾消失,神情就像初冬結冰的溪流一樣逐漸冷了下來。最終,眉宇間只剩一抹刻着怨仇的寒冷。

“花崇。”柳至秦低聲自語。

“有人害我,一定是兇手嫁禍給我!你們想想,如果是我殺了玉嬌,我會告訴你們刀藏在哪裏嗎?我瘋了?”

審訊室裏,桑海紅着一雙眼,絕望而疲憊地嘶吼。

“那刀上的血你怎麽解釋?”曲值已經與他耗了幾個小時,來來回回就聽他嚎那幾句同樣的話,耳朵都聽起了繭。

“我怎麽知道?我沒有殺玉嬌,我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你們要怎樣才肯信我?13號晚上我只劃傷了那個找我要錢的流氓,絕對沒有傷害玉嬌!”

花崇抱臂看着桑海,眉頭越皺越深。

從一開始,他就不認為桑海是兇手。

他和刑偵支隊裏的其他人不一樣。重案刑警們接觸過五花八門的兇案,與各種各樣的兇手打過交道,但鮮少有人見過正在行兇的惡徒,鮮少有人親自開槍殺過人。

而他,曾經在西北反恐形勢最嚴峻的地方待了整整兩年,殺過人,也目睹過隊友被殺,見過最兇殘的恐怖分子,險些命喪那些人之手。

他無法一眼看出誰是兇手,卻能從眼神與肢體動作中判斷一個人不是殺人犯。

桑海這樣的人,沒有膽智殺人。

“我不認!”桑海又吼起來,“我告訴你們,我不認!你們休想逼供!如果你們敢僞造我的口供,以後上庭時我就當庭翻供!”

“你電視劇看多了吧?”花崇雙手撐在桌沿,居高臨下睨着桑海。

桑海一怔,氣勢頓時弱了幾分,“你,你們不能冤枉好人!”

“冤枉不冤枉,證據說了算。”花崇說:“現在證據都指向你,你的口供根本不重要。”

“可是我沒有殺人啊!”桑海說着突然一僵,兩眼定然地瞪着前方。

曲值咋舌,“操,中邪了?”

“我!我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桑海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喜不自禁:“當天晚上兇手一定在荒地看到我了!他殺了玉嬌後可能根本沒有馬上走,發現我之後一路尾随,說不定是想殺我!結果看到我在一處平房埋了水果刀,就想嫁禍給我,在我離開後取出水果刀,回到荒地塗上玉嬌的血,再重新卡入磚縫裏!”

花崇眯起眼。

桑海的說法,他不是沒有想過。但這樣一來,線索就徹底斷了。兇手太狡猾,不僅沒有留下蛛絲馬跡,還運氣極好,遇上一個可供嫁禍的人,那往後還怎麽查?

“你他媽編故事嗎?”曲值見不得一個男人哭哭啼啼,這一聲吼出去,桑海眼裏剛浮起的光又暗了下去。

花崇靠在牆邊,直覺從桑海這裏問不出什麽來了。

還是得去找陳争,這案子上面催得緊,必須早日偵破給市民一個交待,但決不能如此馬虎結案,破案的壓力他扛得住,但輿論施加的壓力得由陳争應付。

“我,我還想到一種可能!”桑海猶在垂死掙紮,“你們警察裏有內奸!”

花崇:“……”

曲值:“……”

“只有我知道刀藏在哪裏!我昨天告訴你們之後,刀就莫名其妙有了玉嬌的血,成了兇器!一定是你們之中有人得知後提前在刀上抹了血!”桑海狂亂地喊:“不!不對!不是內奸,你們是故意的!你們沒本事破案,于是随便抓一個人當替罪羊!呵呵,這種事我聽多了,沒想到居然也會發生在我身上!你們這幫爛人,拿着納稅人的錢……”

花崇冷聲打斷:“閉嘴。”

他眼裏有種極冷的光,是曾經當過殺手的人特有的寒冷。

桑海愣了一下,不敢再與他對視,瑟縮着低下頭。就連曲值也被懾得不輕,喉結上下一動,不再說話。

半分鐘後,花崇走到門邊,“人先留在局裏,案子繼續查。”

重案組辦公室熱鬧得像夜市,柳至秦叫來一堆外賣,有燒烤和鹵味,還有飲料和炸雞。

出外勤的隊員差不多都回來了,有的剛吃了飯,有的腹中空空,被好吃好喝一招待,立馬與新同事稱兄道弟,連痕檢技偵都趕過來湊熱鬧。

花崇走在過道上就聞到烤肉的香味,牙根頓時湧出津液。忙了一天,他就中午匆匆吃了一碗三兩的牛肉面,晚上餓過了頭,本來胃裏已經沒什麽感覺了,一嗅到食物的香味,腸胃連忙發出一連串“咕嚕嚕”的叫聲。

隊員張貿舉着炸雞喊:“花隊回來了!快來吃,咱組來新同事了!”

柳至秦倒了一杯冰鎮橙汁,笑道:“他們說你喜歡生蚝,留了五個,還沒冷,快來吃。”

花崇接過橙汁,一看滿桌的食物,明明已經餓得受不住,還硬撐着客套:“沒給你開歡迎會,你倒破費請我們吃宵夜。”

“應該的。”柳至秦說,“點餐的時候不知道你喜歡生蚝,下次我多點一些。”

隊員們起哄,“多‘一點’還滿足不了咱花隊,他吃生蚝都是按‘打’算!”

花崇:“哪有這麽誇張?”

柳至秦在一旁聽着,似乎在低頭偷笑。

花崇忽覺尴尬,索性放着生蚝不管,拿起炸雞來啃。

民間傳說生蚝壯陽,以前每次結伴出去吃燒烤,他都會被隊員們誇“腎好胃口就好”。都是自家兄弟,開開玩笑倒也無所謂,但柳至秦是新來的,這就有些不合适了。

況且他并不是因為生蚝壯陽才愛吃,單單是喜歡吃罷了。

這姓柳的卻像個棒槌,見他只顧着吃炸雞,居然把剩下的生蚝端了過來,“花隊,要涼了。”

“謝謝。”花崇接過生蚝,咳了兩聲,沖大家道:“這位是咱們新同事,挂名在技偵組,不過日常工作是在重案組。”

“知道了!”張貿油着一張嘴,“柳哥剛才已經自我介紹過了。”

“哦。”花崇想了想,作領導陳詞,“總之今後大家都是兄弟,工作上的事相互幫忙。徐玉嬌這案子現在看來越來越複雜了,不要把思路局限在桑海一人身上,對徐玉嬌人際關系的調查、案發地周邊的排查都不能停。”

大夥各吃各的,周圍響起一片稀稀落落的“明白”。

倒是柳至秦态度格外端正,朗聲道:“明白!”

花崇有些吃驚地看他一眼,想——轉校生地皮沒踩熱,一般都比較老實,等混熟了,才會原形畢露。

“吃完就早些做自己的事吧,該加班加班,該睡覺睡覺,争取早日破案,到時候給柳……”花崇頓了頓,換了個稱呼,“給小柳開個遲來的歡迎會。”

“誰掏錢?”一名隊員問。

“當然是老陳。”花崇笑。

這時,不知哪個不長眼的嚎道:“花隊,你的生蚝還沒吃!”

花崇嘴角抽了抽,“留給曲值吧,他還在審桑海,氣得七竅生煙了都。”

又有人說:“咱們先有個花隊,現在又有個柳哥,這……哈哈哈!”

大家一聽就懂了,花和柳放在一起可不是什麽好詞,那是花柳之疾。

花崇心裏罵了個“日”,正想教訓這幫開領導玩笑的傻丨逼玩意兒,就聽柳至秦溫聲道:“花與柳,不是柳暗花明的意思嗎?”

花崇一愣。

柳至秦看着他,那眼神帶着笑,深邃迷人,“再迷霧重重的案子,也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再艱澀的困境,也有柳暗花明的一日。不是嗎?花隊。”

辦公室安靜了一瞬,張貿帶頭喊道:“說得好!柳暗花明!咱們重案組最需要的就是真相大白,柳暗花明!”

花崇看着柳至秦的眼,怔了片刻,才回過神來。

柳至秦走近,聲音又沉又柔,“花隊,案子我已經了解了一部分,有些疑點想與你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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