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巨蟒的行動

陸淼沒有住在醫院，她住在淮揚軍方特殊部門的安全屋裏。為了保障她的安全，這裏除了定期換藥的醫護人員，平時只有陸淼和馬佳杭二人。有時陸淼半夜因為口渴醒來，也能看到馬佳杭坐在自己的房間裏，一邊借着大廳裏微弱的餘光翻資料，一邊看護自己。

陸淼平日裏說話不多，一是失血過多，精神受損，沒有什麽多餘的力氣聊天；二是她擔心打擾馬佳杭的工作。馬佳杭做飯不好吃，只是及格的水平，不過陸淼現在的身體吃什麽都沒有滋味。

馬佳杭對陸淼很好奇，這個年輕的女孩并沒有表現出擔心、害怕、委屈、不安，惶恐這一系列負面的情緒，反而很積極地接受着目前的局勢。她會找來安全屋裏的書籍和雜志，不僅看，而且記下筆記。這裏的東西大都和犯罪有關，不想她也看得很認真。

至于馬佳杭自己，他此次來淮揚有三項重點任務，保護陸淼；調查巨蟒在淮揚的勢力情況，拿到他們的犯罪證據，鏟除他們的黑暗勢力；協助徹查警方的內鬼。馬佳杭是其行動小組的組長，他手下還有三個夥伴，分別負責刑偵、出擊行動，和組織聯絡。

馬佳杭原本計劃将陸淼從羁押區帶到安全區域進行保護，但信息洩露，巨蟒提前行動，實施暗殺。陸淼因此受傷，但馬佳杭等人也通過這次機會，篩查和确認了警方有關環節的黑色名單。

“我沒記錯的話，你學的是物理。”馬佳杭做完手裏的工作，擡頭看向在床上看書的陸淼。

“嗯。”陸淼正在用鉛筆做記號，只是輕聲應答一句。

“你對犯罪學很感興趣。”馬佳杭倒了一杯溫開水，遞給陸淼。

“謝謝，”陸淼接過水抿了一口，“畢竟我現在，正在被犯罪。”

“你的案子進展順利的話，勝訴應該沒問題，目前我們掌握有力證據。”馬佳杭寬慰陸淼說。

“希望吧。”陸淼這樣說，淡淡地笑起來。

“你對媽媽有印象嗎？”馬佳杭扯開話題，

“沒有，從來沒見過。”陸淼并不忌諱。

“我看到你的瞳孔，或許你媽媽是外國人。”馬佳杭指着自己的眼睛說。

“暗綠色的是吧，剛開始我同學都以為我戴的美瞳。”陸淼深吸了一口，放下手裏的書，看着馬佳杭說，“我什麽時候可以離開這裏。”

“目前我沒有收到相關的命令。”馬佳杭的表情嚴肅起來。陸淼已經在安全屋被關了十五天，她提出這個問題，馬佳杭一點也不奇怪，甚至他認為陸淼的忍耐能力其實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感到抱歉，拍了拍陸淼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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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馬佳杭放在桌上手機的信號燈閃了一下，看到短信的一刻，馬佳杭攥緊了手機。

“楓林出事了。”

馬佳杭拿出一套幹淨的運動服給陸淼，“楓林是我組內負責調查警方內鬼的重要人員，我必須去醫院看他，他或許有東西交給我。但我不放心你留在這裏，跟我走。”

陸淼三下兩下穿上衣服，跟上馬佳杭，終于走出了安全屋。陸淼伸了一個懶腰，躍上馬佳杭的越野車。

“你的傷口愈合了？”馬佳杭的音調不是總平平淡淡，偶爾也會帶上一點感情的色彩。與陸淼熟悉以後，這色彩自然變得多了起來。

“還好，主要很久都沒有動了，我不太習慣。”陸淼活動了一下手腕，把袖口挽起來。馬佳杭用開車的間隙，又看了一眼陸淼。

十六天前在羁押區受傷的人不僅是陸淼，攻擊她的四人也是如此，其中一人小臂折斷，一人鼻骨斷裂，另外二人有不同程度的軟組織挫傷。這四名男子不是巨蟒的人，而是受巨蟒雇傭。盡管不是專業的殺手，怎麽說也是四個青壯年男子，卻被陸淼打成這幅樣子。可見陸淼的強悍，這絕不是一個簡單的，會打架的女孩子。

此時，馬佳杭看到陸淼，心中隐隐覺得陸淼大概接受過類似于軍事訓練的東西，她坐着的時候，不懂的人以為她只是簡單地坐着，而馬佳杭看出，她時刻處于戰備狀态。

“陸淼，你打架的本領不錯，是和誰學的。”馬佳杭挑了一下眉毛說。馬佳杭長得很秀氣，打眼看一點也不像特殊部隊出來的人。還不及陸淼回答，他們已開進了停車場。

“在市區他們不會動手，你自己上去吧。”陸淼對軍方的機密并不感興趣，知道越多越危險。

陸淼說的有道理，巨蟒不會盲目擴大影響範圍。

馬佳杭點了點頭，“注意安全，如果遇到危險就喊人。”

“你說了，我打架的本領不錯。”陸淼關上搖窗，一抹微笑印進馬佳杭心裏。

馬佳杭匆匆上樓，從楓林手中拿到一個U盤，此後楓林才被推入手術室急救。楓林的左胸被子彈打穿，好在子彈沒有殘留在體內。馬佳杭松了一口氣，把U盤連到手機上，複制數據，盤點和整理證據。

陸淼躺在越野車的副駕駛上，把車座放平，從外面看，也會忽略裏面有人。馬佳杭敲了敲玻璃，他把鑰匙留給了陸淼，車子從裏面鎖住。

“效率驚人。”陸淼笑。

“走，我有不好的預感。”馬佳杭迅速啓動了車子，

“你如果擔心，就不要回安全屋。”陸淼雙手交叉，用右手手指點了點左手的手背。

“不回去？如果去其他地方，我們恐怕會失去這一天然的防護。”馬佳杭猶豫了一下說。

“你決定。”陸淼閉上眼睛。

醫院離安全屋的距離不遠，只是安全屋一直設于人煙罕至的地帶，并且有交通線和綠化帶作為隔離。

“附近有人。”馬佳杭握住方向盤說，

“他們是跟着咱們回來的？”陸淼并未察覺有人跟蹤。

“不是，或許是地點洩露了。”馬佳杭的眼裏閃過一絲戾氣，手上的青筋微微暴出來。他大致觀察了目前的環境，安全屋的門口至少有四人蹲守，安全屋的對面可以設立兩個有利的狙擊點。

“現在怎麽辦，我倒是沒見過這麽大陣仗。”陸淼卻是笑了。她不僅一點也不害怕，甚至還有些興奮。

“會用槍嗎。”馬佳杭從車後座下面拎出兩支□□，他自己腰間還有一把配槍。

“不會。我确實是良民。”陸淼搖了搖頭，“等一下，我不會用槍，但是我會用刀，有沒有小刀。”

馬佳杭從車底座下摸出一個皮套，裏面有五把小刀，“就這麽多，記得跟緊我。”

馬佳杭說話的一瞬間，陸淼聽到了子彈瘋狂擊打在車身和車胎上的聲音，真正的槍林彈雨。陸淼吓了一跳，繼而握緊拳頭。她一邊捂着耳朵一邊大聲喊，“現在怎麽辦，他們圍過來遲早把我們打成篩子。”

“下車。”馬佳杭的聲音一沉，“進到安全屋，我們可以保證暫時的安全。”

只有十五米，但這十五米對于陸淼來說，簡直是她走過最長的距離。好在對方使用槍支的火力不大，而且都加了消聲器。

黑夜裏，陸淼的眼睛不好用，但耳朵卻出奇地好使，她跟在馬佳杭身邊，根據聲音躲避子彈。消息同時，她也能根據聲音判斷槍手的位置，兩把刀飛了出去，那個位置的槍手再也沒有發過一發子彈。

馬佳杭的槍法幾乎是全隊的第一，他一口氣幹掉安全屋附近的五個槍手，握住陸淼的胳膊，“快走，跑到裏面去。”

“小心。”陸淼的呼吸迎面而來，她拉開馬佳杭，把手裏的飛刀順勢擲了出去，接着身子一下子軟在男人的懷裏。

“陸淼！”馬佳杭手裏洇出一片鮮血，“陸淼，你傷哪兒了？”

“快走。”陸淼忍着疼說，額頭冒出一片汗水。馬佳杭抱起陸淼，鑽進安全屋。

“金雀，你怎麽樣。”安全屋外一個端槍的男人問另一邊的人，

“媽的，這娘們還會使飛刀是怎麽。”金雀的脖頸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正在往外冒血，再深一寸，劃破的就是大動脈。他是剛才開槍傷人的男人，開槍的同時，他也被陸淼所傷。

安全屋的燈打開了，照在陸淼慘白的臉上。

“陸淼。”馬佳杭撕開她的外套，子彈嵌進她左側的腰上，血流不止。

陸淼皺了一下硬挺的眉，“原來被槍傷了是這個滋味。”

馬佳杭心裏一緊，掏出手機聯絡支援，巨蟒的人卻把信號屏蔽了。馬佳杭從小窗口觀察了一下，巨蟒的人還沒有全部撤走，看樣子是想把他們活活耗死。但是陸淼的傷口還在不斷流血，如果不盡快處理，感染和失血過多是遲早的事情。

“馬佳杭，子彈。”陸淼喘了兩口粗氣說，

“這裏只有酒精，沒有麻藥。你行嗎。”馬佳杭開始翻醫藥箱。

“快。”陸淼趴在地上，幾乎快疼暈過去。

馬佳杭翻出酒精、酒精棉球、手術刀、針線，紗布等一系列用品，戴上醫用手套。

“我會盡快的。”

他第一次看到血液時，感到觸目驚心。酒精倒在傷口上，子彈碎在身體裏，一點一點被鑷子夾出來。陸淼的身上滿是汗水，她咬着自己的手臂，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眼淚卻從眼眶裏不斷地滑出來。

“陸淼。”馬佳杭加快了速度，很快把子彈的碎片全部取出來。在替陸淼縫針的時候，馬佳杭發現陸淼腹部的傷口又重新撕裂了。他多倒了一些藥粉，幫陸淼包紮起來。

陸淼全身都濕透了，像是剛從水裏被撈出來一樣。馬佳杭用自己的外套把她整個人包裹起來，小心地摟在懷裏。

“陸淼。”馬佳杭的嘴唇碰了碰陸淼的耳垂，用手指擦去陸淼臉上的淚痕，“你救我做什麽，該是我保護你。”

陸淼似乎暈了過去，久久都沒有言語，“疼。”陸淼的眉毛打了結，

“陸淼，對不起。你再堅持一下。”馬佳杭撫摸着她的臉說。

“我沒事，你不用自責。只是下意識的行為。”陸淼用微弱的聲音說，舔了舔嘴唇，“馬佳杭，我有點渴。”

馬佳杭用手指沾了點水，點在陸淼的唇間，他忽然覺得自己碰了陸淼嘴唇的手指有點燙。

“別擔心，這裏的安全屋毒火不侵，堅不可摧，他們不會搬□□過來，支援到位就沒事了。”馬佳杭讓陸淼躺在自己懷裏，他透過小窗口又看了一眼。他心裏其實很焦急，從來沒有這麽焦慮過。

“我不擔心。”陸淼看了看自己腹部的傷口，隐隐有滲血的樣子，“我也算早該沒命的人，不害怕了。”

“是我沒有保護好你。”馬佳杭摟住陸淼，用手磨砂着她的後襟。

陸淼還是傷口感染了，高燒不退，整個人都變得滾燙起來。馬佳杭用紗布浸上冷一點的水，貼在陸淼的額頭上。

“陸淼，別睡，和我說話。”馬佳杭的眼裏盡是紅色的血絲，他不想看着陸淼死。

“什麽。”陸淼迷迷糊糊地說，聲音微弱到只有貼在唇邊，才能隐約聽到。

“陸淼，你打架的本領是和誰學的。”馬佳杭摟着她問，

“師父。”陸淼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滑下來，緩緩閉上眼睛，“師父，教我格鬥，要我遇事冷靜，多動腦子。師父說......”

“陸淼！”馬佳杭急了，“別睡。”

“我，在聽。”陸淼微微睜開眼睛，暗綠色的光從裏面透出一點點光亮。

“我是軍人遺孤，我父母都是特殊部隊的人，我很小就到了軍隊，一步一步追着父母的腳步，走到現在。其實，這個世界上并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情都是灰色的，我們做的就是這樣的事情。但是，我從沒有後悔過。”

陸淼皺了一下眉毛，“特殊部隊？”

“保護和刑偵只是我們很小一部分工作，我們在國家允許的範圍內做違法的事情，比如走私和殺人。所以，我們全部都沒有姓名，從加入這個部門起，我們在政治上就是一個死人。”馬佳杭的聲音裏帶着一絲悲壯。陸淼還想說些什麽，實在沒有了力氣，她陷入了昏迷。

“陸淼！陸淼！”馬佳杭的掌心滿是鮮血。

門外傳來了打鬥的聲音，馬佳杭抱緊了陸淼，貼在她耳邊說，“別害怕，你不會有事的。”

馬佳杭的人遲遲聯系不到他，知道出了事情，于是緊急調派相關人員前來支援。巨蟒留下來看守的人原本不多，很快被清理幹淨。

“青禾，你怎麽樣。”青禾是馬佳杭在部隊的代號。

“我沒事，送陸淼去醫院。”馬佳杭的眼裏染上一片血色。

陸淼經過五個小時的手術才脫離危險，此時天已經蒙蒙放亮。馬佳杭握着陸淼的手腕，心下一陣抽痛。

白葉敲了敲病房的門，小聲說，“青禾，別太自責了。”

“證據都交上去了。”馬佳杭壓低聲音。

“全部上交，正在等消息。楓林醒了，他還有一些信息傳達給你。我在這裏看着陸淼。”白葉走到馬佳杭身邊。

“好吧。”馬佳杭臨走前又看了一眼陸淼。

楓林的情報為找到警方高層的黑色名單提供了新的線索，馬佳杭立即交代白葉，

“你去辦事吧。”

“青禾，你......”白葉看了看病床上的陸淼。

“我要看她醒來。”馬佳杭淡淡地說。

＊

陸淼醒來的時候，馬佳杭确實在她身邊，陸淼感嘆，“真好。”

“什麽。”馬佳杭松了一口氣，摸了摸陸淼的眉骨。

“活着真好。”陸淼望了一會天花板，看向馬佳杭，“其實，我不太明白，以現在的情況來看，相關人員的死傷已經過半，他們向軍方示威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為什麽一定要我死。這對他們來說，有什麽好處嗎。”

“他們為什麽一定要你死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你。我知道的是，軍方絕不會低頭，即使人全部死光。因為低頭意味着，軍方一切走私勢力向民間勢力低頭，這對軍方來說損失太大，加上軍火的走私不能大量掌握在民間勢力手中。這樣太危險了。”馬佳杭沉着臉說。

陸淼久久沒有說話，正當馬佳杭準備開口時，陸淼的聲音響了起來，“放棄我吧。”

馬佳杭愕然，“你在說什麽。”

“停止保護，減少因此造成的傷亡加劇。”

馬佳杭身子一震，失态地摟住陸淼，“不，我不會這麽做的。”

“你們應該留着命，做更有意義的事情。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陸淼對馬佳杭說。

安全屋的地點遭洩漏，馬佳杭有理由相信現在淮揚所有的安全屋都不再安全了，于是他把陸淼留在醫院，派組裏負責出擊行動的橄榄在病房附近保護。

馬佳杭提交了兩份重要的黑色名單，牽扯到警方中高層人員的機密，他直接聯系上級進行彙報。

“調查警方內部廉潔的工作結束，掃尾工作會由其他部門接替。你們下一步的工作重點是查明巨蟒在淮揚地區的勢力，聯合警方鏟除他們。另外，至于陸淼，放棄她吧。”對方似乎在結尾傳出一聲嘆息。

馬佳杭并非不明白上級的命令和陸淼的話，只是他無法接受放棄陸淼。他讓橄榄時刻注意陸淼的動向。

＊

“似乎我在公共的區域要相對安全，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住在醫院的這十天裏，陸淼沒有再受到攻擊。

“你需要什麽幫助嗎。”馬佳杭走到陸淼的病床前。

“如果你真的想幫助我，幫我找些東西。”陸淼從床頭拿起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一些化學用品的名稱，“都是違禁品，但我想你應該有辦法。”

□□。馬佳杭的腦海裏浮現出兩個字，“好。你自己注意安全，留一個通訊地址給我，我會找人給你送過去。”

“謝謝。”陸淼在紙的背面寫下一行地址，“我的手機被警方沒收了，我知道你能找到我。”

“陸淼，這個給你。”馬佳杭矮下身子，在病床下面把自己的配槍遞給陸淼，

“我會教你用的，保護好自己。”陸淼本想拒絕，但馬佳杭握住了她的手。

“馬佳杭，你這是，違反規定。”陸淼拿住配槍。

“你現在受傷，槍是最好的武器。那天我見你用飛刀可以這麽精準，我相信開槍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