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生活無罪

蔣學錦開始收拾弟弟的遺物。在與召光大學圖書館達成協商以後,他把弟弟最後借閱的五本書留存下來,另買了五本新書歸還。蔣學光的東西大都與專業有關,除此之外他喜歡收集電影的影碟,在自己單人的卧室裏有兩個單獨的架子。上面一層、一層摞滿了不同時代,不同國家和地區的影碟。

蔣學錦原本沒有這個愛好,以往還認為這種事情有些多餘,但此時他不想把這些碟片打包放進紙箱子裏。他想看這裏面的所有內容,即使一天看一部,也能看上上百天,甚至幾年,大概這是讓弟弟不離開他生活裏的唯一方式。

蔣學錦坐在弟弟的書桌面前,閉上眼睛,想象蔣學光曾坐在這裏看書,打字,看影片,他把臉埋進手掌裏。手機的鈴聲把他從虛幻的世界裏喚醒,是殡儀館打來安排下葬事宜的。蔣學錦看了一眼日歷,在上面做下幾個标記。

胡令安在韓芷曼過世的當天,把車開回召光大學的停車場,這幾日都坐公交車回家。下午她和韓真的父母敲定了葬禮的時間和相關安排,她不想讓女兒在冰冷的太平間多待一刻,那裏太冷了;但是同時她也不想這麽快看着女兒變成在骨灰盒裏的一抔煙灰。

走進巷子裏,胡令安感到異常寂靜,這或許只是孤獨的前兆,她默默地想。打開密碼鎖,走進了院子。窗臺還挂着一周以前胡令安曬在架子上的衣服,是韓芷曼的衣服。胡令安一把将這些衣服扯下來,塞進一旁的筐子裏。

但衣服上屬于韓芷曼的氣息,還是讓胡令安的鼻子一酸。她抹幹淨眼角的淚水,又把衣服從筐裏拿出來。放在床上一件、一件疊得整整齊齊。韓芷曼最喜歡整潔和幹淨。

韓芷曼屋裏的小桌上,攤着還沒看完的繪圖本和可愛的頭繩。胡令安撿起頭繩,把鼻子湊了上去聞了一聞。是韓芷曼喜歡的洗發水的味道,檸檬味的。

胡令安哭了,她心口好像被硬生生的撕碎。

小曼。胡令安捂着臉輕聲哭了起來。手機震動起來,胡令安沒有接電話,但是手機依舊在倔強地震動。胡令安只好關掉手機。沒有多久,前廳的電話也響了起來。胡令安想到了打電話的人,她打開了免提。

“你再不接電話,我要去你的住址找你了,老師。”陸思文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胡令安沒有說話,此時她開口,也定然是洶湧的哭聲。

“老師,你在哭嗎。你不用說話,開着免提就可以,讓我知道你是安全的。”陸思文正在敲打鍵盤,可能是在寫程序。

“老師,葬禮時間确定了發給我,我會過去。沒什麽事,我繼續寫東西了,別随便挂電話。我說能挂了才可以。”陸思文打鍵盤的聲音停了,他托了一下自己的眼鏡框。他其實近視的度數不深,只是習慣了。

胡令安随手用紙巾擦了擦眼淚,開始收拾女兒的遺物。她曾想過打包放進箱子,然後鎖起來。真正整理起來的時候卻舍不得了,這裏每一樣東西,幾乎都是胡令安親自買給韓芷曼的,從小到大,一件也沒丢掉過。她甚至清楚地記得韓芷曼接到它們時,臉上露出的或是激動,或是好奇,或是懵懂的表情。

胡令安把玩具、圖書、水彩筆、毛絨玩具按照年份,分別放進沒有封口的紙箱裏。韓芷曼的回信也被她悄悄夾進自己的本子裏。這些都是回憶,怎麽能扔呢。即使扔了,在腦海裏也是丢不掉的。

電話的另一邊忽然有杯子掉在地上破碎了的聲音,“思文?”胡令安停下了手裏的事情,

“啊沒事,老師,歲歲平安。”陸思文故意碰倒了桌上的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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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文,葬禮在下周二,有學校裏的老師會來。”胡令安深吸了一口氣說,

“我會到的,老師。挂電話吧,早點睡覺,睡不着的話,吃一點安眠藥。”陸思文看了一眼放在自己書架上的安眠藥。

除了弟弟的葬禮,蔣學錦也參加了“611”車禍中其他死者的葬禮,這其中包括韓芷曼的。韓芷曼的葬禮當天,陸思文站在廳堂的門口,第一次見到了蔣學錦。由于對這個男人過于陌生,他上前詢問了來意。

“我叫蔣學錦,’611’事故中其他遇難者的家屬。”蔣學錦穿一身黑色的西裝,內搭雪白色的襯衣,胸前別了一朵白色的絹花。

“蔣學光學長的哥哥。”陸思文歪着腦袋想了一下,查過這起車禍死者的全部資料,他對這個名字有一點印象。蔣學錦對陸思文的反應有一些吃驚,但随即想到此人和弟弟屬同一學校,便不覺得可疑了。

蔣學錦走進葬禮的現場,時至今日,他終于看到了站在胡令安身邊的男人。有些眼熟,蔣學錦心裏暗想,腦海裏電光火石般閃過一些畫面。他沒有深究,已經胡令安的悲傷所感染。

胡令安依舊沒有表現出不堪一擊的脆弱,她莊嚴地站在梨花木的棺材前面,認真審視着女兒的面容。一如望着她沉睡時的從容和平靜。

葬禮開始正式前,胡令安閉上眼睛,雙手合十,不知許了什麽樣的願望。伴着前方的葬禮主持人念的悼詞,韓芷曼的同學、老師開始發出稀稀疏疏的哭聲,後來韓芷曼的爺爺奶奶也低着頭開始抹眼淚。胡令安沒有哭,保持雙手合十的姿勢,緊緊注視着韓芷曼,好像在做最後的道別。

“安安,我們就此別過。”韓真在整個葬禮上只說了這一句話。

胡令安在火化室門口,人群聚集的地方等待着火化盒子。

“你怎麽來了?”胡令安在召光大學的同事,數計系(數學與計算機系)的主任見到陸思文頗有些微詞,

“是我讓他來的。”胡令安走到周遠和陸思文的中間,盯着陸思文的男人立即低下頭來。

面對胡令安,無論什麽年齡的男人都顯得有禮貌起來。正巧此時胡令安被叫到室內領取骨灰盒,這邊只剩下陸思文和周遠二人。

“你倒是挺會攀高枝兒。”周遠把雙手背到身後,打量着陸思文說。

“總比得上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人。”陸思文不留痕跡地托了一下自己的眼鏡框。他今天換了一副黑色的圓框眼鏡,看起來斯文有禮,端正文雅。

“正趕上安安離婚又喪女,你可逮到了機會。”周遠擠了擠單眼皮的小眼睛。

陸思文撇起左邊的嘴角笑了,這個笑讓周遠脖子後面的汗毛瞬間都立了起來,“周老師,你想明天頂着兩個熊貓眼到學校上班嗎。”

周遠沒有說話,他不是沒聽說過陸思文的攻擊力。“你最好嘴巴放幹淨點,讓我聽到什麽風吹草動,你吃不了兜着走。做人嘛,主要是怕丢人。”

如果前一句話陸思文還帶着調笑的口吻,後一句便是鄭重的威脅。陸思文想扒點什麽事情,從來沒有空手而歸過。周遠也擔心自己晚節不保,何苦在這裏做無謂的口舌之争。于是他徹底閉上了嘴,閃到一邊去了。

還沒有離開現場的蔣學錦在遠處看到這一幕,他離得遠,沒聽到二人的對話,但陸思文臉上的表情卻吸引了他。男孩打眼看文質彬彬,行動起來又像只刺猬。正在蔣學錦走神的時候,胡令安端着骨灰盒從室內走了出來。

胡令安穿一身黑衣,黑色的襯衣,黑色的西裝和西褲,中分披肩的長發被微風輕輕地吹起來。蔣學錦的心跳猛然加快了幾下,他很确定,他見過胡令安,在車禍發生之前。在哪裏,他不記得。然而女人身上這種疏離的清冷感讓他感到異常熟悉。

前來參加葬禮的親戚和朋友朝胡令安圍了過去,大抵說了一下安慰的話,道過別以後,漸漸都散去了。韓真的父母把紙錢和紙衣交給胡令安,也匆匆離去,像是想趕快脫離這傷痛的氣氛。很快,現場只剩下在遠處等待胡令安的陸思文一人。

“我去給小曼燒一點東西。”胡令安的胳膊上挂着兩大袋子東西,手裏穩穩地捧着骨灰盒。

“嗯。”陸思文伸出手,示意讓胡令安把東西分給自己一些。

“韓真的父母還留了一些東西在焚化場,你一會拿那些吧。”胡令安的眼裏仿佛有海的深沉。蔣學錦也沒有走,他跟在二人的身後。這是他最近除了弟弟的葬禮之外,參與的最長的一場葬禮。其他人的葬禮,他只是走一個過場,行禮之後便走了。此時他好似被什麽感情絆住了腳,走不動了。

胡令安蹲在地上為韓芷曼燒紙的時候,終于忍不住流下了淚水。陸思文也沒有說話,只是很安靜地陪着她,像一個聽話的好學生。燒完東西,陸思文從褲子兜裏掏出一包新的餐巾紙,遞給胡令安,胡令安很快擦幹淨眼淚。

“老師,或許不合時宜,但是我還是想問你,你依舊熱愛生活嗎?”陸思文托了一下眼鏡框,眼鏡片後面那雙琉璃色的瞳孔,帶着淡淡的殘忍,劃破了空氣中的沉寂。焚燒的煙火味順着風勢更大了。

“生活嗎?在這種時候,我說我熱愛生活,恐怕也是沒人信的。生活并沒有做錯什麽,若是不熱愛了,也不能恨呀,那日子還要怎麽過。去放棄嗎?連垂死的人在本能下都掙紮着不想放棄,一個健全的人,輕易地就沉淪了嗎。從頭開始吧。”胡令安平靜地說,忽又垂下眼簾,“我還有從頭開始的機會,小曼沒有了。”

陸思文對胡令安一向是又羨慕又嫉妒,又喜愛又仇恨的,他羨慕也喜愛胡令安身上成熟女性的氣質,嫉妒和仇恨胡令安良好的家境和過人學識。他本以為遭遇了離婚和喪女的胡令安終于和他一樣,從生活的金字塔上被拖了下來,摔得粉身碎骨,再也爬不起來。

但是他錯了,胡令安從來沒有摔下來過。她一直腰杆挺得筆直,在狂風暴雨的狼狽之下守着她的生活和堅持。

“老師,對不起。我明白了。”陸思文摘下眼鏡,俯下身子,用拿着眼鏡的右手拍了拍老師的肩膀,“老師,所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對嗎。”

胡令安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陸思文的動作還是因為他的話,

“是啊。”胡令安淡淡地笑了,在陽光下,那是一種疲倦的笑容;也是一種在大雨滂沱之後,終于迎來了一點陽光的笑容。

陸思文還是抓住了世上給他的這束光,胡令安沒有放棄他,生活也沒有放棄他。有愛才會有希望,才會有生活。無論誰會離開,活在世上的人都要努力地生活。

蔣學錦雖然沒有聽到胡令安和陸思文的對話,但是他越過陸思文的肩膀,看到了胡令安堅定的眼神。是的,生活還要繼續。蔣學錦在遠處悄然離去。

“老師,我們去哪兒。”陸思文上了胡令安的副駕駛,

“送你回學校,我到學校去取材料。快放假了。”胡令安頓了一下,看向陸思文的眼睛,

“思文,謝謝。”

“不,老師,謝謝你。”陸思文的音色柔和起來。

暑假的第三天,胡令安在自家院子外面的信箱裏收到一封信。

老師,

我暑假在美國參加比賽。信封裏有兩張往返瑤澤的車票,那兒是一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而且好像能夠給人帶來好的運氣。我和之前住過的民宿老板打了招呼,讓他給你留了一間房。信封裏有民宿具體地址的地圖和詳情信息。

老師,出去玩吧。

開學見。

思文

陸思文的字和他的人一樣好看,幹幹淨淨,整整齊齊,連手繪的圖紙都十分漂亮。胡令安看了一眼高鐵票,還是淡淡地笑了。陸思文在自作主張上的小任性,像極了少不經事的小孩子。但是胡令安并不讨厭他的行為,像是母親對孩子的寬容。

蔣學光的喪事辦完以後,蔣華的身體似乎出現了好轉。蔣學錦基本每一天下班之後都會來看父親,大多數時間都陪伴到深夜。有時候工作忙,便拿着電腦來加班;有時候工作不忙,便給父親讀報紙,和從前一樣,沒有什麽變化。其餘上班的時間,相熟的護工會來照顧蔣華。

蔣學錦也利用每周末的空閑時間看弟弟的影碟,每一次影片未過半已經恍然失神,似乎蔣學光還在他的身邊,還會向他講解電影的拍攝手法和隐藏的線索。

蔣華眼見兒子為生活和醫藥費奔波,又沉浸在失去弟弟的傷感之中,竟累瘦了十多斤,心裏難過,勸他出門走一走,加上出公差能換來多兩天的倒休時間和出差補助。于是蔣學錦應項目的需求,和護工協調了時間。在兩天後的清晨離開了召光。

胡令安從未獨自旅行。婚前多和朋友外出旅游,婚後和韓真出過兩次門,都是抑郁而返。再後來,她也曾帶韓芷曼去過召光的遠郊踏青。正在想韓芷曼的時候,胡令安也按照地圖找到了陸思文推薦的民宿。

“您好,我是思文的,”老師?胡令安猶豫了半刻,

“您是胡老師吧。”年輕的民宿老板接過胡令安的話,胡令安微微颔首,點了點頭。

“思文和我說了,我給您留了二樓的一間房,這個時候客人多,我可能招呼不周到,多擔待。這是房間的信息卡,有一些關于我們的介紹,上面有密碼鎖的初始密碼,可以改的。”民宿的主人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男子,理得整潔的寸頭,穿幹淨的白色短袖襯衫,和黑色運動短褲。

“多謝,辛苦了。還未請教怎麽稱呼您。”胡令安雙手接過房間的信息卡,

“我姓房,我幫您把箱子拿上去。”房老板指了指胡令安的小行李箱。

“多謝房老板。”胡令安雙手合十,前傾着身子鞠了一躬。

“老師您太客氣了。”房老板把箱子拎起來,如同提棉花一般輕松。

“老師,想好去哪裏玩了嗎?”房老板送胡令安到門口,随口問。

“還沒有,我沒有什麽旅行的經驗,加上這次也是臨時決定。”

“我們樓下有手繪的旅游線路圖,還挺有特色的,是我自己做的,不介意的話可以拿去參考。”房老板笑着說,

“太感謝了,麻煩您了。”胡令安再次道謝,房老板心裏也不由得想,不愧是大學老師,彬彬有禮,現在已經很少見了。

胡令安收拾好行李,先在床上躺了一會,四處打量了民宿的陳設。只是稍微一覽,便能夠看出布置房間的人品味不俗氣。深藍色的輕紗窗簾,白色的瓷磚地板,鵝黃色的床單和被罩,米色的牆壁上點綴着銀色的星星亮片。若是小曼,應該很喜歡。

胡令安把臉埋進柔軟的枕頭裏。

下午六點胡令安出門吃晚飯,欣賞瑤澤美麗的夜景。她離開民宿的時候,房老板并不在。等晚上過了十點回來,房老板卻坐在民宿前的馬路牙子上拉二胡。胡令安停在不遠的石子路上,伴着清冷的月色靜靜地欣賞音樂。二胡的音色本就悠遠沉郁,一曲中了,胡令安不自知已流下眼淚。

“您回來了。”房老板站起身,收起手邊的二胡,

“房先生,您的琴拉得好。”胡令安已經擦去臉上的淚水。

“過譽了,茶後的一點愛好罷了。晚上逛得如何?”房老板為胡令安倒了一杯清茶,坐在民宿一層的長方形桌幾上。

“很好。像是到另一個世界來了。”胡令安這幾個小時裏,被景色和街邊的人事吸引,确實從某種情緒中得到了一點解脫。

“看到您,我大概知道為什麽這兩年來,小陸身上的戾氣沒有這麽重了,或許是身邊都是您這樣溫柔的人吧。”房老板看着胡令安輕輕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動作優雅而柔和,一看便是對細小之處都盈滿了關切。

“兩年前,思文是什麽樣子的?”胡令安捧着茶杯,眸子裏發出淡淡的光芒。

“那年他剛來鎮上的時候,還沒放暑假,很多民宿都有空房,卻沒有人願意收他。可能他看起來不像是能付得起住宿費的人吧。”房老板說起來嘴角也帶着笑意,而後他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清茶,繼續道,

“小陸和大多數來這裏度假的人很不一樣,他看起來,像是來尋死的。”

胡令安放下茶杯,雙手托起下巴,安靜地聽着。

“他似乎沒有要去的地方,随意走進哪一家店裏,無論是主人家還是旅行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躲開他,擔心一不小心惹到他,會有麻煩。我那時候也剛來到這裏不久,生意也不好,經常到街上去逛,很快注意到了他。”房老板停下來,喝了一口茶。

“我沒有怕他,我把他帶到這裏,讓他住在二樓,”房老板指了指樓上,“住在你現在住的那個房間,不過那時候陳設還沒有這麽漂亮。”

胡令安看了看拐角的樓上,沉默着,似乎試圖想象陸思文兩年前在這裏的情況。

“小陸不愛說話,也不怎麽吃東西,他會在房間裏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整整一天,就在窗前,望着狹窄的小巷,從冷清到繁忙,從清晨到日落。我擔心他出什麽事情,進過幾次房間,他也沒有反應。只是單純的冷漠,對任何人,任何事,對生活。”

胡令安的眼角滑下一滴淚水,她連忙擦掉,“不好意思。”

“我知道,他現在不會這樣了。”房老板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他十二三歲的年紀,怎麽會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流浪,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但是,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階段,并沒有什麽可奇怪的。”

“還好他遇到了你。”胡令安想陸思文太過孤獨了,在其他孩子在快樂地享受童年時,他只能在黑暗裏不停地爬,不停地爬。

“老師,您知道嗎。小陸在這邊住了兩個多月,最後是付了錢的,他拿了一張銀行卡給我。”房老板捂着嘴角,露出神秘的笑容,“我吓了一跳,沒想到他有這麽多錢,那天是他第一次正經地和我說話。他說不是非法途徑的錢,讓我安心用。那筆錢,當真是救了我的命,這裏的第一批家具都是這麽來的。”

“思文,很好。”胡令安從來都這樣認為,“謝謝您陪我聊到這麽晚。”

“您是客人,客氣了。早點休息,明天一早可以到街東頭的寺廟裏逛一逛,有很多好玩的東西賣。”房老板收起自己的茶杯說。

“多謝。”胡令安雙手合十,低了低頭。

女人站在背着月光的地方,眉宇間的柔和與平靜卻一點、一點亮到人的心裏。

胡令安回到房間,像兩年前陸思文一樣,坐在窗前,這裏剛好可以看到入鎮的街口。夜靜了,月光灑下來,就像是一條鋪滿了碎鑽的長路,不知道會蜿蜒至何處。這許是陸思文彼時的心境吧。

第二天胡令安果真去了街東的寺廟,她沒有祈福,只買了一個護身符,起頭的紅繩上帶着一個小巧的挂簽,印有寺廟的名字。中間是圓形的白玉,尾部墜着編織精美的中國結。

蔣學錦是第一天到瑤澤,前一天他還在南潼調研。工作提前結束了兩天,又連上周末,南潼的同事便邀請他來瑤澤走一走。在大城市裏忙碌久了,偶爾到瑤澤的小鎮上,蔣學錦感到心曠神怡。他在攤上随手撿了一個心儀的護身符,圖個吉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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