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最好的結局（上）

舒黎虔心祈禱了三個小時後，急救燈終于滅了。

急救的結果是：杜先生胃出血，需要慎重調養。

“慎重”的意思是什麽？

醫囑如此：慎重飲食，注意休息，情緒勿激動勿大起大落。

舒黎默念了好幾遍記在心上，在杜先生昏睡的這兩天裏，對着食譜研究了好幾道利于胃恢複的粥食，然後守在杜先生身邊無微不至地照顧他，或洗身子或在幹裂的嘴唇上沾水濕潤或……呆呆地看着杜先生的睡顏，那微翹的睫毛那輪廓優美的嘴唇……她一再感嘆這厮睡覺樣子真無害真……可愛。

杜先生清醒時，第一眼看到的是舒黎。她正趴在他眼前，睡得十分熟，他微微一笑，伸手勾起她那散落在耳旁的一縷發絲，團在手指上，然後留着一小撮發毛往某人的鼻尖湊過去做搖曳狀。

舒黎“啾”的一聲噴嚏過後，朦胧間好像看到杜先生睜開眼睛戲谑地看着自己，愣了一秒，她定睛一眼，杜先生甚是疲憊而虛弱地朝自己溫溫一笑，她臉一紅，聲音細弱蚊蚋：“抱歉，吵醒你了。”

“沒事……”杜先生的聲音甚是沙啞無力，舒黎聽着鼻頭泛酸。

想着，她打開保溫瓶，舀了一碗藕粉粥，一勺一勺地小心翼翼地送進杜先生口裏。

認真着手于喂食的舒黎沒有發現杜先生此刻正盯着她，目光如炬，他緩緩說：“舒黎，嫁給我。”

舒黎瞪大眼睛看向杜先生，杜先生的樣子很虛弱，那蒼白的笑容帶着一絲懇求，使人忍不住軟下心弦。

“我……”

不忍剛醒的杜先生說太多話傷了元氣，更不忍杜先生情緒變化太大，舒黎趕緊點頭，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敢情她比求婚者還着急着嫁人。

舒黎不作他想，為他蓋緊被子後，柔聲道：“你再睡一覺，這樣才好得快。”

“好。”得到舒黎同意的某人眼中滿是喜滋滋的笑意，甚是乖巧地點頭閉眼繼續睡覺。

舒黎又守了半個小時，确定杜先生睡着之後，她才蹑手蹑腳地離開，輕輕地關上門打着哈欠回去補午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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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病房門慢慢打開，走進一個人。

杜先生像有所感知地睜開眼，躺在床上，仰視來人，“果然是你。”聲音雖沙啞但不再有軟綿綿之感，在心愛人面前扮綿羊一向是他的殺手锏。

而今，他幽幽地審視着傅白，有些事情漸漸明晰化。

“呵，”來人嘴角的笑意并沒到達眼底，他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着杜先生，“杜梓騰，這出苦肉計很成功吧？”

杜先生置若罔聞，只低聲問道：“你認識林榮光？”

傅白笑着點頭，再附加一句：“舒以是我妹妹。”

“……”杜先生頓時明白了，“那就是舒以告訴你了。”有關父母之間的協議，父母之外，就他跟舒以知情。不怪乎認識傅白的林榮光會問那個問題，更不怪乎林榮光明裏在狠狠地懲罰他，但其實暗裏把白開水當成白酒，選擇“川雲館”是因為距離近，便于及時叫救護車急救。

照顧到杜先生是個病人，傅白“體貼”地解釋了幾句話：“林伯父很通情達理，他知道與其讓一個不愛的人留在林藍兮身邊折磨着，不如讓林藍兮死心，我們雖有不同的目的，但方法都一樣，所以才聯手，他為的是他女兒，我為的是黎黎。”

其實杜先生去面對林榮光的心思跟傅白不謀而合，但他寧願隐瞞舒黎這個婚姻的真相也不敢承擔她一走了之的風險。而今，不知不覺中，被傅白擺了一道苦肉計，卻看得出舒黎更在乎他寧願忽略曾經被騙的事實。也許，他不夠相信舒黎，沒能真正為她換位思考過……

無視杜先生那複雜的神色，傅白自嘲道：“當然，我也存有私心，我也在賭，賭黎黎是在乎真相還是在乎你。”而結果不言而喻。想着，他黯然失落。

杜先生的眼神突然淩厲起來，“是你向林藍兮透露我的計劃？”疑問句裏包含肯定意味，行使苦肉計的前提就是讓前一個計劃失敗，置之死地而後生。

傅白深深地凝視他，末了才揚起嘴角，“你果然不笨。”林藍兮的好友是他的表妹，只要他稍微洩露一些事情，林藍兮肯定會知道。

“……”杜先生的心有些拔涼，冷哼一聲道：“好聽點，是苦肉計。”

傅白對躺在床上的病人贊許一笑，眼中卻一片冰冷，“我是不服，我比你更早出現在黎黎的世界裏，為什麽讓你捷足先登。”

“比我更早，是嗎？”杜先生喃喃着思緒放遠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抹小小的身影以及那句話，那句讓他一想就會微笑的話。

傅白看到杜先生陷入回憶中綻放出的溫柔笑意，突然有些驚慌，掩飾一笑道：“你，什麽意思……”

“我比你能想象的，更早，就認識了她。”

“……”

“而我比你更幸運的是，我的家人更願意接受寧家。”

杜先生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傅白失敗的重要原因，一時間傅白面色驟變，踉踉跄跄地奪門離開。

杜先生看着那抹蒼涼的背影，暗暗嘆了一聲。上一代的恩怨牽連到下一代，對下一代來說很冤枉。每個人都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傅白無法選擇自己的母親是什麽樣的人，所以當他母親對往事無法釋懷對他跟舒黎嚴加阻礙時，他失敗了。而他，杜梓騰，有一個善解人意懂得諒解的母親，所以他成功了。

隔天，他在看電腦時，看到林藍兮發來的一封信：

“梓騰，請允許我最後一次這麽親密地叫你的名字。你一向不喜歡別人連名帶姓叫你的名字，所以我一直希望能一輩子這麽叫你，梓騰，梓騰，梓騰……

我們第一次邂逅是在雨天，然後一起看着遠處的那片彩虹。我就想着，也許，我們能這麽一直下去，一直幸福下去。因為，我們一直很相愛……也許，是我所以為的“相愛”吧，畢竟我看不懂你每次透過我看的是什麽樣的人和事，有時候你的惆悵我更是不明白。也許我們不夠堅持不夠成熟，我一直驕傲地認為像我這樣的媳婦你的父母嫌棄不來也無法嫌棄，可惜，他們的不同意，大大挫傷了我的自尊心，我甚至認為這世界上男人那麽多，我又何苦為你這麽委曲求全，所以……原諒我在沒有得到你的答案前選擇了離開。

但在與你斷絕聯系之後的第一天，我就開始後悔了。我無從傾訴，也無法向父親說起我們的事，他太忙，他總是在我還沒提出要求時就甩出一張銀行卡，他以為我想要的是用錢能買到的東西。我也一度以為一夜之間刷了十幾萬塊錢能沖淡失戀的痛苦。但當我得知你相親，曾經想過去找你。但我太過驕傲，因為我總是聽到你相親失敗的消息，我認為這是你無心相親想回來找我的征兆。

之後，我在忐忑的心情之中決定過去找你，卻沒想到在前一天得知你與一個叫舒黎的女人登記結婚的消息……我想過要去找你，但小欣告訴我，你遲早會來找我的。我的驕傲又一次讓我錯過這一次機會。

後來，我有一年的時間強迫自己不去想你，即使最後都用酒精麻痹了退縮了，但我心裏很清楚，我已經變得越來越不是我了。我在這場自以為是的感情世界裏，把自己傷得體無完膚。那時候我很想問你該怎麽辦，因為前面有這麽一個優秀的人，我已經看不上後來遇到的男人了。

後來的後來，我欣喜地得知你離婚的消息。我肯定你回心轉意了。我很高興去找你，卻看到你寧願與那個女人做戲也不承認自己忘不了對我的感情。我承認，我已經變得很陌生，連我都不認識自己。居然開始放下尊嚴，死皮賴臉地纏着你；嫉妒心作祟，慫恿小欣去傷害她。但你的每一句話都變成一把刀，毫不留情地割着我的真心。

我一直相信着，你不會忘記我們曾經的過往。但我忽略了，你已經不是原來那個你了，而我，也變得如此陌生了。

在我一度想要放棄時，你突然而至的專注與情意讓我那虛無的希望再次來臨，我的膽子越來越大，占有欲也很大，就像我不允許我父親再婚那樣，我也不允許我的眼皮底下有一個‘舒黎’，尤其在看到你們眉來眼去，她變得比我更美時……所以，對不起，這一次我的确瘋了，才會想着要讓她永遠消失。對不起，我瘋了，才會用清白來挽回你的愛。當你得知舒黎失蹤的那種表情，讓我終于明白自己已經沒有希望了。

這件事，最終還是驚動了我父親，他什麽也沒問，只是看着我嘆了一聲便垂頭離開了。他之前一向縱容我，即使是我利用公司去束縛你，他也沒有皺一下眉毛更不會問我為什麽。也許，最後你欺騙我的事，我應該感謝你，因為這件事洩露之後我終于得知我的父親真的很在乎我的事實。他甚至百忙之中抽空親自出面來與你談判。

最後的最後，我确定自己真的輸了。在看到你甘願為了舒黎而受苦吐血時，我終于聽到心死的聲音。

其實，我應該感謝你，因為這件事後，父親向我道歉，因為事業的繁忙，他無心關心我，他終于懂得，我光鮮亮麗的表象只是孤獨的掩飾，我穿那些鮮豔的衣服，以及那叩得響亮的高跟鞋，只是想讓應該在乎我的人意識到自己的失誤。只因為我真的很孤獨……

現在，我雖然失去了你，但我得到了我父親的關注。

有人說過，要忘記一個人，就要愛上另一個人。

而我，正準備開始尋找……

祝你幸福，梓騰。”

杜先生看完這些密密麻麻的字，眼睛有些泛酸，對着那個署名，輕聲道：“也祝你幸福。”

這一天下午，藍均麟偕同妻子舒羽悠專程來看未來的女婿，在病房外，他們與未來的親家相照面。

這是闊別了二十年之久的相遇，舒羽悠眼眶發紅，定定地看着杜媽媽，輕聲道：“你過得好嗎？”

杜媽媽扒拉着頭上的方便面條，自認為自己這副鄉下婦人的打扮在端莊的舒羽悠面前有些尴尬，忙壓低聲音讪讪道：“我很好。”

藍均麟對舒羽悠撫慰一笑，對杜媽媽溫聲說道：“謝謝你們對舒黎的照顧……未來親家公，我們一起進去看梓騰吧。”

杜爸爸偷觑妻子，暗嘆一聲，跟着藍均麟走進病房，把談話空間留給她們。

時空凝滞了片刻，舒羽悠低喚道：“高蔚……”

高蔚灑脫一笑，反而安慰舒羽悠：“別對我說對不起，我還沒老，還記着二十年前就原諒你了。”

舒羽悠感激地握住她的雙手，眼看着被風霜打磨的蒼老面容，她感傷道：“我無法想象自己的錯誤會那麽嚴重……”身為舒豪亦的親姐姐，她一直有意撮合他跟高蔚，畢竟他們兩個人也彼此有感情，但萬萬沒有想到一個約定的延誤送達，反而讓高蔚的妹妹有機可乘。

高蔚的眼神放空在遠處，微微揚起嘴角，道：“三十年前我不知道三十年後我會成為什麽樣子，但我從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我現在真的很幸福……雖然我們做不了妯娌，但現在我們做得了親家，這也很好，不是嗎？”

舒羽悠發自真心地笑起來，兩個人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仿佛回到從前那段美好的時光：從情敵到朋友，從朋友到陌路人，如今，一切從頭開始，她們只會是最好的朋友。

高蔚心裏還揣着一件事，看着舒羽悠欲言又止。

舒羽悠會意，溫婉一笑，說道：“他很好，在英國是一名出色的廚師，正打算明年回來國內發展。”

不知怎的，聽到他最親的人說出這些有關他的消息時，以為已經沉寂的心情頓時翻江倒海。說不愛了，其實是欺騙自己。懷揣在人生中最美麗年華裏的愛情，只會成為最珍貴的舊照片，忘不了，但也執迷不了。只能在以後的以後，對曾經那麽最愛的人說聲“你好嗎”。

每個人的生命中不止有愛情才會美麗綻放，不是嗎？

反正她還有最愛她的可愛丈夫，還有懂事的孝順兒子，之後還會有一個善良的兒媳，這樣的生活，她應該滿足，不是嗎？

高蔚自問自己了無遺憾，所以與舒羽悠兩個人相視而笑，壓在心底的沉重包袱都慢慢卸下，生活依然在繼續着。

舒羽悠與藍均麟探望未來女婿時，正好看到舒黎正盡心盡力地照顧杜先生，不由得感嘆那個協議是正确的。

“媽……你們，當時為什麽要把我跟，跟梓騰撮合在一起？”

在探望完未來女婿後，藍均麟夫婦暫時居住在大兒子公寓內。這一夜，舒黎與母親舒羽悠睡在一起時，她問出了這一個壓在心裏很久的問題。

舒羽悠一手握住女兒的手，視線放在窗外明亮的星空上，聲音裏帶着一抹惆悵：“因為當年是我不小心斷了你小舅跟她的姻緣，一直很自責，也一直想着補償她。當時，你五歲，她帶着她十歲的兒子來我們家，呵呵……你一看到她兒子就吵着叫着要讓他嫁給你，于是她就随口說出了只要我們把你嫁到他們家，她就真的原諒我。”

“……”聽到此處，舒黎的臉蛋窘得發燙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所幸現在只有月光，沒人會看到她的樣子含着三分羞澀六分窘迫一份懊惱，“我……我不記得了。”不記得小時候的自己怎麽那麽花癡那麽大膽，真不敢想象當時大家的表情有多麽豐富，尤其是杜先生……

“呵呵，黎黎，你不記得不代表沒發生過啊。不過當時事後你未來婆婆也說只是開玩笑，希望你們兩個自由選擇婚姻。但你大學一畢業就離家出走，一年後傳出要相親的消息，我們都很着急，碰巧的是，你未來婆婆也在頭疼兒子的婚姻大事，畢竟婚姻大事不能太草率，我們不忍你為了賭氣随便找一個人過一輩子，所以我們才……”最後正如舒黎所經歷的那樣，在第十個相親時，與杜先生“碰巧”相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0622】哇咔咔~~沒想到今天人品爆發（不曉得是不是吃了粽子之後==）碼了一萬字，欣喜地發現終于要完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