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第一更

整個劇組不約而同地放了一天假期，等隔日又開工的時候,林錫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自己親自和斯蒂文交代一聲。穿着黑色的貼身背心，林錫已經上了妝，在右臉頰上畫上了一條猙獰的細疤。當他找到斯蒂文的時候,後者正指揮着道具組,布置整個電影中最重要的幾個布景之一。

“哦林，曼特斯已經和我說過了。”斯蒂文笑着對林錫說道：“你們居然一直隐瞞着這件事,林,你實在是太不把我斯蒂文當作朋友了。”

明明是可以做自己父親的年齡，斯蒂文卻坦蕩蕩地說着朋友的詞語,讓林錫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斯蒂文，你不是一直都是我的朋友嗎？”

斯蒂文樂得一笑,肥厚的嘴唇咧開一個大大的弧度：“我們一直是朋友,林！不過,你們天X朝人對這方面實在是太保守了！你看之前,我們好萊屋的米帥和梨子公司的庫泊,當他們出櫃之後，我們熱情的米國人可都是接受并祝福他們，這是多麽高尚寬廣的胸懷啊！”

林錫聞言，輕挑一眉，笑道：斯蒂文，如果你們米國擁有5000年的悠久歷史，相信我，你絕對不會對我說出這些話。”

“……”斯蒂文忽然被噎了回去，過了半晌，他才小聲地抱怨道：“你們天X朝人真是太壞了，總是欺負我們老實的米國人！”

“噗。”聽了這話，林錫忍不住輕笑出聲。

沒有接觸還真是不敢相信，那個在金棱獎頒獎舞臺上正兒八經的斯蒂文·比爾，居然會是這樣一個有趣的老頑童。

林錫與斯蒂文正在交談着，而一旁，道具組的工作人員正在快速地搭建着最後一場幕景。整個大體背景是一條寬敞雜亂的街道，僅僅是用PVC塑料做成了一些象征性的房屋，擺放在片場的兩側，而整個片場的最中央，則是一面大到遮蓋住整面牆壁的綠幕。

這是林錫最後需要拍攝的場景，也是莫爾最後身亡的地方。

影片放映前，劇組将會利用CGI技術進行後期編輯處理，給人以科幻真實的視覺感受。而這種高級的視覺體驗，很明顯……是極其昂貴的。當然，斯蒂文一向任性。

不過，這就不僅是在考驗演員的演技，也是在考驗演員的想像力了。

林錫也是第一次接觸到這種拍攝方式，事先他與歐諾做了不少功課以防萬一，但是沒想到，最終還是NG了兩次才被斯蒂文認可通過。

而這一幕，卻是整個電影的第一個小高潮。

-----------------

混亂的街道上到處都是被槍炮破壞得令人心驚的大洞，地面還在顫抖，從遙遠的地平線上飛奔來一個小小的黑色人影。他的肩上扛着一門巨大的火箭炮，卻身姿如燕，步伐輕盈地踏地而來。

Advertisement

在他的前方，則是兩個被追逐着飛奔的男人。跑在前頭的男人拉着黑發青年的手臂，帶着後者加快步伐跑離這個地方。

“咳咳……卡斯特，我真的……不行了。”莫爾一邊伸手擦去了唇邊噴出的血花，一邊說道。

卡斯特卻頭也不回地高聲回答：“不，莫爾！只要被他追上，我們就危險了。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帶你逃離這裏！”

“卡斯特……聽我說。科迪已經注射了X試劑，而且他比你擁有更加豐富的實戰經驗。與他為敵，我們根本沒有勝算，我們根本不可以一起逃掉！”莫爾一把拉住了卡斯特的手，将他帶進了一旁一條僻靜陰暗的巷子中。

卡斯特正疑惑，忽然便見莫爾掏出了自己的銀色HKP7，壓低嗓音道：“卡斯特，你沿着這條小道逃跑。這裏有很多條巷子，即使注射了X試劑，科迪也無法辨認你到底是從哪一條巷子裏逃跑的。”

卡斯特聞言一驚，急急問道：“那你呢，莫爾？”

話音剛落，卡斯特便止住了聲音。他怔怔地望着眼前這個邪俊漂亮的黑發青年，只見後者揚起唇角露出了一抹淡然的笑容——是他獨有的危險弧度。但是此刻看起來……卻讓卡斯特覺得分外和煦溫柔。

“卡斯特，你忘了嗎？我可是世界第一組織的王牌殺手，即使無法戰勝對方，但是逃離，還是很有把握的。”

“科迪可是注射了X試劑！”

莫爾輕輕搖頭，精致俊美的臉龐上不知何時已經被汗水打濕。“我是天X朝人，你還記得恐怖瘟疫前，我們天X朝人最引以為豪的華夏功夫嗎？”

卡斯特疑惑地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莫爾淡定地淺笑勾唇，露出一抹鎮靜自若的笑容：“相信我卡斯特，你立即找一個地方躲起來，不出十分鐘，我便會去找你。”頓了頓，莫爾又補充道：“不要小看我組織第一殺手的實力。卡斯特，請給我一個展示自己的舞臺。我會讓你知道，瘟疫前，我們天X朝人的驕傲。”

那眼神裏全是不容懷疑的淡然從容，唇邊上揚的弧度帶着自信的笑容，令卡斯特原本還有些擔心疑慮的心情一下子平複下來。他用力地點點頭，剛準備不浪費一點時間，轉身離去，忽然莫爾又高聲喊道：“卡斯特，你還記得我教你的最後一堂暗殺課的內容嗎？”

卡斯特的腳步一滞，他立即在腦中回憶，卻因為目前的處境太過緊張危險，令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所以完全無法想起那最後一堂課到底是什麽內容。但是他看着莫爾淡雅清和的笑容，卻無法将這個答案說出口。

“我記得。”

莫爾聞言微微颔首，笑道：“好，你一定不能忘了。這是我所能教會你的，最重要的事情。”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一直沒有機會給你作出演示，而今天，你在那邊好好看着了，這就是我們殺手最重要的本領。”

卡斯特疑惑地點頭，還沒開口，忽然便見莫爾唇邊的笑意又盛了幾分，他說道：“卡斯特，我一直都沒告訴你，其實……我的真名也叫做莫爾。”

……

直到卡斯特跑出近千米的距離後，也沒有明白莫爾那蒼白精致的面容上，所綻放出的最後一抹笑容到底表明什麽樣的含義。而他，也沒有看見在他轉過身的一剎那，如同曼珠沙華一般赤紅的血液，從莫爾的唇邊噴出，一直沾濕了他的大半件衣服。

挑選了一個高處将自己隐藏好，卡斯特剛轉過身，打算觀察莫爾到底逃離到了什麽地方。但是就在他轉身的一剎那，便看見那個身手矯健、漂亮精致的青年——

被科迪一腳踩在了鞋底！

卡斯特倏地睜大雙眼，半張了口還未說話，就看見科迪擡起了肩膀上的火箭炮，毫不猶豫地給了那個脆弱不堪的青年最致命的一擊！

“……唔”

莫爾！

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卡斯特瞪大了雙眼，卻止不住眼淚從自己的眼眶中不停滾落。

這一刻，他才終于想起了，在那最後的一課上，這個曾經冷血無情的殺手這樣與自己說過——

『我們殺手，最重要的就是欺騙。只有騙過了自己，才能騙過所有人。』

--------------

當聽到最後一聲“OK”從斯蒂文的嘴裏喊出來時，林錫重重地舒了一口氣。他仰躺在綠幕背景地面上，還沒有從剛才那幕場景中回過神來。因為所想象得太過深刻，所以更加無法從戲中抽離。

忽然，一只修長的手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林錫一擡眼看去，便見到歐諾垂着眸子望着自己，眸色深黑，看不出情緒。他晃神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拉住這只寬大溫暖的手，林錫猛地從地面上站起。

“謝謝。”輕輕地道了一聲謝，林錫拍了拍自己的戲服。當他擡首的時候，便見到歐諾斂着漆黑的雙眸，有些擔心地看着自己。他不由奇怪地問道：“怎麽了？”

歐諾微微搖首，輕嘆道：“剛才怎麽了？”

林錫聞言一怔，立即反應過來對方指的是自己一直沒有起身、躺在地面上的事情。他笑着搖頭，說：“也沒什麽，就是覺得……‘只有騙過了自己，才能騙過所有人’。莫爾說的這句話，挺對的。”

俊美優雅的面容上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歐諾垂了眸子，卻沒有再說話。

兩人一起走到了攝像組旁，一眼便看見了斯蒂文正坐在監視器前，不知道在看些什麽。林錫走上前去，好奇地看了一下監視器中的景象，只見歐諾與自己正在拉扯着說話，并沒有什麽異常。

“是這個鏡頭不行嗎？”林錫問道。

斯蒂文這才發現了他們二人的到來。這矮胖的金發男人趕緊擺擺手，說道：“哦不，林，你不要誤會。雖然NG了兩次，但是這個鏡頭非常完美！只是……”

歐諾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面無表情地看着斯蒂文：“只是什麽？”

一看見面色泛冷的歐諾，不知為何，斯蒂文突然往椅子裏縮了半步。吞了口口水，他小聲說道：“只是……之前我一直沒注意到，現在……再看看你們拍的這些鏡頭。”斯蒂文擡手指向了鏡頭裏，那個身姿清挺的男人，嚴肅認真地說道：“原來曼特斯你是用這種深情的眼光來看林的啊。”

歐諾：“……”

林錫的臉瞬間漲紅。他就是再厚臉皮，也無法坦然面對這樣的斯蒂文！該說是這些外國人就是這樣外向而不夠含蓄嗎，居然能夠一臉嚴肅地說出這種調戲人的話來！

林錫輕咳了兩聲，卻也忍不住好奇地偷偷看向那監視器裏一臉緊張擔憂的卡斯特來。只見對方深黑泛藍的瞳孔裏，溢滿了濃濃的憂慮，卻沒有一絲斯蒂文口中那所謂的深情。

斯蒂文明顯察覺到了林錫投過來的懷疑的目光，他立即猛搖頭，為自己辯解道：“林，相信我！你真是太不了解曼特斯了！我以我和他相處了近十年的交情保證，他絕對是……唔……”

歐諾突然拿起一邊的導演劇本，一下子捂住了斯蒂文喋喋不休的嘴。

鎮靜從容地轉首看向林錫，歐諾幽黑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赧然：“他太聒噪了。”

林錫：“……”

斯蒂文：“QAQ”

就在這樣啼笑皆非的狀态下，林錫算是終于将 《X風暴》補拍的鏡頭全部拍攝完。而整個電影到此為止，算是第二次殺青結束。由于斯蒂文一向要求演員在自己将所有鏡頭審視完畢前，最好不要離組，以防會補拍鏡頭，再加上最近在國內發生的事件，所以林錫并沒有立即離開米國。

但是，就在殺青宴結束、一行人剛剛走出酒店門口的時候，林錫的電話卻忽然響起。他看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季成書”三個字，沒有一點遲疑的，迅速按下了接聽鍵。

“林錫！在酒店監控視頻中，我們找到了證據。”林錫還沒将聽孔放到耳邊，便聽到了季成書欣喜激動的聲音，從小小的聽孔中傳出，在空氣中響起。

林錫猛地一愣，立即問道：“不是說四個攝像頭都沒有拍攝到嗎，怎麽突然找到了？”

一下子停住了步子，冰冷凝固的空氣中，林錫靜靜地站立在異國的街頭。他用力地握緊手機殼，聽着電話那頭的聲音穿越了一個大洋的空間，傳入自己的耳中。

紛紛擾擾的衆人并沒有注意到林錫忽然停住的步伐，不過多久，大隊人馬便浩浩蕩蕩地走過了街口，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只有歐諾依舊緊緊跟在林錫的身旁，靜靜地注視着他，即使聽到了重要的關鍵詞，也沒有打斷青年的電話。

又在電話中與季成書商量了幾句，林錫這才挂下電話。他一擡首，便看見了歐諾正凝着隽秀的眉頭，面帶憂色地凝視着自己。那目光安靜溫柔，如同大海一般浩瀚寬廣。

林錫忽然感覺喉間一滞，過了半晌才恢複過來。他忍不住勾起唇角，輕輕搖了搖手中的梨子手機，笑着說道：“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想聽哪個？”

歐諾絲毫沒有猶豫地說道：“壞消息。”

林錫微微一怔，似乎是沒有想到對方會作出這種選擇。

“壞消息就是……你參演《引歌訣2》的消息已經被吳導爆料出來了。而現在，在影迷和粉絲中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歐諾稍稍舒了一口氣：“好消息呢？”

唇邊的弧度又揚起了幾分，林錫彎了清雅的眉眼，道：“好消息就是……季成書找到了決定性的視頻錄像，這幾天應該就能把事情解決。”稍微頓了頓，林錫忍不住又問道：“你不好奇是怎麽找到證據的嗎？”

米國狹窄的灰色磚石行人道上，因為時近深夜，所以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行人裹着厚重的冬衣，在寒風中行走。不知何時，天上開始飄起了微小的雪花，慢悠悠地在空中打着轉，輕輕落在了青年耀黑的發絲上。

歐諾的視線在那黑白相映的顏色上停留了片刻，聽着林錫迫不及待的語氣，他勾了唇角，故作好奇地問道：“是怎麽找到的？”

“所有的監控視頻裏都沒只有一些暧昧不清的畫面，沒辦法拍清楚。但是……聽季成書說，趙賢回去看了視頻以後，居然從影子裏找到了證據。”

兩個俊朗挺拔的男人在街頭相諧漫步，即使用帽子遮住了大半張臉，但是那渾身散發出的清冷矜貴的氣質，也依舊讓他們與四周走路的路人劃分出一條明顯的隔絕線。道路兩旁昏黃色的路燈照射下，細柔的雪如同花瓣一樣，在空氣中飛轉舞動，格外迷人。

“視頻裏顯示，從頭到尾，從始到終，我們的影子一直隔着一個不容忽視的距離。甚至……在光線的拉長下，那個幾厘米的距離，更加拉大了許多。所以憑借着影子的證據，可以直接證明那張照片是借位了。”一邊說着，林錫一邊轉了首看向歐諾，笑道：“你說趙賢怎麽會想到這種地方，連這種隐蔽細小的事情……”

目光忽然觸及到歐諾低沉柔和的眸子，林錫的話倏地卡在了喉嚨裏。

腦中靈光一閃，林錫猛地睜大雙眸，驚呼：“是你？！”

沒有否認，歐諾輕輕颔首，道：“嗯。”

低下頭沉默了許久，林錫思索了半天，輕嘆道：“你是什麽時候看監控視頻的？”

“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

林錫腳下的步伐瞬間停住，他的手掌猛地握緊，轉身問道：“所以……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其實你一直都沒有休息過？”話音剛落，他便一把拉住歐諾的雙臂，讓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正視着自己。

視線剛對上對方的，林錫便怔在了原地。

原來……自己一直都未察覺到，在那雙清冷漆黑的瞳孔裏早已布上了幾道鮮紅的血絲，而那雙線條優美的鳳眸下也染上了一些疲憊的青黑色。

但是這個人……卻沒表現出一點疲累的神色。

這不僅僅是熬夜不休息的事情，這個人還需要細細地觀察那四個視頻裏的每一個細節，還要思考該如何找到證據。林錫簡直不敢相信，在那樣低像素的條件下，這個人是怎樣發現那樣一個小小的細節，又是怎樣熬過了一整個夜晚。

眼中不知怎的泛上了一點熱度，林錫只感覺心中好像有一顆巨大的石頭，沉甸甸地壓抑着自己跳動的心髒。明明是在壓迫，卻讓他覺得那心髒跳動的速度又快了幾分。

“歐諾，我真的覺得……我有點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