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獨活

常瑤頓感不悅,以更快的速度攔下第二支靈力長羽箭後消失原地,瞬影趕過去,她倒要看看是誰。

奈何對方不知死心二字,第三支長羽箭劃破夜空與黑霧,帶着更加明顯的殺意與狠勁,不死不休。

宋霁雪剛要調轉劍刃先解決後邊放冷箭的人,山蜚卻一擡前蹄按下,周遭黑霧動蕩,迫使他不得不将注意力轉回來。

方才已用心劍布陣,将他與山蜚都困在其中,若是中途分神對他反倒不利。

但他也不會任由那第三支長羽箭穿過自己,雲山君單手掐訣,不過瞬息之間的較量,卻被自上而下斬來的霸道劍氣将第三支長羽箭攔腰斬斷,又快又準,但這道劍氣攔箭只是順帶,裹挾的所有力量全部朝幕後黑手的位置以排山倒海之勢飛去,草屑泥土飛濺,将藏匿樹上的放箭者和剛剛趕到的常瑤都打了出來。

兩人各自迅速避開這霸道的劍氣,彼此都不得不施術抵擋那磅礴氣勢。

劍光斬出十字,卻只揮了一劍。

昆侖定坤君,天下第一劍修,雲山君的大師兄于野自創劍術,名曰乘風。

常瑤被劍氣逼退數米,足尖輕點飛花踏葉至虛空,迎着殘存的烈烈劍風朝下看去。

于野身着青衫持劍微微擡首,劍眉星目,氣勢冷峻,瞧見掠至虛空後退的兩個身影時勾着唇冷笑道:“喲,驚不驚喜,你師兄我一劍打出了兩只卑鄙鼠輩。”

聽起來還挺得意。

宋霁雪餘光往後輕掃一瞬,又收回視線專心對付山蜚。

常瑤本以為今晚是她跟宋霁雪一對一的玩,沒想到來了如此多礙事的人。她沒理于野,目光朝同樣立在樹冠之上的放箭者掃去。

兩人皆是一身黑炮難辨雌雄,不同的是放箭者戴着白色面具,上刻複雜的紅色咒紋。

放箭者也朝她看來,彼此無言卻又暗潮洶湧。放箭者也在沉思,這個斷他兩次羽箭的家夥到底是什麽來路?

被忽視的于野不滿喝道:“你倆擱那不說話裝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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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暴脾氣,擡手間劍光閃爍,大有将一切湮滅的兇狠氣勢,放箭者與常瑤同時動身後撤。

今夜刺殺的時機已去,再耗下去毫無意義,還可能引來更多的修者讓自己難以脫身。

只是放箭者後撤是在逃命,常瑤後撤卻是在追他。

奈何對方相當狡猾,于野這一劍又幹擾了她,落地陷入黑霧中已不見對方身影。

常瑤攏了攏黑炮,微抿着唇有點不悅。

山蜚傳話道:“你不是要殺他嗎?”

常瑤壓着帽檐:“沒心情了,你自己保重。”

說完幹脆散形離去,徒留山蜚獨自面對天下第一劍和心劍第一人。

于野收劍走向宋霁雪:“跑了,你要我去追還是留下來幫你殺蜚?”

“你追不上了。”宋霁雪腳下月光皎皎,似起漣漪的水面,無數劍刃轉動着等待主人發號施令。

于野哼聲,目光卻緊盯前方妖獸:“我說你最近又幹了什麽好事被人盯上了?還不止一個。”

宋霁雪面色漠然:“太多了,記不住。”

“老子是今晚要殺你的第三個人。”于野說,“我告訴你為什麽,因為你把我放千鶴宮還讓苗瑩瑩看着我。”

宋霁雪:“……”

常瑤回了主教司,屋外的侍女毫無所覺,而她躺在床上沉思到底是誰想要殺宋霁雪。

可若真要想便會發現太多了。

昆侖雲山掌門,早年那會斬妖除魔得罪的邪修魔修或是妖族都多了去,不說遠的,單說他的師門就有一個對雲山君心生殺意。

三師兄齊光算一個。

四師兄桑瀝沒這個膽子,人也不在西海。

大師兄于野在常瑤眼中雖不靠譜,但對宋霁雪沒惡意。

至于他們的師尊乘靜真君……常瑤眼中掠過深思。

夜深時宋霁雪沒回來,給她發來傳音說了遇見山蜚一事。

常瑤耷拉着眼皮迷迷糊糊:“受傷了嗎?”

宋霁雪:“沒有。”

“山蜚抓住了嗎?”

“跑了。”宋霁雪說,“得再找一找。”

常瑤嗯聲應答,聽宋霁雪對她噓寒問暖,自己是哈欠連連,傳音斷了又連,最後她說:“我真的很好,不會有危險,而且非常困,你擔心我就自己回來看,不要再發傳音了,只聽聲音見不到人我越是想你就越睡不着。”

說完直接收起玉簡蒙上被子睡了。

宋霁雪:“……”

他點了點玉簡上的咒紋,輕輕嘆息。

當年他就是被常瑤這一本正經說情話的本領給降服的吧。

于野見他收起玉簡轉身,随口問:“去哪?”

“回去。”宋霁雪說,“蜚不會傻到在同一個地方停留等着被抓。”

于野翻着白眼道:“你這不是嘲諷繼續在這翻山掘土的仙首傻嗎?”

宋霁雪回了玄天主教司,守在屋外的侍女見他時正要開口,卻被手勢制止。

“去休息吧。”他說。

侍女這才退下。

本來是不會有侍女看守的,但常瑤失了靈脈,教主夫人怕她不方便這才派了人來。

窗戶仍舊半敞開,有月光映照在桌櫃瓶中的一枝紅梅上。

宋霁雪在床邊坐下看常瑤睡顏。

之前的傳音他并未将今晚被偷襲的事告訴常瑤,但他始終記得常瑤答應妖皇殺他一事,依她的性格,答應了就會為此付出行動。

今晚那兩個人裏,大概有一個就是常瑤。

何必這麽麻煩。

真想殺他的話明明有的是機會,簡單又致命。

宋霁雪伸手輕撫常瑤眉尾,她卻往被子裏縮了縮,閉着眼嘀咕:“別以為你偷偷回來我不知道。”

“不是你讓我回來的?”宋霁雪笑她。

常瑤往裏邊挪了挪,給他騰出位置來,“獨狎灣那邊沒事了嗎?”

“嗯。”宋霁雪看着她騰出來的空間心軟一瞬,進了溫暖的被窩,長臂一覽把人撈進懷裏,“師兄恢複得很好,上庭兩門找到了新的赤金烏碎片,淬煉過後就這兩日便會将地鬼之門封印。”

那還挺快。

她對地鬼之門一事并不在意。

常瑤在他懷裏睜眼輕聲問:“蜚好對付嗎?”

宋霁雪思忖道:“它似乎沒有想打的意思。”

本來蜚就不是跟修者戰個天崩地裂的妖獸,它只需要帶來不幸與災厄,傳播瘟疫,從你眼前施施然走過就能帶來死亡的大妖。

因此蜚也最善隐藏蹤跡,你就算提刀想砍也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它身影。

事實上蜚本身也不想跟他打,它今晚只是來湊個熱鬧,順便看看相愛相殺的戲碼,沒想到領主連人一根頭發絲都沒碰就走了,反而把爛攤子交給自己,蜚深感被騙,給常瑤發了一晚上牢騷。

“不過能确認這不是從地鬼之門出來的那只蜚。”宋霁雪又道,“兩只蜚現世,情況不容樂觀。”

瘟疫擴散,目前卻沒有藥能遏制。不僅普通人恐慌,就連修者也難逃蜚留下來的瘟疫。

“會好的。”常瑤虛僞地安慰着。

修真界代代人才輩出,什麽劍修醫修器修,各大仙門裏天才遍地走,刻苦修煉,追求的也不只是大道飛升,還有人間至危時能挺身而出做出貢獻。

蜚的瘟疫雖難解,但它始終是有時限的。

這也是天地三界間微妙的規則。

常瑤見宋霁雪鐵了心不跟自己說起被偷襲一事,也就沒再試探,靠在他懷裏睡個安穩覺。

有往事入夢來。

那些已經過去很久的事:

天上黑色的雲浪翻滾,高山深澗,只有一條細繩懸在空中,下方無數惡鬼睜着猩紅的眼貪婪地望向走在繩上的鮮活生命。

惡鬼掀起陣陣浪潮拍打細繩想要将他們搖晃下去。

宋霁雪背着她目視前方,每走一步都非常艱難。

常瑤卻看着下方惡鬼深淵。她受了傷,奄奄一息,如果不靠人帶着絕無可能通過這裏。

萬象靈境給的規則紙條還被她攥在手裏。

上書獨活二字,規則是能活着通過這裏的只有一人。

她應該将宋霁雪推下去,這樣就能立馬結束這次危險的試煉從萬象靈境中平安出去。

明明兩人到這之前還吵了一架,彼此誰也不理誰,最後關頭宋霁雪朝傷痕遍體的她伸出手時也是一言不發。

眉眼甚至有幾分不耐,伸出的手卻帶着倔強與狠意,透着股你要是不牽老子就不收的意思。

常瑤輕輕嘆氣。

青年問她:“嘆什麽氣?”

“感覺快死了。”她說,“你走得越來越不穩,雷聲在影響你的心境,你要是被幻境影響,我們倆就會一起掉下去,你要跟我死一起嗎?”

宋霁雪頓住,眼尾帶着戾氣,餘光輕掃她,似笑非笑道:“清清。”

常瑤乖巧回應:“我在。”

青年無情道:“不該開口的時候就閉嘴,你再多說一個字我現在就扔你下去。”

常瑤閉嘴了。

她眼看宋霁雪走得越發艱難,額上汗水越多,便揪着衣袖給他擦汗,眸光認真地打量青年俊美的面龐。他正克制着眼中戾氣蔓延,隐忍又專注,每一步都必須走穩,否則掉下去就是一個死字。

常瑤有很多次機會推他下去。

雷聲帶來的幻境對宋霁雪來說影響很大,他全神貫注,再沒有別的心思來管常瑤是否會突然翻臉推他一把,也許他從未想過會出現這樣的反轉。

從他背着常瑤走上深澗細繩時就選擇了相信她。

青年已經快被黑霧整個吞噬,身形搖晃,再難往前一步。

常瑤朝他伸出手,輕擦額上細汗,在宋霁雪耳邊悄聲道:“別怕,他們會抛棄你,但我不會。”

“永遠不會。”

宋霁雪在原地站了許久,重新邁步向前走時黑霧逐漸消散,雷聲越發尖銳急促,卻對他再無影響。

驚濤駭浪,雷鳴閃爍,惡鬼們看着兩人走到盡頭,發出不甘的咆哮,帶着滿滿的怨毒。

宋霁雪将常瑤放下,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她,手中扔出一物。

紙條落地,上書獨活二字。

常瑤忽而一笑,朝他攤開手。

兩人都知道最後的規則,可誰也沒有抛棄彼此。

常瑤醒來時微怔,她伸手捏了捏眉心。

又一次,她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

夢中一幕幕真實存在過,可她當年也确實看見了宋霁雪的幻境,知曉是何影響了他,如今竟半點記不起來。

常瑤擡首朝身旁的男人看去,比起初見時變得更加成熟內斂。

她覺得自己不該忘記的。

漫漫長夜,身處溫暖懷中,常瑤卻察覺到了若有似無的危機感,這份危險似乎蟄伏已久,而她卻才窺得一角。

翌日。

宋霁雪早起先走,因為上庭兩門,菩提門與星象門帶來了赤金烏碎片,需要雲山君幫忙淬煉。

他叫醒常瑤叮囑她記得吃早膳的同時還要吃溫靈丹。

宋霁雪數了數藥瓶裏的存貨,挑眉看她:“你起碼有四天沒吃。”

常瑤心虛喝水。

裝病弱就這點不好,天天都得被盯着吃藥。

那藥是能亂吃的嗎?是藥三分毒嘛。

“前些天身體感覺很好,就想着不吃應該也沒事。”她弱聲辯解。

宋霁雪涼涼看她一眼。

雲山夫人似投降地嘆息道:“下次不會了。”

“沒有下次。”宋霁雪把溫靈丹遞給她,盯着她吃下去。

常瑤吃完後苦的吐了吐舌,捏着塊小甜餅含嘴裏,從鼻腔裏發出輕哼聲遠離他。

宋霁雪:“跑什麽?過來。”

已經跑進屏風後的常瑤又探出頭來。

宋霁雪眼裏劃過笑意,上前拉過她的手:“西海霧重,比昆侖有過之而無不及,等會我讓人再給你送點避息丹,免得寒霧侵心渾身無力。”

常瑤:“……”

普通人還真的受不了玄天主教司日夜都有的海霧,這也是她失去靈脈裝病弱的代價。

但無論是溫靈丹還是避息丹,都苦的要死。

這讓最讨厭吃苦東西的常瑤逐漸起了殺心。

外邊傳來于野不耐煩地喊聲:“大早上的別在裏面卿卿我我,趕緊出來辦正事!我聽着不眼饞嗎?!”

宋霁雪往外走去:“你可以選擇不聽。”

于野震聲道:“老子修為通天有雙神耳,不是我要聽,是它自己要往我耳朵裏跑!”

宋霁雪和常瑤都朝他投去鄙夷的目光。

于野氣得甩袖離去。

當他面秀恩愛,氣死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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