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四方之巅 2
孟臨江拜入雲山君門下已有八年也未找到适合自己的劍。
因境界太差, 雲山君給他找的不少神武劍孟臨江都難以駕馭,就像是一只餓鬼面前擺了色香味俱全的滿漢全席卻只能看不能吃。
幾次三番之後孟臨江也來了脾氣,他放出話去, 不要自己尋劍, 要劍來尋他。
于是雲山君只好在他如今的佩劍留下一道生殺咒給他保命。
孟臨江身上符咒靈器用完也沒能制服狐妖, 反倒被追着打,師尊教他的咒律千千萬萬, 能用出來的卻沒幾個,方才在屋裏盡顯英雄氣概的少年郎此時卻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十分狼狽。
蘇玉姬嘲笑道:“小道長, 你白日走就走了, 何必再回來送死?莫不是也貪戀人家美色,想要同人家花前月下一番?”
孟臨江被道道妖氣捆住四肢站立着難以動彈, 方才的打鬥躲閃中衣衫束發都亂了,卻是一臉倔強誓死不從,反倒讓蘇玉姬看得心癢。
她剛要伸手摸摸那汗液劃過的喉結就被孟臨江手中長劍上的生殺咒金光一閃尖叫着擊退老遠。
“什麽東西?!”蘇玉姬驚懼發問。
孟臨江冷哼聲,哪怕心裏已經嗷嗷喊叫面上卻一派從容, 睥睨着從地上起身的她道:“怕了吧!”
蘇玉姬眼中暗光閃爍,妖氣四散間五指化爪, 尖利滲人。
“死到臨頭還耍花招!”狐妖話裏帶了殺意,揮手間帶起厲風, 身後三條粗大的尾巴顯形, 妖力暴漲,與孟臨江争奪他手中長劍, “既然你非要跟我作對, 那我也就不再手下留情了!”
孟臨江見她竟有三尾面色微沉,這可真是超出他的能力範圍了,三尾誰打得過啊, 他打個一尾都夠嗆!
蘇玉姬的妖力在與他奪劍,孟臨江凝神拼盡全力想要阻攔,卻敵不過這老妖怪,長劍發出不甘的低鳴聲脫手而飛摔去老遠。
孟臨江還來不及罵上兩句蘇玉姬那張過分美豔的臉就到他身前,随之而來的還有泛着殺意的利爪。
少年瞳孔緊縮,生死存亡之際兩道靈息從前後各自飛來,全都準确無誤地落在蘇玉姬身上,一道斷其利爪,一道逼其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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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臨江眼睜睜看剛剛還占據上風的蘇玉姬這會正慘叫着跪倒在他身前。
“誰?!”蘇玉姬半是驚懼半是震怒地低吼,“閣下這是何意!”
“孟道長,你沒事吧?”孟臨江聽見宋雅的聲音回頭看去,見常瑤擡手屈指輕彈使出的就是他學了千百日也不會的高階咒律。
耀眼的靈光從他眼前閃過,擊碎束縛四肢的妖氣同時還将蘇玉姬困死在牢籠中。
孟臨江暈過去前滿腦子都在想這又是哪家仙門的天才!
“孟道長!”宋雅焦急上前,卻跑了沒兩步也暈倒在地。
常瑤視線越過蘇玉姬,落在從陰影中走出的青年身上,剛才斬斷狐妖利爪的靈息出自趕來救援的師天颢。
可師天颢萬萬沒想到回來一趟會有如此驚喜。
空氣中流動的妖氣是那麽熟悉又讓人懷念。
花樹下那張臉也與從前有七八分相似,要說不同也就是她右眼尾多了一顆淚痣。
可無論怎麽看,這都是他十年前在西海金銮臺渡天劫大雷魂飛魄散的小妹。
“阿瑤?”師天颢聲音都在發顫。
常瑤微歪下頭,朝他莞爾一笑。
一向溫和穩重的師天颢激動不已,上前把人緊緊抱住。
常瑤度過漫長時光的混沌之後重回人間,對世間一切都感到陌生又熟悉。
包括她的兄長。
河邊的打鬥引來村民,沒多一會全村的人都知道了。
師天颢不得不應付村民們把事情說清楚。
常瑤站在河邊梨花樹下守着昏迷的孟臨江,不時看眼被村民圍着的二哥。
作為被凡人憎恨懼怕的妖怪,卻又總能與凡人溫柔相處,讓他們親近自己,還真有當仙門弟子的天賦。
師天颢斬了蘇玉姬一尾,又以永不踏足長駝山為交換放她一命,再為受了蠱惑的村民施以清心咒安撫情緒,還開了丹藥方子以備後患。
一只妖竟對凡人如此善良溫柔。
常瑤靜靜看着,心想二哥想成為凡人的心怕是攔不住了,就算大哥再關他數百年也沒用。
村民們對師天颢感激不已,各種跪謝,他忙了許久才能抽身去找常瑤說說話。
兄妹二人靜靜對視片刻後,師天颢像小時候一樣伸手輕揉她的頭,略略感嘆道:“我與大哥都以為你渡劫失敗,魂散西海金銮臺,這天地間再無你靈息,就連無咎山也與你斷了聯系,至今無主。”
無咎山再度無主,妖界才認為常瑤是真的死了。
常瑤簡單解釋道:“大概這是半妖為數不多的優勢。”
她打量師天颢身上的雲山門服,問出了一直想問的:“二哥,你怎麽成了仙門雲山的弟子?”
“這就說來話長了。”師天颢輕扯嘴角,神色無奈,“我情劫再臨,起始點在昆侖雲山。”
常瑤:“……”
“可我入昆侖三年也還未等到那個人。”師天颢苦笑。
“會來的。”常瑤轉移話題,“白天你們走了,我以為你要放這狐妖一次,怎麽又回來了?”
“白日走是想要事後回來獨自解決,不把事鬧大。”師天颢說到這扭頭去看還昏迷不醒的孟臨江嘆氣道,“誰知道孟師弟也存了這心思,他雖然修行差,心性卻不錯。”
常瑤略顯納悶道:“宋霁雪怎麽收了這麽個廢物徒弟?”
他跟燕子卞可真是哪哪都比不上。
師天颢盡量避免提起的人卻聽常瑤主動提起,一時愣住。
“雖說沒什麽修行天賦,但雲山君對這個徒弟倒是挺好的。”師天颢觀察常瑤神色,“他對孟師弟的要求也不是很高。”
常瑤輕挑眉,目光狐疑,無聲反問你确定嗎?
師天颢斟酌詞句:“雲山君這些年……變化很大。”
如果說當年他确信宋霁雪愛着常瑤,那麽現在可就難說了。
常瑤沒有對此追問,她看了眼天色,若有所思道:“二哥你在昆侖可要保重,無咎山至今無主,我怕是得回去看看。”
她最在意的是無咎山,不是雲山君。
師天颢也不知是該欣慰還是如何,只好點頭。
重逢的喜悅很快被沖淡,剛回人間的常瑤似乎有很多事要做。
第一件事就是重新與無咎山結契,成為新的無咎之主。
人妖兩界日夜颠倒,從黑夜轉眼到白日,常瑤站在無咎山腳,日光透過枝桠縫隙灑落,高聳入雲的樹冠投下大片陰影,腐葉堆積中偶有幾株花草掙紮着冒頭。
她走在林蔭道中,一步一步慢慢往山上去,偶過溪河可見各色金銀珠寶閃閃發光,襯得山色瑰麗。
一些飛禽走獸悄悄從枝葉後探頭,樹植們在常瑤走過時開花獻禮,表達無咎山對她的喜愛親近。
常瑤能感覺到身體的變化。
靠第二條命重塑肉身,不僅容貌有細微的變化,連她曾經失去的靈脈也回來了。
力量并未消減太多,還有所得。
為此她心情不錯,認為與無咎山重新結契絕無問題,誰知等她到山靈石像前釋放妖力與之結契時卻失敗了。
山靈石像上的咒紋并未被激活排列出正确的順序。
常瑤不信邪,伸手再次結契。
山靈石像無動于衷。
周遭花樹枝桠搖曳,像是在為她加油吶喊。
常瑤試了數次都未成功,無咎山對她釋放的善意與親切是真的,它并沒有排斥自己,或者說無咎山至今無主,是因為它還在等常瑤回來。
但為何結契卻失敗了?
她試了一整天都無果,等到入夜後去了無名碑崖前。
星辰漫天,沿途全是紅豔的妖花,常瑤發現崖前又多了一塊無名墓碑。
大概是兩位兄長給她的立的。
常瑤站在碑前喃喃發問:“為什麽失敗?”
無人應答。
即使她死去十年,竹屋水車也沒有妖敢靠近半步。
常瑤在水車前靜立到天明。
她花了好幾天時間複習所有曾學會的術法,修長手指在虛空劃出字符,最後使出的是宋霁雪曾教她的清心咒。
待她平複心境後,常瑤又一次來到山靈石像前,卻見一只大妖在此等候。
形如牛身,有蛇尾,獨目,大妖山蜚站在山靈石像前看着她,口吐人言:“近日山靈異常活躍,我就猜是你。”
常瑤面不改色道:“那你猜得挺準。”
她往前走着,目光掠過山蜚眼尾傷勢挑眉道:“你受傷了?”
山蜚沉聲道:“你夫君不愧是心劍第一人。”
“他傷的?”常瑤眨了眨眼,“什麽時候?”
“你死後六月,人間難解瘟疫無法退治,是他找到我,心劍稚鬼斬妖将我重傷逼退。”山蜚哼聲道,“你那日是故意不殺他留下禍患?”
常瑤慢悠悠道:“我忙着渡劫,哪還管殺不殺他。”
她站在山靈石像前擺擺手:“現在忙着結契,你想報仇就自己去,但是你下次出山入世得六百年以後。”
山蜚踹踹了牛蹄表示不滿,不情不願道:“你結契失敗,是因為心元差一半。”
常瑤驚訝看去,山蜚冷酷轉身:“是山靈要我告訴你的。”
她這些天屢次結契失敗,無咎山都急了,派了使者來告訴她正确原因。
風聲飒飒,常瑤揚首看山靈石像,神色微微恍惚。
心元差一半。
當年她結契時身為半妖的心元是完整的,可後來卻分出一半去,她給了誰?
只有那個人。
她曾救宋霁雪斷了靈脈,又分他一半心元,這麽重要的事為什麽都會忘記?
難道宋霁雪在她心裏就這麽不重要嗎?
常瑤擡手輕揉眉心。
這下麻煩了。
想要與無咎山結契成功就得拿回另一半心元,她得去找宋霁雪,再從他靈脈裏把心元挖出來。
常瑤回到人間,直接去了上元城。
開春時節上元城有諸多節日,不管白日夜晚城中各處都熱鬧非凡。
她在城中短暫游逛後便朝昆侖的方向走去,路上一遍又一遍默念清心咒。
偶爾遇見幾名下山往返的昆侖三山弟子,都是些才入山門不久修為低微的弟子。
在昆侖天階處,那些禦劍而行外出歸來的弟子都聚在此處落地,因為這是昆侖三山分界線。長長階梯似看不見盡頭,兩旁山石聳立,劃出一道深淵。
師天颢正在天階等着她。
常瑤回人間便給他傳音告知要入昆侖拿心元一事,師天颢大驚,忙不疊為她安排入山。
此時師天颢領着常瑤避開人群在天階角落壓低聲音道:“自從當年的事後,昆侖盤查越來越嚴。”
“我是半妖,它們多數陣法對我都沒用。”常瑤不甚在意。
何況入昆侖對她來說并不難,難的是進雲山找宋霁雪。
師天颢往前邊走邊說:“雲山君從去年八月就不在昆侖,雖然山內沒有通告,但據我所知他是跟上庭兩門的人去了鬼民之界,趕巧昨夜才回來……還受了傷,雙目失明。”
常瑤不由摸了摸臉,心想那可真是天助我也。
“他這傷……”常瑤剛開了口就被人打斷,“詹師兄!”熟悉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二人皆是一頓回頭看去。
孟臨江拎着好幾個包裝精美的盒子禦劍下來朝詹容招手,如願看見轉身回來的常瑤,稍顯激動地對詹容說:“這不是那天晚上救我的姑娘!”
常瑤一眼認出他手中盒子裝的什麽,都是雲山君喜歡吃的零嘴食物。
孟臨江目光好奇地盯着常瑤打轉:“你也是昆侖三山的弟子嗎?”
“我哥哥才是雲山的弟子,前些日子他外出歷練不幸遭難,我得知消息後前來認領遺物。”常瑤垂眸傷感道。
師天颢:“……”
雖然這就是帶她入山的理由,但聽她親口說出來還是有些怪。
孟臨江微怔,問師天颢:“她哥哥該不會是晉舒師弟吧?”
看來他也知道雲山有弟子外出歷練去世一事。
師天颢颔首:“正是,她名叫晉柔,我正要帶她去浩然峰。”
“好好,那你們先忙,我等會再去找你們。”孟臨江揮揮手,又急忙忙地禦劍離去。
常瑤看了眼孟臨江離去的方向,又看回師天颢問:“晉舒是誰?”
師天颢面不改色道:“是大哥。”
“……”常瑤呆住了,“大哥也在?”
“他渡八苦劫,晉舒這個身份死後已剩最後一劫,只不過……還是在雲山。”師天颢面色古怪道,“年初雲山新收的一批弟子裏就有他。”
常瑤跟在師天颢身後默默走了會,又問:“二哥,你這三年在雲山,該不會每次都看他渡八苦劫吧?”
師天颢苦笑道:“我也不知為何大哥渡劫點總在這。”
他這三年來除了日夜苦等自己的情劫之人出現外便是為大哥操碎了心,渡劫身份總是命途坎坷,經歷讓人心酸落淚。
每每想起大哥受的苦,師天颢都擔心大哥若是渡劫後恢複鳳族少主的身份,按照他的脾氣還不知道要把雲山給怎麽樣。
常瑤擡手搓了搓臉,沒想到她這一趟還真的是來給兄長收拾遺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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