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挽弓挽強

傍晚時候皇帝禦駕抵達行宮,只是皇帝并未現身,吳良輔從中傳話,龍攆直入了行宮內院。

随行的王爺大臣都安頓好之後,襄親王卻稱要向皇帝哥哥請罪,并且跪着不肯走。

皇帝剛剛從後面進屋,還沒喝口水,聽了吳良輔轉述的話轉頭對胤禩道:“這必是沖着你來的,讓進不讓進?”

胤禩想想道:“我還是不見為好,襄親王既自稱請罪,還是皇上宣召吧。”

胤禛好笑地看弟弟掩耳盜鈴,道:“早晚說開的事,不如趁在行宮一并辦了,省得他總惦記你。”

胤禩覺得這話有點不對味兒,下意識反駁道:“他惦記的是董鄂氏是男人的面子,行宮裏全是宗室日後天子近臣,鬧出事來不好按壓,臣弟還是回避得好。”

胤禛也不逼他,由着弟弟龜縮殼中:“那你自行洗沐去,或者躲在屏風後面也成。”

胤禩說要出去,正好收拾晚上就寝用具,奴才辦事他怕不妥帖。

胤禛想想應了,齊布琛畢竟頂着随軍的名頭,一個下午人影全無對朕的名聲也不好。

襄親王在皇帝的主屋的請罪持續了半個時辰之長,以致皇帝錯過了晚膳時間。一直到王爺離開了,胤禩才從正門捧着宵夜奶茶入內。

胤禛扯松領子洗手淨面之後,同弟弟一道坐了用膳,随口問道:“外面的人可有為難你?”

胤禩回道:“也就那樣,流言蜚語又殺不了人。” 這一路上他與胤禛都得同處一室,這種事情他早有準備了。

胤禛繼續吓唬他:“晚上你別亂跑。行宮就這麽點地兒,襄親王氣不順,朕看他不堵你一回不會罷休。”

胤禩一下子沒了胃口。董鄂氏的事對錯難論,但他曾經真心實意想安于王府孤老此生,孰料命裏無時莫強求,誰都争不過啊。

一路北上天氣漸漸清冽寒冷,夜間猶甚。

皇帝年輕體熱尚不覺得冷,只是董鄂氏身體弱得很,白天大半時間還是騎馬跟随隊伍,晚上除了貼身侍候皇帝還要安排第二日行程,其中不易可想而知。因此胤禛大發善心,夜夜摟着弟弟睡覺,倒也規矩。

皇帝的十三侍衛看董鄂氏的小兄弟每日忙裏忙外腳不沾地,也稍稍轉換了态度。不過仍是惋惜這樣一個人才,好好的不學,偏要走旁門左道讨好君上。這輩子就算他做了封疆大吏也擺脫不了今日的名聲。

皇帝禦駕停停走走,繞過山海關一直往北,歷經近一個月終于到了喀爾喀。

接下除了來安營紮寨,還要處理投遞文書,以及安排蒙古各部王爺王公駐紮、面君等各項事宜,胤禛提出大致想法,剩餘的都由胤禩整理完善并且安排下去。

安親王被留在京城處理雜務,皇帝身邊幾乎全由一個齊布琛說了算。這樣的殊榮獨寵經由皇帝毫不避諱的推演而被無限放大,很快連蒙古王公都知道董鄂氏一門獨寵于皇帝。一家裏面出了一個親王福晉一個皇貴妃,随便拉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子侄居然也能被皇帝委以重任。

到底是颚碩會養兒女,還是皇帝愛屋及烏想給寵妃提拔一個兄弟起來固寵?

蒙古王公存了試探的心思,讓世子們各憑本事接觸皇帝身邊的貼身小随軍,并且耳提面命不許輕視人家年紀小。

其實真不是年紀問題,蒙古男人十一二歲管家打仗的海了去,蒙古漢子粗犷,各位世子面對一掐貌似就能出水的董鄂氏小兄弟連手都不知該往哪裏放,好幾個說着話就忽然臉紅退敗三百裏。當然,嘴上不覺,私下裏往邪裏猜想,心存鄙視的其實是大多數。

胤禩還不将幾句邪裏邪氣的話放在心裏,以他的能力應付幾個小世子小王爺們游刃有餘。這輩子老四也不用防他,反倒樂意讓他做衡量蒙古王爺的踏腳石。

總之在蒙古的這段時日是胤禩自重生以來最開懷的日子,他幾乎忘了自己重生女人的悲催,拿出當年随駕聖祖手腕揮灑精力,困于深宮什麽的傷不起啊。

紮營之後當日自行整修,皇帝口谕各部王公,明日圍獵,大家盡可一展身手。

第二日衆人沒有意外的看見齊布琛穿了禦賜黃馬褂亦步亦趨跟随在皇帝身邊,手捧禦用花桦皮七力強弓。

這樣的場面襄親王理所當然亦在列,落後皇帝半步随侍左右。他現在已經完全能肯定皇帝身側跟随的人正是他昔日王府裏嬌弱文弱的福晉——這個女人好大的膽子!做出這等事情!

竟敢背夫偷漢!

衆星拱月的皇帝揚眉吐氣,這下再也沒人敢笑朕四力半的臂力了。胤禛斜睨一眼低眉順目的老八,揚聲道:“拿朕弓來。”

胤禩恭恭敬敬雙手捧上。

軍士早将圍場中的鹿驅趕至開闊地上,胤禛引弓而射,骨箭直射穿透鹿胸,圍場四周齊聲高呼萬歲,響聲整天。

王公分頭行獵之後,皇帝興致勃勃在林間穿梭。雍正朝十幾年他愣是沒打過一次獵,以至于宮史上只記着自己獵獲兔子河魚無數,連頭狼都沒有,這次有人驅趕獵物,自當過過瘾。

一直等皇帝射足了兩百只兔子十數只鹿才收弓歇息,轉頭問弟弟斬獲如何。胤禩手持三力的弓寸步不離跟在皇帝身後查漏補缺,收獲也不小。

胤禛借着喝水的功夫同弟弟交頭接耳:“你太叔公一直在附近晃悠,你猜他什麽時候會忍不住?”

胤禩側開臉,他還沒忘記眼下做侍衛裝扮。

胤禛笑,也不責怪老八聽了裝沒聽見。今日行獵他得意得很,世祖的身體比他五十歲時康健不少,七力強弓拉至滿月也不費多大力氣。

用過幹糧之後,皇帝顧忌弟弟這個身子太弱不耐久戰,收了弓箭慢慢遛馬往營地轉回去,一邊在馬上嘆道:“不過五十年,宗室貝勒們的騎射功夫居然天差地別。”

胤禩也道:“明朝天下也是硬打下來的,到了最後簡直到了對軍務一竅不通宦官專權的地步。看來死于安樂之言并非空口說說。”

胤禛聽了這話拿馬鞭抽抽馬腿,嘆道:“整頓旗務勢在必行,宗室子弟是八旗命脈。他們成了蟲,不僅不能使大清綿延百年,反倒尾大不掉吃空國庫不事生産。讓漢人養這樣一群人,五十年得行,百年之後呢?”他們可見識過五十年間滿八旗的人丁數目突飛猛漲,到了幾乎要縮減俸祿的地步。

胤禩答曰:“行軍、操練、備戰、屯兵、養息,一樣也不可缺。不從軍便不能領朝廷俸祿,是為一解。”

胤禛颔首道:“關外苦寒,盛京的地也空着,是個練兵好去處。只是如何養這樣一撥人,并且不讓他們生出二心,确是不易。”關外沒人種地,還得從國庫貼補糧食。八旗如鼠了鬧心,八旗如虎了更鬧心啊。

胤禩琢磨一刻,又道:“是以将軍與軍士間應相互牽制,滿蒙漢八旗剛剛完善,裏面盤根錯節,想要不徇私情,做起來不容易,這是第二個難點。”

胤禛跟着胤禩說的話調整面部神情,最後也跟着嘆氣道:“慢慢來吧,你我已得先機。比起世祖當年已經好了不少。”

胤禩聽了低笑兩聲。

胤禛聽弟弟笑得古怪,回頭看去,正看見董鄂氏一張白白瘦瘦的臉因為騎射日曬而泛着紅暈,配上老八标準的笑容,異樣和諧。

“朕說了什麽可笑之處?”皇帝好奇。

胤禩只道:“奴才以往只聽見旁人勸四哥慢慢來緩緩做,今日聽見四哥拿這話安慰臣下,奴才受寵若驚。”

胤禛勒勒馬缰,等着胤禩上前與他并駕齊驅了才湊過頭去:“愛卿是在譏諷朕急功近利?”

胤禩咧嘴:“奴才是在贊揚萬歲銳意進取不畏世俗名聲。”

胤禛無所謂地咧嘴,一鞭子抽在胤禩坐騎腿上,大聲笑道:“齊布琛,今日可不許藏拙,朕與你痛痛快快比試一場,你贏了朕重重有賞!”這話當然是說給方圓二十丈內所有支愣着耳朵的人聽的。

皇帝只獵了半日,但斬獲了兩只狼與七頭鹿,也算拿得出手。

據說皇帝與貼身小随侍賽馬輸了半個馬身,願賭服輸将自己銀刻花嵌松石珊瑚馬鞍賞給了齊布琛,其他諸位王公也各有封賞。

總之這一天下來,賓主盡歡。

晚上是篝火聚會持續狂歡,衆人總算見識了董鄂氏的小随侍如何受到皇帝青眼——皇帝對他幾乎到了事事相詢、每隔半刻就要交頭接耳的地步。

其實胤禩覺得皇帝這般故作姿态實在沒必要。他又不是怡親王,就算老四演戲演翻了天也不過一個嬌寵幸臣的名聲,與手足相親搭不上界。

更何況一旁太叔公虎視眈眈也挺鬧心。

晚上皇帝高興,多飲了幾碗酒,被胤禩攙着回了營帳。

一進內帳皇帝就反客為主,箍着胤禩親上去,酒意盎然連啃帶咬。

胤禩扭打一輪,幾番踉跄同皇帝一道滾落地上,無奈力氣太弱又不敢驚動外帳的人,只能氣喘籲籲地應了。兩人漸漸情濃,都有些把持不住。

皇帝與弟弟唇舌糾纏良久擡起身來,勾了胤禩腰帶拉扯:“今日又是汗又是土,一起洗洗?”

這個提議比禦賜馬鞍得人心多了。

出門在外諸多不便,胤禛不願做個享樂皇帝讓人說三道四,縱使略有潔癖也忍了。皇帝都從簡了,胤禩這個做随侍的也不能破例,這幾日披風沐雨的也忍到頭了。

至于一起洗會洗出個什麽結果來,用腳來猜也能猜着,所以胤禩還有些掙紮。

胤禛笑着咬他嘴角:“矯情什麽,又不是第一次,夜夜睡在一處你就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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