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馬廄舊聲

這個晚上吳良輔守在外帳攔阻了有事求見的襄親王,并且前後一共送了三次熱水入內帳,一直到月上中天,才蒙恩準自行歇下。

第二天皇帝照常起身辦差,批過折子之後開始輪流谒見蒙古王公。襄親王自從随駕上路之後每日必來向皇帝請安陪坐,這一日自然也來了,只是東張西望也沒看見日日跟随皇帝同進同出的董鄂氏小侍衛。

于是襄親王請安過後沒耽擱就直接告退出帳,皇帝心知肚明笑笑也沒攔着。

襄親王在皇帳外面不敢逗留,遠遠溜達幾圈,終于逮着出帳傳膳的吳良輔:“谙達,今日怎麽沒看見董鄂侍衛?”

吳良輔在襄親王的注視下渾身是汗,做奴才的為了讨好主子總會得罪人,這一次事情有些不同尋常,是皇帝爺他要偷人啊。

襄親王最後問出齊布琛從昨晚入了皇帳之後就沒再出來過,強自壓下各種憤怒與惡言,打定主意守株待兔。

襄親王一直等到晌午過後,才聽親随來報,那個小個子的董鄂侍衛從皇帳側面繞道去了馬廄,貌似不用當值的樣子。

憋了整整一路的襄親王終于找到突破口,在馬廄裏堵住了一身侍衛打扮挽着袖子正在刷馬的前妻。

“爺該叫你齊布琛還是,還是婉如?或者你更願意被叫做烏雲珠?”真面對面時博果兒反倒不急了,他讓親随把住馬廄入口,好整以暇抱手而立,靠在馬棚柱子上親自審問。

胤禩不知道該執什麽禮,手下不緊不慢一下一下刷馬,嘴裏道:“王爺觀察了這許久,心中早有定論了,何必再問?”

“婉如,你膽子大了不少。莫不是以為有了皇兄做靠山,爺就奈何不得你了?”襄親王不善權謀,一味剛硬示人,幾句過後便開始放狠話。

胤禩在桶裏涮涮刷子,還真有那麽點兒有恃無恐的意思:“王爺,襄王福晉去年病殁,連骨殖都沒存下,朝廷早已人盡皆知。若非如此,也不會有後來的事。烏雲珠是玉牒上的人,與襄親王府沒有半分瓜葛。奴才看,這件事情,還是不要深究的好。”

博果兒的怒氣随着這句話早已焚燃,他上前一把打掉胤禩手中的刷子,拖了人近前咬牙切齒道:“原來去年你在宮裏就勾搭了皇兄替你撐腰,說不定你肚裏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本王的種!”

胤禩眼中微微波動:“王爺可以不信,尊福晉去年病殁之前沒做過有半分對不起王爺的事,之後的事情不論,但福晉當日即便不死,結局又能怎樣?”

博果兒怒道:“你還有理了?既然嫁給了爺自當一生以夫為天,爺寵你是你的福分,罵你幾句你就敢耍手段詐死背夫偷人?還說不是看中皇兄權勢,覺得爺的親王府不夠氣派?”

胤禩:……男生女身太苦逼了,有理說不清。

所以廉親王也學皇帝打無賴牌:“王爺說是就是吧,奴才不過替族姐抱打不平,死後連個全屍都沒有。管他當年如何,王爺現今府裏嬌妻美眷亦有,權當都過去了吧。”

博果兒橫眉攔住胤禩去路:“你這是又當自己是齊布琛了?”

胤禩:……太叔公你這是非要較勁了?何必啊?

胤禩想想還是不要弄得太難看,于是軟和下來認錯道:“王爺是做大事的人,何必自苦?無論當日對錯,董鄂氏身死入殓的事情早已衆人皆知不能回頭。無論烏雲珠還是宛如,都非王爺良配,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罷了,沒了也就沒了,真死了倒更好。”

博果兒怒視董鄂氏白白小小的一張臉,森森道:“可惜你偏偏沒有死!你不守婦道琵琶別抱還想勸爺忍了做綠頭龜?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讓你一個人都占盡了!”

胤禩深深吸了一口氣,故作心死成灰狀:“王爺就忘了當日那個死産落下的孩子?整整三個月,王爺可曾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反倒由着側福晉圈了我的園子。那日彌留,我真以為自己會死,王爺若顧及半點昔日情分能見一見,又何至于今?”

賊喊捉賊,倒打一耙,将出牆生生擰成心灰意冷他也會。

這話果然勾起襄親王為數不多的幾絲後悔。

董鄂氏流掉那個孩子按月份算的确是他的骨肉。雖然他嘴裏沒提過,但自從董鄂氏殁後,他已經幾個月不進博爾濟吉特氏的院子,連她生的丫頭也沒看兩眼。

襄親王挺吃董鄂氏這一套的,聞言也收斂了怒火,只是仍不讓步:“即便如此,你也不該詐死。就算詐死,氣過就算了,怎麽能跟了皇兄?你這樣做讓爺和額娘的臉往哪裏擱?”

胤禩受夠了,怎麽到哪兒都有婆婆插一腳。

“王爺說笑了,詐死出府謄改玉牒族譜,這樣的事情豈是一個女人能做得周全的?王爺難道以為這是我求着皇上做的?”

襄親王默了,他只是刻意不去想而已。

或許他刻意責問董鄂氏為什麽不以死明志以示節烈,但在那之前他剛做過暴打妻子使其小産,并且在她重病卧榻時冷遇了她三個月,甚至連死後都懶得去看一眼,一把火随便就把人燒了。

這樣算起來,好像他也有做得絕情的地方。

所以兩個人難得不說話。

胤禩由着太叔公發呆,轉身繼續刷馬,刷完了又拿木簽子剔出馬蹄縫的石頭泥沙。一直到連馬鬃都順滑油亮了,才彎腰去撿地上的馬鞍。

禦賜的純銀馬鞍不輕,胤禩搬動有些吃力。

襄親王突然橫着搭過一把手來,幫着胤禩将馬鞍一把搭上馬背:“你什麽時候學會刷馬的?看你動作可不像新手。”

胤禩癟嘴:那是,爺侍弄馬匹絕對是熟練工。老四到死都心心念念惦記着爺馴的馬。

襄親王又問:“你昨日行獵也娴熟得很,是以前在閨中學的?怎麽你當年在王府從不騎馬的?早知你會,爺又何必高看一眼博爾濟吉特氏?”

他一直以為自己福晉是只金絲雀來着,要嬌養,把捉來的蟲子洗幹淨放在碗裏給她吃,一放出去準被老鷹叼走。

當然事實上他家福晉的确被人叼走了。

所以太叔公不甘心啊。

胤禩含糊回道:“漢家姑娘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滿人姑娘誰不擅長騎射?我額娘只說以後嫁人了不許胡鬧,約束着我們姐妹成婚之後在家乖乖持家相夫教子。至于玩樂,有別的姐妹陪着爺,哪裏輪得着我們?”

簡單說,福晉是掌家的,妾室是玩樂的,這是常識。如果做正妻福晉的放下身段同侍妾争寵,才是丢盡娘家的臉面。

太叔公語塞,董鄂氏嫁給他不足兩年,一直病歪歪的,但後來掌家的确也不錯,給他納妾塞人從不含糊。

這樣想起了倒讓他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意思。

所以宛如的意思是,當年她是正妻所以要端着姿态賢惠矜持,如今她成了皇兄的小妾所以無所顧忌露出本性了?

太叔公想得很遠,遠到一直到胤禩刷完馬告退也沒有頭緒。

他原本的打算是堵着人大罵她紅杏出牆一女二夫給他帶綠帽子,不過被這個女人饒舌幾句勾出幾分慚愧懊悔,以及一線莫名其妙的失落。

胤禩沒有自己的帳子,皇帝不可能給他同別的男人大通鋪睡覺的機會,因此他只能回皇帳更換刷馬弄髒的衣服。

皇帝聽說董鄂小侍衛回來了,興沖沖停了谒見回到內帳,調戲衣衫半解正在淨面理容的弟弟:“八弟同太叔公都說清楚了?你太叔公沒為難你吧?”

“沒有。”胤禩惜言如金不受調戲。

其實他有一種很微妙的預感,今日他的确打消了太叔公把事情鬧大的念頭,但他覺得太叔公說不定很快就會跑去為難皇帝。

胤禛沒有懷疑弟弟安撫人心的本領,這次放任襄親王找老八攤牌也只遠遠讓人盯着莫要讓王爺動手就成,所以他并不清楚兩人到底說了什麽。

胤禩絞了帕子淨過面又擦過手,轉身去撿扔在炕幾上的風帽和領子。他仗着年紀小女扮男裝也能蒙混過關,只是人前人後一直帶着帽子圍着高高的領子,天氣熱了一動就渾身汗。

胤禛奪過帽子扔回去,挑着他光禿禿的領口道:“急什麽,今日你不當值,帳子只你我二人裏何須裝模作樣?”

胤禩半眯眼睛由着皇帝解開他頸下第一顆盤扣:“皇上來漠北不為會見蒙古王公挑撥關系,帳內白日宣淫有辱斯文。”

胤禛佯作不解:“斯文是誰?”

胤禩:……

皇帝憋一刻,自己噗嗤笑地打跌:“朕都披挂上陣彩衣娛弟了,八弟好歹贊一聲四哥有心。”

胤禩:“……四哥……有心。”

白日裏,胤禩拼着撕破臉不願同皇帝胡鬧。胤禛也非色令智昏的皇帝,歪纏一陣撈了點甜頭也知點到即止。不過言語上一定要占盡優勢:“八弟昨晚一開始也是義正言辭,怎麽到了最後倒纏着朕要再快一點?”

胤禩面不改色,一臉厭棄道:“臣弟是讓四哥快做完了好睡覺,水冷鬧病了沒人侍候皇上。”

胤禛以為這句話也算贊揚自己雄風持久,只覺用老八這張嘴說出抱怨之言也分外動聽,于是上前攬了人往床鋪裏滾:“這種事情哪裏能快?真快了有的你受的。”

胤禩怒道:“做什麽?爺要去跑馬!”

胤禛胡亂揉搓他:“別動,今天不鬧你。和蒙古人打了半日機鋒累得慌,眯瞪一會兒你下午還是來帳子裏伴駕,省得你總被太叔公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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