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鵲橋迢迢
皇帝回京,伴駕的襄親王卻被半圈着不讓露面,太後察覺到了中間可能的緣由,卻不能對貴太妃直言,還要幫着遮掩一二,免不了一肚子怨氣。
董鄂氏風頭太勁,太後是明白人,知道對這個兒子今非昔比行事越發跳脫,不得不考慮暫避鋒芒,只在口頭上提點皇帝再去承乾宮之前,該按理先去坤寧宮探視懷孕将近八個月的皇後。
胤禛腦子轉得飛快,他認為太後這番作态要麽是真不知道老八跟着自己跑了,要麽就是心知肚明打算來陰的。無論如何,不在明面兒上鬧開朕不吃虧。
太醫院和承乾宮都在朕手裏握着,太後要做手腳不容易。
當然,慈寧宮的人脈也該清一清,這個還是讓老八來辦,收買人心他在行。
皇帝和親弟弟膩歪了整整一路,如今倒也不急着在人前丢人現眼,因此從慈寧宮出來直接去了坤寧宮探望皇後。
博爾濟吉特氏八個月的肚子頗為壯觀,胤禛想着這好歹也是自己這輩子第一個孩子,當然也可能是唯一一個不是老八生的孩子,耐着性子應付應付也屬應當應分。
無論胤禛如何給自己打氣,對着一口蒙古話的孝惠皇後還是頻頻冷場。
孝惠皇後平日看書寫字也都是蒙古書籍,與情趣高雅喜歡書法吟詩的雍正皇帝完全談不到一處去。
皇帝上輩子喜歡年氏這樣的女人,溫順聰穎,知道什麽時候該說什麽時候該閉嘴;這輩子他腦海裏所有的女人形象都被老八給擰成同一張臉,乖巧溫順口蜜腹劍暗裏藏奸欲迎還拒,總之帶勁得很。
随口說幾句蒙古會盟時的瑣事,提一提皇後老家科爾沁來的人,胤禛一雙眼睛都在皇後鬥大如籮的肚子上轉悠。
……老八大起肚子來不知道是個什麽情形。
大約是皇後自己也不自在得很,沒幾句話便故意露出疲态。她小時候被養在宮中一直當皇帝是姑父,一朝共枕成夫君,也太挑戰了些。更何況有靜妃的前車之鑒,她活膩了才會去争寵。
胤禛很欣賞皇後的知情識趣,怪不得老爺子無怨無悔奉養孝惠太後多年。
皇帝在坤寧宮用過消暑果品,溜溜達達轉回承乾宮。
一進門胤禛就看見老八換了寬松稠制月白常服懶洋洋依在貴妃榻上看本子,一旁矮幾上一盞冰糖甜梨西瓜翡翠盅,已經用了一半。
胤禛莫名就覺得在外頭曬了半日有些渴,上前去一把搶過胤禩嘴裏還叼着的銀勺,自己就這西瓜盅挖來吃,一邊道:“這東西涼,你吃兩口過瘾就得了,仔細吃多了又肚子疼得半宿睡不着。”
這句話好死不死正好踩中胤禩痛腳,一再提醒他重生女人的悲慘往事。連冰都不能多吃這苦夏還要不要過了!老四這厮怕熱,老在他面前狂吃大啖各種冰品涼食勾引他。
胤禛這次沒看清老八的臉色,倒是一下子想起了孝惠皇後的肚子,于是湊過去繼續道:“聽說女人病生娃能治,要不你咬牙生一個,說不定就不疼了。”
胤禩直接掀桌。
宮女太監面色如常地入內打掃地面,感嘆皇貴妃平素嬌嬌弱弱的樣子,掀起桌子來一樣氣勢萬鈞英姿飒爽。
胤禛暗道一聲西瓜盅才吃兩口可惜了,面色正經地開口問話:“太後沒找你麻煩?”
胤禩根本懶得談論後宮無聊瑣事,直接在貴妃榻上摸出折子攤開在前:“皇上,臣弟覺得洪承疇外放的事情可以做文章。”
一提正事皇帝也來勁兒了,當即接過折子一面掃過一面說:“朕還沒想好要不要他外放,他當年在湖廣廣西貴州總理軍務從未主動出擊,致使坐鎮數載,虛靡兵饷,還不如朕把他放在京城裏好好養到死,反倒花不了多少銀子。”
胤禩又扔過一紙草拟出來條陳:“皇上不是說盛京屯兵練兵的法子可以參詳,只是怕老王爺勢力太大嗎?臣弟覺得洪承疇去的地方夠遠夠偏,不怕有人謀亂。”
胤禛狐疑接過條陳展開:“不怕有人作亂?只怕那些南明餘孽賊心不死吧?盛京異姓王爺不過是想在紫禁城的龍椅再改換一次宗姓,那些漢人手握兵權之後保不準就是另一個吳三桂了吧?”
胤禩卻不以為然:“洪承疇不是祖大壽也不是王輔臣,他識時務的,他要反早反了。你以為他前一世坐守自困真是沒有膽子?他不敢背叛朝廷,卻也不敢再向漢人下死手罷了。”
“所以你想把八旗輪流送去湖廣讓洪承疇操練?這也不過守城數載,于大清百年基業如彈指一揮,再說千裏驅策往來奔波也不易。”
胤禩看白癡一樣看皇帝:“臣弟說操練的事了嗎?四哥好歹看看條陳上臣弟說什麽?”
皇帝讪讪,低頭逐字研究條陳一會兒,呼啦起身身道:“你說讓洪承疇的兵自行操練自行辟田耕種?勵兵秣馬之餘自給自足?”
胤禩颔首解釋道:“臣弟讀《資治通鑒》年久,這幾日老琢磨北周府兵制,這個制度雖在安史之亂後被消減殆盡,但閑時耕種戰事征召的兵農合一自有可圈可點處。洪承疇領的本是漢軍旗,熟悉耕種,由他推演此屯兵法順理成章,橫豎他都喜歡守城,只有他能把每年糧饷都守出來,想來禦史也不會吃撐了攻讦他。”
胤禛想想亦覺此法有些門道,轉回身在胤禩貴妃榻邊坐了,跟他逐條辯駁折子所呈,只是仍有疑慮:“農兵發荒廢自有因由,萬一整年有事,不就全年都沒有空閑,無法耕作了?就算能兼顧,要花時間耕田,就沒有時休養或訓練──是以農收不好,當兵不佳,說不定兩頭不讨好。”
胤禩當然也知這一點,道:“所以讓洪承疇先試試,若光守城也無法自給自足,就得另尋他褶。不過總該一試。”
胤禛想了又想,也覺着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
胤禩說得口幹舌燥,招手讓人又送了一個雪梨冰上花并一碗雨前茶。
胤禛忙攔着:“你又要吃冰,不要冰花盅,換井水浸過的紅豆燕窩湯給皇貴妃用。”
胤禩斜眼小聲說:“冰是給皇上備下的,臣弟自用的是雨前茶。”
胤禛完全不覺害臊,立馬改口吩咐道:“把茶換成紅豆燕窩,冰盅照上。大中午趕了兩場,沒累死也熱死。”
洪承疇的事情總算解決了,皇帝本在煩惱如果不派洪承疇又該遣誰去南邊鎮守,這下一箭雙雕不必麻煩了。
有軍師有幕僚有弟弟真好。
皇帝興致勃勃将條陳逐條與安親王詳細商讨了屯兵自耕的養息法,安親王詫異非常,隐晦提醒道,皇上貿然下這樣的旨意,莫不是早已預知洪承疇只守不戰?
皇帝噎住,他真忘了此時言之過早。
胤禛毫無壓力的将思慮不周的罪名推給老八,只說皇貴妃素來小心謹慎事事周全,以為洪承疇鎮守湖廣雖然必會忠心耿耿,但他身份尴尬,血洗漢人的事情他亦不願做,以守為戰最有可能。
于是皇貴妃又被皇帝扣上半仙的帽子。
安親王只好再度表示接受皇帝的忽悠,并且努力幫皇帝完善當庭陳詞。
太後這一次對抗皇貴妃幹政的法子是舊事重提孔公主入侍為妃一事。
後宮不得幹政的說辭太後說了幾次,每次都被皇帝無視或者駁回,太後發過一次大火,最終以皇帝三天沒來請安告結。
皇帝附上的說辭是朝政大事都是出自朕之親口,自從朕從蒙古回來之後皇貴妃除了請安就沒出過承乾宮,何來幹政一說?皇額娘莫不是以為朕不通政令到要靠一個女人在背後捉刀的地步?
太後臉色前所未有的難堪,這就是她生的兒子,不容許她說那個女人一句,卻放任嫔妃幹政。
尋常祖宗家法已經不起作用,太後已經開始擔心朝廷會被這兩個人攪成什麽局面。非到必要關頭,她不願廢掉自己兒子另立新帝。更何況皇後肚子裏的龍裔不落地不知是男是女,她必須再忍忍。
太後只好在第四天皇帝若無其事來慈寧宮請安時,提起孔四貞的婚事該有着落了,她與孫延齡雖有婚約,但孫延齡喝花酒去八大胡同的事被捅出來鬧得不輕,皇家不該薄待功臣忠臣之女,順便以此暗示整個察哈爾可都還看着貴太妃與襄親王呢,皇帝這麽無緣無故囚禁一個親王,總是不妥。
胤禛一聽,福至心靈。
孔公主恨嫁,襄親王死盯着老八惹人煩,把這兩人湊一處不就得了?
太後聽了怔愣半晌無言,繼而怒斥:皇帝這是胡鬧!把孔四貞好好的一個女孩子這樣胡亂指婚,就不怕漢官漢軍離心?
胤禛雄辯模式全開,滔滔不絕論述襄親王迎娶漢人公主為繼福晉的各種優點,并且暗示現在滿宮滿朝皆知皇帝專情于一人,再納孔公主冷在宮中更惹天怒人怨。
太後氣得心口疼,難道這種事情正大光明講出來很好聽?居然還成為堂而皇之的理由了?不過她到底記着不可當面給皇帝難堪教訓,暗示說,皇室功勳滿蒙貴族,斷沒有迎娶漢人為正妻福晉的道理,這是太祖太宗皇帝立下的規矩。
胤禛很鄙視太後的說辭,于是道:“便是為子嗣故不能使公主為福晉,不如封一個第一側福晉?不是還有個側福晉嘛,只要能生出兒子就立滿蒙血統的孩子為嗣。”第一側福晉的點子還是弘歷幹出的事兒,他借來用用不算過分。
太後快氣得吐血,皇帝一腳踩在博爾濟吉特氏又一個痛處上。襄親王側福晉失寵已經大半年,連累生下的大格格都不受待見,每回她招這個侄孫女入宮就要看她強顏歡笑一場。
想起自己帶出來的子侄一個兩個都是這麽個命,到底是哪裏出了岔子?
胤禛若知太後所想,必定奉上毒舌一句:科爾沁的女人母儀天下沒錯,可惜科爾沁來的女人都生不出兒子,太後您沒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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