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內侍那兒磕頭如搗蒜。

牧臨川偏偏又作出一副體恤下屬,溫和可親的模樣。小內侍擡起頭,淚水噴湧而出,鼻涕也随之一道兒淌了下來。

牧臨川見狀,溫和地說:“可是有什麽委屈?無妨,都同孤說了吧。”

小鄭貴人尖叫:“陛下!你別聽這閹奴颠倒黑白!”

內侍自覺死裏逃生,哇哇地哭着,攀着少年的褲腳,抽抽搭搭道:“都是、都是貴人支使奴的……”

那一刻,陛下在他眼裏不再是修羅惡鬼,反倒成了可親的菩薩童子。

可還沒等他說完,這菩薩童子卻又換了張臉。

笑得依然溫和可親,眉眼彎彎,兩道眉毛黑得像墨,唇瓣紅得像血,肌膚白得像死人。

少年做作地擠眉弄眼努嘴,嘆了口氣:“算了,孤又不想聽了。”

只這一句話又将這小內侍從天堂打下了地獄。

內侍張着嘴,愣愣地看着牧臨川,四周竟然響起一陣淅瀝瀝的動靜,這內侍兩眼翻白,吓得尿了褲子厥了過去。

牧臨川嫌棄地皺緊了眉,目光在內侍身上游移了一圈,順手抄起個護衛的佩劍,手腕略一使力,直将一顆頭顱砍了下來。

要知曉一個成年男子的頸椎骨絕無如此輕易就能砍斷。這一刀狠絕漂亮,又利落熟稔地宛如在料理活雞活鴨。

美人們趴在地上,任由鮮血飛濺了一臉,大氣也不敢出。

頃刻間,無上佛國化作修羅地獄。

內侍的頭顱咕嚕嚕滾了兩圈,睜大了眼,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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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烈的血腥味兒熏得拂拂頭暈眼花,胃裏翻山倒海。

拂拂呼吸急促,眼前這一幕幾乎又與牧臨川他爹所重合。

這些都是這什麽人啊……

經過人皮鼓副本的鍛煉,她尚且不至于在牧臨川面前失态,卻還是牙關咯吱作響,手腳冰涼。

趴在地上,兩只眼睛死死地盯緊了地面,舌尖牢牢地抵住下颚,陸拂拂在心裏飛快地告訴自己。

不要怕,不要多想。這不過是個書中的世界,她、她還要救幺妮。

“憋着。”少年好像腦門上長了眼睛似的,笑吟吟地轉頭朝拂拂投去個警告的眼神。

拂拂繃緊了面皮又憋了回去。

下一秒,又想吐了。

她清楚地看到,牧臨川蒼白的腳一腳将頭顱踢出去丈二遠,走到了小鄭貴人面前。

小鄭貴人發髻散亂,雙眼無神,吓得像個鹌鹑,胡言亂語道:“陛下,不是妾,不是妾幹的。是那狗奴才害臣妾。”

“貴人這是做什麽?”牧臨川笑着扶小鄭貴人起身,“孤不過是處決個大膽妄為的內侍,美人怎麽變了臉色?”

“方才孤同你開玩笑呢。”

少年溫聲細語,言語間呵護備至,眼睫微顫,紅色的瞳仁蕩漾着細碎的笑意,如流霞飛過,并不似作僞。

小鄭貴人不可置信地擡起眼,美人淚盈于睫,淚臉含嬌:“陛下。”

牧臨川若有所思道:“等等,難道說,這內侍與美人你情深義重?”

小鄭貴人愣住了,臉上還挂着一串眼淚。

牧臨川看了眼地上這一團馬賽克,露出了點兒受傷的神情,少年薄唇輕揚,受傷的神情就像是挂在,或者是畫在臉上般滑稽。

“孤也知道,”牧臨川似哭非笑,他木呆呆的,竟然從眼眶裏流下兩行眼淚來,“這宮裏寂寞,難熬啊。美人找個內侍作伴也是常事。”

牧臨川摩挲着小鄭貴人的臉龐,将她臉上的妝揉得一團亂,手心蹭完手背蹭,好像要把手上的血全抹在小鄭貴人臉上才滿意。

“來人,将小鄭貴人帶下去。”牧臨川眼角還挂着淚,細細端詳着小鄭貴人的臉,很滿意自己的傑作,點了點頭,收回了手,連個令人信服的由頭都懶得找了,“孤就成全這一對苦命鴛鴦,讓貴人為這內侍殉葬了吧。”

小鄭貴人驚駭地手腳發涼,癱軟于地,一雙眼死死地盯緊了牧臨川。

這一連串的反轉打擊下來,她的靈魂好像都連同身上的力氣一般被盡數抽空了。她想不明白啊,陛下當初不是把她搶進宮的嗎?甫一進宮就封了個貴人,這幾年朝夕相處的陪伴難道還抵不過一個冷宮棄妃??

牧臨川心情大好地轉身回到軟氈之時,一個熟悉的身影陡然跪倒在地上。

拂拂瞳孔驟然收縮成了個針尖兒大小,面露驚愕之色。

竟然是崔蠻。

聲情并茂的旁白君也随之登場了。

【這幾天對于崔蠻而言過得格外煎熬。

崔家變天了。

這事兒還要從頭說起。

幾個月前,南平郡大旱,米鬥五千,人相食,阿父身為南平郡太守,竟然被人陷害貪墨災銀。

她阿父為人一向正直,絕無可能有貪墨災銀的可能。

她本來就沒争寵的打算,事到如今也不得不為了阿父博上一把。

故而今日,她特地梳妝打扮了一番。

少女容色嬌媚,略作打扮之後,更是明豔動人得不可方物。】【小鄭貴人一出事兒,阿蠻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她壓下心頭那點不甘不願,忙撥開人群跪倒在地,嗓音铿锵:“求陛下開恩,饒了小鄭貴人一命。”

“貴人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與那畜生更無任何茍且。】小鄭貴人面上一怔,看向了崔蠻,神情有幾分複雜,啞着聲兒道:“你……”

她是不相信崔蠻是發自真心為自己求情的,然而此刻,卻只有她一人站出來,哪怕崔蠻是将她當成了往上爬的墊腳石,小鄭貴人心裏都不由有幾分酸澀。

牧臨川停下了腳步,盯着崔蠻了半晌,久到陸拂拂心裏咯噔一聲,幾乎都以為牧臨川快看上對方了。

旁白君言語激昂。

【阿蠻本生得嬌美動人。

此時此刻,少女俏臉微白,雲鬓散落,猶如受驚的兔子,更多了幾分難言的風姿。

少年一直毫無動作。

阿蠻臉上的表情都快僵了,忍不住在心裏暗罵了一聲。

良久。

牧臨川這才有了反應。

少年眉眼顧盼,眸光流轉,好奇地打量着崔蠻。

看了又看,心滿意足地笑起來。

“孤竟不知,孤的後宮何時多出了這麽一位美人。”

“從今日起,你便是貴人了。”

貴人?!

陸拂拂大吃一驚,目瞪口呆。

旋即一股莫名的滋味湧上了心頭,或是殘留的恐懼,或是怔然,或是失落,又或是別的什麽。

這就是女主角了。

拂拂腦子裏渾渾噩噩的。

她非但要面對一個變态殺人犯,還要面對女主角。哪怕她這幾天裏費盡心思,汲汲營營,也比不上女主角崔蠻一個驚豔的出場。

崔蠻與小鄭貴人俱都呆愣當場,一時間,崔蠻似乎連求情都忘了,小鄭貴人神情一時間極為複雜且精彩。

牧臨川這才想到了陸拂拂,拂拂還在出神呢,就被這人提到了軟氈上摁着坐好。

還好,倒也不算蠢,還知道和自己配合。

借了陸拂拂這把刀順利弄死了自己老婆,牧臨川心情大好。

少年眉眼病态昳麗,他伸着手指細細磨蹭着她的唇瓣,“發什麽呆?”

頗有些無辜地看着她,“這是你第一次看孤殺人吧?可有什麽感想?”

陸拂拂動了動唇,沒有吭聲。

牧臨川狹長的眼一眯,端詳着她的神情,那猩紅的目光像是針刺一樣,細致地撥開了她的皮肉,一直深入肌理,似是察覺出來了什麽。

他冰冷的手撫摸着她的臉頰,貼近了她頰側柔聲問:“你這是什麽表情?”

“是生氣了?”少年猩紅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言語輕佻,眼神卻很冰冷,“還是吃醋了?”

拂拂低下了頭。

她不知道。

她分辨不清自己的感情。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她難受。

崔蠻一躍升至貴人,她也難受。

可陸拂拂清楚,她不能表現出吃醋的模樣來。牧臨川很薄情,在他沒有動情之前,她先愛上了他,就意味着離死期不遠了。

先被當作替身,後又被當做工具人,任誰心裏都窩火,陸拂拂擡起眼,平靜地說:“沒有。”

少年嗓音依舊是動聽磁性的,滿目的殺意蓄勢待發,想要尋找下一個目标:“敢騙孤,我就讓你同他倆做個伴。”

陸拂拂:“陛下讓我說真話嗎?”

陸拂拂道:“那還請陛下低頭,我想只說給陛下你聽。”

牧臨川一愣,似是也有些好奇她能說出什麽,便順從地低下了頭。

拂拂深吸了一口氣,緊張得手指都在抖:“陛下……”

少女嗓音壓得低低的,清脆又冷淡:“十分熱衷于玩弄人心。”

方才,與其說是牧臨川主動為她出氣,倒不如說是牧臨川嫌憋悶,利用她來給自己找個樂子。

少年身形微不可察地僵住,猩紅的眼死死地盯着她看了半晌。

伸出手在她下颌上略一摩挲。

他的确喜歡玩弄人心,将人之大悲大喜,愛恨情仇,種種情緒玩弄于鼓掌間,他掌握生殺大權,生殺予奪,就喜歡看這些人玩變臉。他像一個合格的人間觀察員一樣,記錄着人在極限環境下的感情變化,這也是他在這個荒謬的人世間找到的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牧臨川看着面前這其貌不揚的大山坳裏走出的丫頭,又對上她那和顧清輝八分相似,卻又十分不同的眸子。

垂下了眼,平靜地錯開了視線,倒也沒再計較拂拂潑了他一身茶水這事兒。

可是這還沒完。

不能再說了,不能再說了,不能再說了。

理智瘋狂告訴自己應該閉嘴。可是怒火燒得拂拂漲紅了臉,少女深吸了一口氣,又貼在了牧臨川耳畔道。

“發簪不是我戴的。”

“是小鄭貴人塞給我的。”

牧臨川掀起眼皮,眼裏沒有驚訝,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流露。

“陛下可是覺得我邯鄲學步,東施效颦?”

少年眼睫顫了顫,這才露出個譏诮的表情:“知道自己無法與嫂嫂相比,你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這小瘋子倒是毫無遮掩的意思。

拂拂一愣,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心中砰砰直跳。

“陛下把我當作長樂王妃的替身,和我戴明月簪——”

拂拂淡淡的,言語裏卻壓抑不住怒火與譏诮,反唇相譏道:“兩者相比,在長樂王妃眼裏,究竟哪個是對她的玷污和冒犯呢。”

牧臨川臉色遽然大變,頂着一張司馬臉,懷裏抱着那面司馬鼓,面色難看地盯着她。

拂拂頭皮發麻,渾身發抖卻還是硬撐着,冷冷地與他對視。

呸!拂拂鄙夷地看了牧臨川一眼。

玩替身這一套的都是自作深情的渣男!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周身氣勢陡然一松,忽而巧笑倩兮,漫不經心地笑道:“是孤小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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