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牧臨川沉默下來,終于察覺出來點兒不對勁了。

少年面色青青白白一陣子,明顯不相信陸拂拂的鬼話。

他放慢了呼吸,沉默地盯着她看了兩秒。突然劈手奪過了拂拂手裏的橘子,往地上随便一丢,冷冷嗤笑:“小騙子。”

今天陸拂拂有些不大對勁,好像忽遠又忽近,難以捉摸。

牧臨川皺緊了眉,無來由地有些焦躁。難不成是嫉妒他這幾日寵幸崔蠻?

牧臨川下意識地露出個刻薄而嘲弄的微笑,然而心裏的焦躁卻好像一點兒沒撫平。

他忍耐下來,修長的指節輕扣着小幾。

兩人旁若無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将這桌上的瓜果全都品評了一遍。

坐在牧臨川身側的崔蠻,則變成了個尴尬的透明人。

崔蠻臉色微微一變,一副不能忍受的表情,看着拂拂的目光愈發冷淡了點兒,像是在唾棄她怎麽會如此心甘情願地拍牧臨川的馬屁。

【牧臨川、牧臨川他這小瘋子,竟然如此低俗放蕩。

少年擁着懷中的少女,笑意盈盈。

時不時挑着陸拂拂她下颔,笑得蕩。漾。

眼見兩人在殿內旁若無人的調情。

崔蠻渾身一震,胃裏一陣翻湧,心裏對牧臨川的厭惡又多添了幾分。

她長那麽大何曾受過這等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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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旁白君的念白,拂拂心裏都快忍不住給自己豎大拇指了。

看吧!超額完成任務了!刺激崔蠻的成就達成,牧臨川該謝謝自己這個神助攻。

好似終于忍無可忍,看不下去這辣眼睛的一幕了。崔蠻垂下眼,胸前幾經起伏,終是咬着唇開了口:“陛下,妾覺得有些頭疼,想下去歇息了。”

究竟是真心告退還是以退為進,這就有待商榷了。

牧臨川這時候明顯還在懷疑人生中,少年笑容僵硬,死死地盯着陸拂拂,聞言,想都沒想道:“哦,那你走吧。”

崔蠻:???

僅此而已?

崔蠻眼睛睜得溜圓,不上不下地僵在了座位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臉上火辣辣地燒着,又氣又急。

她剛剛的話其實都是氣話,無非是以退為進,欲擒故縱,等着牧臨川後悔來哄她罷了。

她自恃美貌,想當然地也以為牧臨川是貪圖她的美色,卻未曾想到這小瘋子竟然當真不給她任何面子。

【果真是個昏君。

阿蠻啐了一口。】

牧臨川将目光從陸拂拂身上移開,瞥見紋絲未動的崔蠻,嘴角一翹,貌似疑惑地“嗯”了一聲:“你還未走?”

少年擺擺手,催促道,“你不是頭痛嗎?怎麽還不走?”

崔蠻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這才深刻地意識到了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羞惱地站起身,行了一禮。

牧臨川擡起眼,好奇地擱下了手裏的哈密瓜,支着下巴打量着阿蠻。

裙擺掠過玉階時,她竟然被這玉階絆了一跤。

阿蠻狼狽地跌坐在地上,許是扭傷了腳踝,扶着地面竟一時半會兒站不起身。

少女眼裏立時朦胧着一層水汽,卻固執地,不願請求任何人的幫助。許是察覺到了牧臨川的視線,脊背反倒挺得更直了些。

此情此景,牧臨川沉默了。

非但默了,毫無憐香惜玉之情,反倒默默起了層雞皮疙瘩。

他是故意叫陸拂拂上來的,為的就是看看崔蠻的反應。

崔蠻這欲擒故縱的模樣簡直和牧歡宮裏的女人沒什麽兩樣。或許将這阿蠻留下來是個錯誤,要不還是殺了吧?

牧臨川嗤笑一聲頓感無趣,大為掃興。

一轉頭,拂拂卻在吃葡萄,一顆接一顆,吃得眉眼彎彎,無比幸福。

自認為已經完成了任務,拂拂長舒了一口氣。

她已經完美地演完了炮灰女配的劇本,接下來就是牧臨川這小暴君和女主崔蠻自己之間的事兒了。

牧臨川:……

少年突然怒從心起,冷笑一聲。

明明是想用陸拂拂來氣這阿蠻的,卻沒想到倒叫他心裏不痛快了起來。

看着少女沒心沒肺吃哈密瓜的模樣,牧臨川臉色黝黑:“好吃嗎——”

少年的嗓音幽幽地從腦後響起。

“孤問你,好吃嗎?”少年垂着兩扇烏鴉羽似的眼睫,瘦削的手指卷着她的發絲,百無聊賴地玩着她的頭發。

牧臨川:“你就沒什麽要和孤說的?”

比如說,因為他偏寵這阿蠻,冷落了她,使個性子什麽的。

拂拂很想說些什麽,但牧臨川出現得太快突然,哈密瓜卡在了喉嚨裏,嗆得她滿臉漲紅。

“陛下——妾——咳咳咳——妾——”

拂拂指了指喉嚨,咳得死去活來,淚流滿面。

牧臨川:……

他看不下去了,伸出手替她拍了兩下。

牧臨川親自替她拍背,陸拂拂渾身直冒冷汗,事實證明人的潛力是無限的,竟然讓她飛快地就将這哈密瓜咳了出來。

牧臨川收回手,耷拉着的眉眼一掃:“說罷。”

說、說什麽?

陸拂拂怔愣了半秒,眨巴着眼,艱難地又飛了個媚眼,柔弱無骨地靠了過來:“陛下讨厭 ̄叫妾說什麽嘛。”

牧臨川表情凝固了。

少年像貓兒一樣驚起,“刷”地一下飛快黑了臉,伸出一只手摁在了陸拂拂面門上,阻止了陸拂拂往自己身上靠。

“快滾吧。”

陸拂拂幹咳了一聲,收回了媚眼,迅速整理了衣裙,小狗一般乖巧地下去了。

牧臨川:……

少年臉色變了又變,目露羞惱。

不爽,十分不爽。

牧臨川覺得自己被愚弄了。

夜半。

牧臨川又像幽魂一樣,飄進了千佛窟中。這千佛窟乃是牧臨川主持修建,耗時數月。

一向侍奉牧臨川左右的內侍張嵩看在眼裏,憂在心裏。

他多病少眠,經年累月地睡不着覺乃是常事。

陛下若是尋常失眠倒也算好的了,最怕是受這病痛折磨所致的少眠。

陛下的肺向來不好,年少時在冰天雪地裏凍過一陣子落下了這病根。常常深更半夜咳得涕泗橫流,整夜整夜睡不好覺,熬得兩只眼睛紅得像個兔子。

騷包閑得蛋疼如牧臨川,短短一個下午又換了件衣衫。

為了行動方便,牧臨川今晚倒沒穿那身單薄又寬松的玄色長袍,時人均好褒衣博帶,大冠高履,但少年年紀小,不過十六,穿着高履有些踢踢踏踏的。

他今日下半身着黑色纨褲,用紅繩在腳踝間綁緊,繩上綴金玉,猶如大大的燈籠褲,行走間,彩光流瀉。

上半身則穿着一件深紅色裲裆。

這一身比之從前的褒衣博帶要合身不少,倒是一掃往日的頹糜與陰沉,多了些少年飛揚的意氣。

發辮解開,束着個馬尾,只餘兩三縷微卷的碎發垂落鬓角。烏發墨鬓,眉眼細長,猩紅的眼中神光熠熠。

這千佛窟中明燈千盞,順着牆壁錯落有致地排列。牆壁中鑿空,中置諸像,高矮胖瘦不一,工巧绮麗。或有七尺金像數軀,六尺金像五軀,玉像十三軀。

金織成像,繡珠像各十五軀。

在燈火照耀下,仔細看去,這些發絲、肌膚、眼珠竟然又如真人。

牧臨川将手攏在袖中,踢踏着腳,轉了個身,一腳踢翻了這千佛窟中的錯銀銅牛燈架,坦然自若地繞過地上這些亂七八糟的雜物,一路往洞窟深處走。

張嵩跟在牧臨川身後,面上恭敬有餘,心裏卻駭得冷汗涔涔。

饒是到這千佛窟中來了已有數十次,他還是受不了這些“東西”。

對,東西。

倒不是他膽大妄為,敢對佛菩薩不敬,實在是這些東西根本算不上“佛菩薩”。

這些佛像,有高有低,金玉環身,脖頸佩日,威嚴赫赫。

高的宛如結跏趺坐在雲端。諸天神佛,半斂雙眸,俯瞰着洞中穿行的二人。

牧臨川七拐八拐終于來到了目的地,咬着筆畫筆坐下,信手為面前這尊還沒上好色的佛像着色。

這一尊“佛像”頭顱低垂,腹中空空,露出猙獰的血肉,腹腔中能清楚地看見血色的肋骨與一截通紅的脊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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