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眼角餘光瞥見少女,女孩兒的眼裏先是閃過了一抹驚愕,後又化作了一份滔天的喜悅,一份委屈,此時見他動怒,委屈漸漸散去,則化作了慫巴巴的恐懼。

牧臨川微微睜大了眼。

旋踵,面色冷若冰霜。

她還敢害怕?!方才怎麽沒見她害怕?若不是他不信她的鬼話,一路悄悄地跟了過來,她恐怕現在早就被人拿了當了下酒菜!

丁慈被少年這強。弩震了一瞬,回過神來,面色已經不好。他長這麽大哪裏被人這般掃過面子,面色鐵青,冷笑道。

“你是何人?竟然敢來攪局?可打聽過我是誰?”

少年嗓音懶洋洋的,眸光流轉,似笑非笑道:“你又是何人,可曾打聽過我是誰?”

被這一句話堵了回去,丁慈陰恻恻地盯着牧臨川看了半晌,忽而又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笑來。

“哈哈哈哈,你是誰?不就是個瘸子嗎?”

少年紅唇一彎:“你又是誰?不就是個腹中空空的呆子嗎?”

丁慈面色漲得通紅,暴躁如雷,一劍劈碎了面前的案幾,氣得直跳腳。

“混賬!找死!”

身旁忽然有人走近了,朝丁慈眼神示意略施安慰,又将牧臨川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露出個譏嘲的笑來。

“郎君,此人我識得。”

丁慈“哦”了一聲,陰沉着臉問道:“這人是誰?”

對方嗤笑道,“這人無名無姓,不過這幾日一直當街賣字,一幅字不過分文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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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着頭啧啧感嘆道,“即便如此,卻還是少有人光顧啊。”

丁慈聞言,頓時轉怒為喜,大笑出聲。

“原是個當街賣字的。”

霎時間哄堂大笑,以丁慈為頭,紛紛圍着少年評頭論足,噓寒問暖了起來。

“一個賣字的瘸子,竟然如此嚣張。”

“喂,我問你,你今日來此可是來讨飯的?需不需要我賞你幾個錢。”

“嗟!拿着錢快走罷!速速離去!”

置身在肆意張狂的嘲笑聲中,拂拂喉口仿佛被堵住了,又幹又澀,懵然地看向了牧臨川。

他……又會怎麽想?

拂拂又羞又愧,眼睛酸酸漲漲的,愧疚地恨不得找個地縫把自己埋起來。

不管牧臨川如何作想,她現在是咽不下這口氣了。

拂拂不安又憤怒地睜大了眼,想都沒想,提着裙子撥開了人群,沖到了牧臨川面前,張開雙臂。

像個護崽子的老母雞一樣,将少年置身于自己的保護之下,擋住了衆人的譏諷的視線。

“一個瘸子,一個伎子。”

“我說為何突然攪宴。”衆人縱聲大笑道,“原是家中的淫娃蕩婦不甘寂寞來做伎子,瘸子跑過來捉奸。”

丁慈眼裏怒意全消,嘴角牽出個笑,裝模作樣地退開了幾步,拱了拱手道。

“原是因此,郎君,請,我絕不攔。”

“嗤,倒也是情比金堅的一對苦命鴛鴦。”

于此同時。

另一間雅房內。

一劍眉虎眼,氣度不凡的青年男人,眉梢微蹙,眼裏蕩開些許驚訝之色。

信手招來左右随從,從容詢問道:“這外面緣何如此吵鬧?”

沒多久随從來報,原道是今日丁慈生辰,在此設宴享樂,卻未曾料想到憑空冒出個瘸子攪局。

“瘸子?”青年奇道。

“丁慈與阿景也算交好,”這青年郎君笑開,只是言語在提及丁慈時多有輕蔑之意。

略一思忖,青年按劍而起,挑開簾子,朝左右随從笑道,“且随我去看看罷。”

這位青年便是如今并州刺史孫循之嫡長子,孫英。孫英,字瓊芳,幼好學,博聞強識,《春秋左氏傳》、《孫吳》兵法皆誦之,頗有聲望。

他口中的阿景,正是孫循庶子孫景。

……

阿芬駭然地看着陸拂拂的目光,手一抖,就連金樽中的美酒灑出也未曾意識到。

直到身旁的男人拍案而起:“你這伎子好生大膽!沒長眼睛嗎?”

阿芬一個哆嗦,忙好聲好氣地央求着,臉上露出讨饒的神情,執袖将案幾上的酒漬拭了,像個忙搖着尾巴的虛弱求憐的小狗。

暗暗咬了咬唇,望着陸拂拂,阿芬生生起了層雞皮疙瘩。

她和她相識了有數月之久,從來就不知道她膽子竟然這麽大,連丁小霸王也敢得罪,她知道自己今日在做什麽嗎?

她面色鐵青,牙關抑制不住地一陣哆嗦,又替陸拂拂着急,又埋怨她自己不怕死,還牽連了她和歡伯樓。

這廂,孫英挑簾而出,只一眼便将面前的鬧劇盡收眼底。

身後的随從吃了一驚,笑道:“竟然還真是個瘸子。”

眼角餘光觑着自家郎君的反應,卻見孫英目不轉睛地盯着門前的斷腿少年,面色微微一變。

“郎君?”

随從一怔,他侍奉孫英也有數年了,郎君為人處事一向穩重,何曾見過他這般驟然變了臉色的時候。

神情似驚似疑,又似大喜。

“噓。”孫英收回視線,朝他比了個手勢。

神情一斂,轉眼間就又換了張臉,朗聲大笑,哈哈而出。

“哈哈哈仆還在想,外面緣何這麽熱鬧,原來是善卿你在此設宴。”

丁慈微微一愣,循聲看去,瞧見孫英突然扶簾而出,駭然一驚。

“瓊芳,你怎麽在這兒?”

孫英仗劍而立,唇角含笑:“來這兒小酌一杯,倒未曾想會在此碰上你。”

丁慈擠出個讪讪的笑,忙熱絡地與之寒暄。

其脅肩谄笑的媚态與方才耀武揚威的模樣,簡直有天壤之別。

“瓊芳坐,請坐。”

沒想到青年卻紋絲不動地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就不坐了。”

丁慈懵然:“為何?”

“不敢。”

丁慈更懵了:“這有何不敢的?”

他可是姓孫啊,整個并州就屬他最威風,連他見了他,都得小意讨好。

孫英冷眼看着他,微微一笑,語焉不詳道:“多日不見,善卿威風漸長啊。”

此話一出,丁慈那谄谀的笑就僵在了臉上,心裏咯噔一聲。

暗罵了一句,這小兒今日葫蘆裏買的什麽藥??

正如孫英瞧不起他一般,丁慈私下裏也沒多看得起過他孫氏一門,認為其行伍出身,卑賤俗劣,奈何放眼整個并州,孫循就是土皇帝,就算私底下再不滿,丁氏也只能媚意邀寵,抱着孫氏的大腿,混口飯吃。

他心頭漾開些許不詳的預感。面上擠出個讪讪的笑,頗為無措道:“瓊芳此言何意?”

孫英還在笑,笑着笑着,卻陡然變了臉色,拔劍直指丁慈,勢若雷霆,高聲厲斥道:“若不是威風漸長,怎敢對當今天子刀劍相向!!”

在座頓時一片嘩然!

青年虎目圓睜,大喝道:“來人!”

左右随從也都吃了一驚,雖說如此,卻還是眼觀鼻鼻觀心地拔出刀劍,将丁慈等人團團圍住了。

刀劍加身,丁慈驚怒交加的喝道:“孫英,你這是做什麽?!!”

孫英眉眼冷肅,巍然不動,劍刃又遞進了一寸。

丁慈吓得面色煞白,想要伸出手挪開脖子上的劍刃又不敢,“孫…孫英你瘋了不成?!這裏哪有什麽天子?!”

“我瘋了?”孫英冷笑,劍尖一轉,在半空中劃開一道明亮圓潤的弧線,遙遙對準了門前的少年,“你可知曉,這位郎君是誰?”

孫英嗓音铿锵有力,擲地有聲,在席間投擲出了一枚重磅炸彈,炸得衆人耳聾目眩,驚駭交加。

“這位郎君正是我大雍天子!”

拂拂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這一幕鬧劇。

這位仁兄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拂拂頭皮麻了半邊,驚愕地看了一眼牧臨川的反應。

少年冷淡地斂着眉眼,漠然地看着孫英二人,一副置身事外,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模樣。

大雍天子?

丁慈更茫然了,前不久牧行簡揮劍向闕,那位暴君牧臨川不知所蹤,如今還有什麽大雍天子?

他下意識地循着劍尖看去。

少年正好在此時掀起眼皮,微微擡眸。

兩人視線不偏不倚,正好撞了個正着。

那雙如血玉般潤澤的眸子,在昏黃的燭光下照見了。

這雙紅瞳……

丁慈喉嚨裏滑過“咕”的一聲細響,渾身上下抖若篩糠,回想起孫英剛剛說的話,眼前一黑,差點軟倒在了地上。

孫英的冷笑猶在耳畔響起。

“丁慈,你好大的膽子啊,”

“我、我……”丁慈額頭冒汗。

孫英冷笑着抽了劍,快步走到了牧臨川身前,無可挑剔地行了個大禮。

“臣,拜見陛下。”

阿芬親見這一幕,渾身一個哆嗦,捂住了嘴,差點兒從座位上一躍而起,尖叫出來。看着拂拂的目光驚疑不定。

那少年是昔日天子,那陸拂拂又是誰??

置身于衆人驚疑不定視線之下,

少年這才歪着腦袋微微笑起來,活像是天真童稚的誰家小郎君,只是笑意卻未達眼底。

“某不過一介廢帝,郎君何必如此大張旗鼓,惹得人盡皆知,衆人不快呢?”

孫英肅然道:“臣第一次親見聖顏,心中激動難安,一時冒犯,還望陛下饒命。”

又笑道:“陛下遠道而來,怎也不知會一聲?”

不等牧臨川回答,孫英又露出個懇切的表情來,“此地腌臜,還請陛下随我入府。若讓家尊知曉,陛下來此,我未能一盡地主之誼,定要責怪于我了。”

少年錯開視線,淡淡道:“孫循回來了?”

孫英微微一怔,眉頭動也不動:“家尊已于月前回到上黨。”

“請陛下随我入府,家尊若見到陛下,必定大喜過望。”

青年言語周到,言辭懇切,目光流露出一股真摯迫切之意。

牧臨川目光頗有些輕佻地從孫英臉上滑過,孫英也沉得住氣,任由他打量。

少頃,牧臨川這才眨眨眼,露出些狡黠與輕快的少年意氣來,“也好,那孤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孫英哈哈大笑,方注意到少年身旁的女孩兒。

少女俏生生地站着,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樣,肌膚瑩潤如明珠生暈。眼睛很大,見他看過來,黑白分明的眸子一彎。

孫英心道,這或許便是那位陸王後了。

忙行了一禮,神色極為恭敬。

“仆拜見王後。”

這一個大禮,把拂拂吓了一跳:“呃……免禮?”

火急火燎之中,目光正好和阿芬撞了個正着。

阿芬:……

陸拂拂:……

于是,兩個人都默了。

阿芬使了個驚恐的眼神:……斷腿,這少年就是你男人?

陸拂拂露出個忍痛的表情。

阿芬繼續驚恐:所以你男人是皇帝?

拂拂弱弱:……準确地說是廢帝。

阿芬的眼睛看上去都快抽筋了:……那你是王後?

陸拂拂:……也可以這麽說吧。

阿芬露出個抽氣的表情,兩眼翻白,差點兒快吓厥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只有一更_(:з”∠)_感謝在2021-01-0815:29:18 ̄2021-01-0910:35: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miao1個;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宜、江湖人稱拉狗、妾身君抱慣,尺寸細思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超愛林佳樹30瓶;聿頭醬9瓶;嗯嗯是的5瓶;花若兮、我要八個機位的吻!、小小小鞠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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