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

“那麽多星球都有可能形成生命，為什麽現在發現的就只有我們地球人類？排除我們的科技不夠發達這一點——因為我從來不認為外星人真的就比我們高明到哪裏去，還有很多因素是我們人類目前想象不到的。”譚季臨沒有理會謝歡的指責，回到先前的話題，“所以，人類為什麽而存在，人類為什麽會存在，這都是非常傻的問題。所謂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就是這樣的。”

“那麽為什麽要出這樣的問題？難道你就完全是在耍我們玩兒，一點沒想過要尊重學生的勞動嗎？”謝歡的炒面這時候端了過來，他有些憤怒的接過湯碗，在桌子上重重一磕，借由這個幼稚的動作來發洩心中的不滿。

譚季臨擡起頭，面上表情變了又變，不是生氣不是惱怒，更不是不耐煩，謝歡看不懂那是怎樣的情緒。

他帶着一些期望還有一絲痛苦夾雜着難以言喻的輕微興奮，他說：“這個問題需要被提問，這個問題需要被延續！誠然，千萬年來，我們的先哲都進行過探讨并且形成了一定的思想體系，但是沒有一個是可以通行宇宙的真理。就像落葉要歸根，游子要歸鄉，我們要尋找自己根，這個根就是我們為什麽要存在的原因，也許找到了，人類就不再浮躁，我們可以踏踏實實安安穩穩。所以，要一代代人傳下去，要一層層人承接思考！”

謝歡呆住了，譚季臨的臉上，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像最明亮的星辰，他有種錯覺，如果盯得太久他會被灼傷。他從來沒想到譚季臨一直平淡無波的情緒會有現在這番波瀾，現在想來，那些驚訝那些大笑似乎都微不足道，無法言明這個人的內在，而此刻，一個偶然的機會他感覺離這個人很近，那種師生與生俱來的距離感徹底消失，他看着這張臉就覺得親切。

譚季臨說完了就看着謝歡，謝歡原本就為他的言論感到驚異，但是他說的并非癡人妄語，在腦子裏過一遍就看得出其中的道理，于是兩道不同但都是熱烈的目光交彙在一起，像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在這無聲的凝視中全都了然。他們眼神寧靜，好像看得到對方心裏。彼此在對方的黑瞳中映現，就像那是自己訴說的窗口。

譚季臨輕聲咳嗽一下，說：“我随便說說，你不要想太多，人活着首先是要活着，所以，溫飽是大問題，吃飯吧。”

一個轉彎，話題又從崇高理想落到蒼白現實，謝歡有點遺憾，他堅持又問了一句：“老師認為，人的存在究竟是命中注定，還是随機試驗的結果？”

譚季臨攪拌着炒飯，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微笑，像狐貍般狡猾，又像智者一樣高深莫測，但是始終沒有說話。

謝歡無意義的嘟哝了一句，加好調料開始吃他的炒面。

吃完飯謝歡心安理得的看着譚季臨結賬，等着他一起回學校。

譚季臨問他：“你還在生氣？”

“啊？什麽啊。”謝歡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這話太像是情侶間吵完架的對白，太過打情罵俏了。

譚季臨看着謝歡的臉，突然就發現那張薄薄的面孔泛起紅暈，染到小巧的圓耳朵上，燈光打過來細絨毛看得真切，連裏面微薄的毛細血管都看得到。

謝歡這會想通了，更加覺得尴尬，頭低下去說：“雖然我氣憤你在地理課堂提哲學問題，但是既然都這麽解釋了，我再接着不放是不是太小家子氣了？”

譚季臨聞言輕笑，按着他的肩頭，說：“好啊好啊，這樣我就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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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歡閃了一下躲開他的手，臉色還是很紅，但語氣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懷疑：“你為此良心不安過？”

譚季臨聽後聳聳肩，大笑起來。

他們走着，交談甚歡，謝歡還是第一次和譚季臨說這麽多的話，他今天才發現和譚季臨這麽有話題可談，他覺得自己要停不下來了，心裏渴望和他說更多更多。

譚季臨一直在說：你不要把我當你的老師，我們先是朋友後是師生。

謝歡記得自己的答話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譚季臨笑的很爽朗，說他果然是被傳統文化影響的夠深遠，他反問：難道美國就不尊師重教了嗎？

也許譚季臨一直期待自己可以像今天這麽放開跟他相處，只是他到現在才明白。譚季臨也不知道怎麽了，看着謝歡認真的眼神，去總是忍不住要去逗他。

過了馬路離校門還有幾步，謝歡剛要說話被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轉身停下來，果然看到熟人。

“Hyman！”帶着欣喜的慵懶聲音，像貓的步伐，帶着一種無法言喻的魅惑。

譚季臨随後回身，看到謝歡滿臉的笑意。迎面快步走過來的男人除了是黑頭發黃皮膚，那西歐人深邃的輪廓精致的眉眼高大的身材無一不在宣示着這是個混血兒。優雅的舉止如行雲流水，含笑的聲音如絲絨雲帛。

“Hyman！”來人又叫了一聲，已經近在跟前了，他笑得彎彎的眼睛看着謝歡，是一種絕對的專注，好像其他外物都不存在，他的眼中只容下一個人，長睫毛輕顫着訴說着他的興奮。

謝歡眼睛閃着光，那是看得見的快樂，嘴角弧起的彎度像完美的弦月，他向前一步迎接，輕快的雀躍的氣息，像春天萬物複蘇。

“你小子什麽時候回來的？”人到跟前，謝歡卻不客氣的杵過去一拳，咬着嘴角有些生氣的樣子，剛才的那些欣喜全被壓了下去。

“開學之前就回來了，忙昏了頭，一直到現在才來你這兒報道，不要生我的氣。我是想着，反正Hyman你也是一樣很忙。”理由成分，又說得歉意十足，委屈的鼻音也讓人無奈的妥協。

謝歡微微嘆息，感慨自己面對此人的挫敗感。想起身邊還有譚季臨，連忙簡單的做介紹：“這是葉老師，”轉過來朝着譚季臨又說：“葉老師，這是我的朋友喬朕。”

譚季臨跟喬朕笑着點點頭，說：“那你們玩兒吧，我先回去趕論文了。”

“葉老師再見。”

喬朕眼神複雜的看着譚季臨走了，轉過臉笑嘻嘻的拉着謝歡說：“陪我去吃飯吧。”

“我剛吃回來。”

“走吧走吧，我吃，你看着不就好了。”喬朕拉着謝歡往前走，謝歡無奈的白了他一眼，這種奇怪的邏輯只有在喬朕嘴裏最常聽到。

寶藍色的雷克薩斯安靜又張揚的停在路邊，本來個人氣場就足夠強大的喬朕已經引得男男女女不住側目，他打開車門把謝歡塞進去更讓許多人大睜雙眼。

譚季臨猜得不錯，喬朕的确有西歐血統，他的母親更是來自諾貝爾家族，英國最古老的貴族之一。

謝歡擺弄着車上的水晶飾物，喬朕看他一眼咬咬嘴唇，過一會又看他一眼，再一會兒又看看他，謝歡被他看的不自在，斜睨了一眼說：“有話直說。”

“Hyman，你在生氣。”喬朕總是叫他的英文名字，因為那是因為他給謝歡取的，那在希伯來的寓意中是生命的意思。（喬朕是Alston?Cheng?Nobel。出身高貴的人）

“哈？”謝歡一愣，轉念又擺出不悅的臉色：“嗯。”

“我說的實話。”喬朕有些委屈的說，偷偷瞄一眼，Hyman果然在生他的氣，但是看不出他有一點的難過，是那種偷着樂的開心。

“我忙嗎？我哪裏忙啊？我怎麽都不知道我自己很忙？”謝歡連連逼問，問一句瞪他一眼。

喬朕眉毛一挑，眼睛裏神采立現，轉回頭笑着問：“那你有想我嗎？”

“想你幹什麽？有什麽好想的？我為什麽要想你啊？”又是連着三問，嗆得喬朕只好閉嘴，自己理虧就別在這裏繼續火上澆油了，等下爆發了自己可收不了場。

謝歡憋了一陣笑翻了，安全帶束縛着他才沒有從車窗倒出去，喬朕頭頂冒煙兒的泊下車，趴過去胳肢他以解心頭之氣。（因為臭柚子的緣故，這裏居然被看成：撲過去肢解他……囧啊）

謝歡一邊解開安全帶一邊手腳并用的推開人逃出去，喬朕在後面追着要打，一直進入旋轉門被玻璃隔開還張牙舞爪毫無形象可言。

氣喘籲籲的點了菜，喬朕抓着謝歡的手追問：“到底有沒有想我啊？”

“你一個大男人婆婆媽媽的問這個肉不肉麻啊！”謝歡打掉他的手，一副受不了的樣子，抖抖手靠着椅背，好像眼前的是大塊垃圾，能遠離一點是一點。

喬朕眯着眼笑，直直的盯着謝歡，聲音很輕但是很堅定：“我很想你的。”他嘆了一口氣，雙手合十放在嘴邊，眼睛看着謝歡，有一絲憂傷，說：“将近三個月沒看到你了呢。”語氣中的惆悵讓人恍惚。

謝歡有點發呆，他知道喬朕的家世，這樣一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真是沒人會想到他居然會流露出這樣的，帶着一點脆弱的迷離的表情，如果真是什麽限量版的珍品也說得過去，可這不過是最尋常的休假離別而已。

“看你說的這麽可憐……”謝歡慈悲為懷，見不得有人在他面前這般難受，不過話還沒說完呢，就被喬朕搶過去：“今晚你就是我的了！”

“我要回學校的，宿舍有門禁，樓管大爺還查房的。”

“沒關系，讓人僞造一個你睡在床上的假象肯定沒問題，你就跟我走嘛！”如果喬朕想要撒嬌纏人，謝歡不認為有誰可以拒絕，那雙深陷的帶着憂郁眼神的瞳仁，你無法容忍自己再讓它更破碎，即便有時候完全不是你的責任。

不過謝歡想要拒絕的話那就真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的，任憑你穿越了找來蘇秦也沒用，他就是這麽執拗，所以別人都對他沒轍的喬朕就對謝歡最沒轍。他們都了解彼此性格的底線，所以這樣矛盾的兩個人一樣可以親密無間，以至于成為朋友圈裏面最奇特的景觀，常常被人拿來說笑。

現在就是這樣，謝歡不說話，擺明了無視他的胡鬧。另一方面，他只有這樣做抵抗，讓他再說拒絕的話他沒法出口。

如果繼續央求下去，結果會是一個人被丢在這裏，有過這樣經歷的喬朕是絕對不會再一次讓自己這麽失敗的，他這樣一個事事要求完美的人，更加不能接受自己難堪。于是就松開話頭轉而聊起別的。

“明天我們去游泳好不好？”喬朕突發奇想。

謝歡搖頭：“不要了，天氣涼了，而且我還有好多事情。”

“去吧去吧。”喬朕帶着撒嬌的意味央求，看的謝歡都有些心軟了，喬朕眼見他的動搖，蠱惑他說：“我們去一會兒就好了，不會耽誤你的，而且我們好久沒在一起玩了。”

謝歡咬着下唇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去的話，依着喬朕的性子不玩到盡興是不會回來的，若不去，喬朕一定會不高興的，他滿心歡喜的來找自己，難道自己要一而再的拒絕麽。

喬朕五歲從英國跟着媽媽來到爸爸身邊，第一個認識的中國人就是謝歡，他們已經有十五年的交情了，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開始變得矯情脆弱起來。

“能不能過段時間啊，我最近真的開始忙起來了。”謝歡蹙眉，心裏糾結不堪。

喬朕聽他說完話，低頭攪拌咖啡，聲音壓得很低，幾乎是微不可聞：“明明只是幾個小時的事情……我覺得你好像讨厭我了。”

“沒有的事。”謝歡伸手過去抓着喬朕機械攪拌的手，拽了拽讓他看着自己，“你有心事？”

喬朕幾乎要脫口而出了，但出口婉轉了一些：“你和那個老師好像很熟悉？”

“啊，葉老師啊，”謝歡不明白喬朕怎麽把話說到這面兒上了，但是老老實實回答：“前段時間休假的時候，你去英國了，我跟幾個同學出去玩認識的葉老師，後來選修了他的課。也說不上多熟，我們就是碰見了一起吃了飯。怎麽，你好像不喜歡他？他人很不錯的，在學校裏特別受歡迎，男生女生都是他的死忠，你要是來聽他講幾次課你也會喜歡的。”

“我從來沒聽你說哪一個人說得這麽多，而且你們不過才認識幾個月而已，你從來也不是這麽容易跟人熟到一起的。”喬朕擡頭直視，手裏攪拌的動作也凝固下來。

“呃……”聽喬朕說完謝歡才發現，他一時說不出話來。的确，他是個慢熱的人，要相處很長時間才會把一個陌生人接納。當時他們成為好朋友也是個漫長的過程，而且那時年幼的他們天天在幼兒園見面。

“好了，我吃好了，走吧，送你回去。”喬朕的聲音不帶感情，他見謝歡還在愣着，就徑自叫來服務生結賬。

被人從後面推着往外走，謝歡才扭着頭跟後面的人說：“你都沒吃多少東西啊……”

喬朕不跟他廢話，繼續推着他走，月涼如水，夜幕下的綠樹花草終于有了一點秋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