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 騙局(一) 您得去哄呀

今夜的晚膳準備得十分豐盛。鲫魚豆腐湯、香煎豆腐、烤豬蹄、烤全鵝……色香味俱全, 擺了滿滿一大桌。

稽晟獨自坐在桌前,面寒似冰。

其阿婆忐忑不定,試探問:“皇上, 還是老奴去請娘娘——”

“不必。”稽晟冷聲打斷。

聞言, 其阿婆當即噤口,領着幾個布菜的下人恭敬退出去。

可是其阿婆放心不下啊, 生怕主子娘娘餓着,轉頭就去小廚房吩咐師傅做了幾道暖身湯,從後門給人送去,一把老骨頭可是操碎了心。

寝屋裏,桑汀聞着香兒掀被而起:“阿婆,這時候你怎麽來了?”

其阿婆唉喲一聲:“娘娘, 您不吃東西老奴哪裏敢歇下?”說着, 她把湯蠱一一放在小幾上, 忙招呼:“都是才将做的, 您賭氣也得來吃兩口, 夜長着吶。”

桑汀仰頭看了眼其阿婆,看到她臉上的層疊堆起的皺紋,忽而有些發酸。她悶悶接過湯匙, 搖頭說:“辛苦阿婆了, 我沒有賭氣。”

“哪有小姑娘沒有脾氣的?”其阿婆在她身側坐下,笑容和藹慈祥,“您還小, 平日裏啊溫溫柔柔的性子軟,行事穩重得不似十七八的姑娘,可是老奴活了大半輩子,知曉是人便有喜怒哀樂, 娘娘,您莫要為了皇上委屈了自個兒。”

自桑汀醒來的這三四月,身邊親近的都親眼看到了的,東啓帝脾氣暴躁,喜怒無常,動辄打打殺殺,連跟随了十多年的大雄也是怕的,試問有幾人能受得住?

更別說嬌貴的姑娘,能忍一回、兩回,三回,是好脾氣,可長此以往,遲早要出亂子的。

這些話旁人不敢說,其阿婆時時守着本分,不敢僭越分毫,按理說自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敢惹禍上身。

可是面對這樣純良姣好的姑娘,又有幾人能做到無動于衷?

但凡是東啓帝一日不改暴虐脾性,這便是個永遠沒有止境的暗黑地。

誰也猜不到,以後還會發生什麽要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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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阿婆握住桑汀的手,壓低聲音道:“娘娘,此下江南,見着血親,您還是盡早做打算的好。”

忽然聽這話,桑汀怔了怔,擡眼便對上其阿婆暗含深意的眼神,她抿緊了唇,并未應什麽。

其阿婆默默嘆了口氣,說:“您還小,是才将爬出山頭的太陽,可皇上……皇上是刻在娑那街頭的碑石,您聰明,能明白老奴的意思。”

太陽升起,光芒會灑落到任何地方,腥臭的腐朽的,經日光掃過都有了絢麗光澤,可碑石不會動啊,生生世世,永遠都在那處。

……

等其阿婆拿着東西悄聲退下,桑汀坐在榻上愣了好半響,思緒亂如麻,困了才倒頭睡下。

稽晟進來時,人已經睡熟了,屋子裏還飄着湯食香味,他垂眸瞧了眼手上的糕點,眼底是一片化不開的濃郁墨色。

夜深了,糕點也涼了。

稽晟和衣躺下,身側人小小的一團,背對着他,蜷身緊挨裏邊。他視線冷凝在中間那間隔上,忽而伸手,大力扯了下錦被。

簡直惡劣得不像樣。

一時,冷氣撲面而來,桑汀被凍得肩膀輕輕顫了下,身子蜷縮得更緊了,可是人還沒有醒,也再沒有旁的動作。

柔軟的被子皺巴巴地堆在二人中間,好似憑空将那隔閡拉得更大。

稽晟狠狠蹙了眉,拳頭無聲落在被子上,随即長臂一伸,不由分說地把人攬到懷裏,長腿搭上,蠻狠而不容人拒絕。

許是一腔燥火壓在心底不得宣洩,男人的體溫高得吓人,貼在背後似火爐一般,燙得人心化成了水。

這一冷一熱交疊,桑汀終于迷蒙睜開眼,不舒服地動了動身。

無果。

稽晟扣住她腰肢的臂彎緊了緊:“醒了?”

桑汀喃喃應聲:“……嗯。”

稽晟頓了頓,貼着她耳畔問:“何故生朕的氣?”

冷不丁的,桑汀被那樣寒涼的聲音駭得徹底清醒過來,朦胧的視線變得清晰,身上沉沉的壓迫感也随之而來。

她失聲否認:“我沒有生氣。”

稽晟輕嗤一聲:“當朕眼瞎?”

瞧瞧吧,夷狄王心情不暢時說話都是夾着刀子般的淩厲。

桑汀不說話了。

稽晟不滿,半身壓着人問:“怪朕今日話說重了?”

話音落下,他又緊接着問:“還是旁的什麽?”

桑汀默默搖頭,想到他開口閉口的'割舌頭、斬首示衆'。

委實不知該怎麽開口。

她以為稽晟有在慢慢變好,可直到今日才發覺,他一點沒變,骨子裏暴虐嗜血,外表的霸道專橫,他只是在面對她時,稍稍收斂了些,僅此而已。

稽晟還是夷狄王。

可是桑汀不願意要他這樣的“特別”對待。

她沒有辦法接受在她面前溫和克制的男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卻是一語定生死,刀起刀落,滿手鮮血。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解決法子,他明明可以成為更好的人。

可是他聽不進她的勸,或許說多了,反而會惹他不耐煩。

桑汀心裏悶悶的,堵着氣,像繞在迷霧重重的林子裏,原來以為開闊的出路,驟然間變成了絕路。

良久的沉默。

稽晟臉色陰沉,唇冰涼,擦過姑娘瑩白細嫩的後頸,似得了一件寶貝,不舍的流連忘返,可是下一瞬卻猝不及防地咬在上面。

桑汀疼得輕呼一聲,紅着眼回頭瞧了他一眼,含着水光的眼底盡是不敢言的委屈。

稽晟見狀卻是勾唇笑了,嗓音低啞問:“怎麽不說話?”

“沒什麽好說的。”桑汀堵着氣說罷,轉過頭去,軟白的腮幫子微微鼓起。

先前是喪氣,現今是真真的生氣了。

她手肘怼在男人胸膛上,把被子拉了過來:“我困了,我要睡覺。”

稽晟倒是聽得一愣。

随即,聽到姑娘說:“若你不困,便到書房批折子去吧。”

“好大一沓,今日我都瞧見了,積着攢着,到底還是你自己的事情。”

他臉一黑,因隐忍愠怒,手背青筋猛地突突直跳,偏偏硬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那廂,桑汀裹緊被子閉上眼。

睡覺。

她不能一味的忍讓,更不能自欺欺人,拿稽晟精心布下的騙局來騙自己,換取一時安虞,這樣只會叫夷狄王更肆意行事。

而她的喜歡縱容,到最後會變成叫稽晟走入深淵的直接推手。

翌日是個大晴天。

張玉泉來回禀說,趙得光已經捉拿下牢獄了,新的郡守大人還要一兩日功夫才能上任。

趙府最不起眼的庶子這回可謂幹出了件震驚全江東的大事,街頭巷尾議論紛紛,唏噓不已,說的最多的約莫是那庶子傍上了朝廷下來的大人物,出息了,六親不認竟親自抓至親下牢獄。

這事叫姜珥大驚,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趙逸全成了皇上跟前得重用的新人,那老敖呢?

午時敖登甫一回來,姜珥一顆心便提了起來,她仔細觀察着,忍不住胡思亂想。

回來這麽早,難不成老敖真的被皇上被棄用了嗎?

可是敖登進屋便去收拾南下的東西,收拾好了東西,緊接着差人去傳午膳,偶爾瞥她一眼,眼神平淡,似往常一般,臉上沒什麽表情。

姜珥卻想,定是出事了。

她惶恐又忐忑,一時間竟不知是先去找娘娘探探口風,還是先寬慰老敖。

正此時,廳外,敖登沉聲喚:“過來用膳。”

姜珥猛地回神,急忙過去坐下,飛快擡眸瞧一眼敖登,乖乖順順地把酒給他斟滿,誰知還未來得及開口,便先聽敖登說:“開酒樓一事,你想都不要想。”

姜珥動作一頓,“啪”地碰倒了酒杯,待她反應過來時,敖登已經拿了帕子将酒漬擦拭幹淨。

姜珥讪讪,揪着手指說:“不是那件事。”

“無事獻殷勤。”敖登淡淡睨她一眼,開始用膳,似是習慣她這搗亂生事的小性子。

姜珥垂了頭,也沒有興致與他争辯了,只說:“老敖,你別喪氣,就算皇上不重用你了,庫房裏的銀錢也夠我們花幾十年的。”

實在不行,她就去把那酒樓開起來,多掙錢的行當啊,不愁吃不愁穿,也不要看皇上的臉色過活。

只是這話姜珥沒敢再說,敖登不許她去幹這些。

眼下,敖登深深皺眉:“什麽?”

“你別瞞我了。”姜珥語氣低落,“剛才我都聽她們說了,那個趙什麽,新得了皇上的雷霆劍,也不知皇上是如何想的……”

“姜珥。”

“啊?”

敖登肅着臉說:“都是空穴來風,沒有的事,切莫胡思亂想。趙逸全是皇上安排在江東的人手,與你我無關,日後這些話莫要出去亂說。”

姜珥愣愣地看着他,好久才“哦”了一聲。

她哪裏敢信。

午後,姜珥尋了個時機便從角門去找桑汀了,她原想悄悄的來,沒曾想,一進門剛好與東啓帝撞個正着。

桑汀驚訝起身:“你來了?”

姜珥唯唯諾諾,連忙快步走到她身邊,恭敬行了禮。

屋內氛圍忽而凝滞了一瞬。

只見東啓帝眉心緊蹙,面色冷沉得堪比古井涼水。

桑汀有些不自然:“方才張大人不是來尋過你?”

言外之意,便是你還站在這裏做什麽?不要去處理公務?

稽晟意味不明地冷哼一聲,全然是不滿心嬌嬌一夜之間的疏離和冷落,可到底沒說什麽,拂袖出了門。

門外,确實是張玉泉在候着,臨行前,總要好生善後。

然而稽晟冷着臉,眼神淩厲,這可不是好說話的模樣。任誰瞧了都免不了心中打鼓。

張玉泉也怵啊,話都是掂量了幾番挑最好聽的說:“皇上,明日啓程,都準備妥當了,您和娘娘難得來一趟,江東美景都不曾賞過,您看今夜?”

稽晟邁着大步子,語氣重重問:“朕的郡尉連話都說不利索嗎?”

啊這,正撞上槍. 口的張玉泉可冤吶!

他忙不疊補充說:“您今夜可要與娘娘出去一賞?下官即刻差人準備下去!”

“賞什麽賞?”稽晟反問,“朕南下便是來吃喝玩樂的?”

張玉泉一拍腦門,這罪過可大了:“皇上說笑,說笑,是下官愚昧!問了不該問的,該打!”

瞧着有人順着他,稽晟的臉色這才好看些,可是一想到屋裏那個專門與他對着幹的,胸口便湧上一股子無名燥火來。

像是習慣了溫溫柔柔百依百順的阿汀,竟不知阿汀的脾氣這樣大。

氣了他整整一夜,又是大半日,還沒好。

想罷,稽晟頓了步子,凜然轉身,問張玉泉:“夫人生氣應當如何?”

張玉泉好半響沒反應過來,直到察覺東啓帝的眼神逐漸冷成寒冰,忙道:“這好辦,下官不才,鬥膽與您一說。賤內若是不悅,得了一二新衣珠寶首飾,便開懷大笑了。”

“僅此?”稽晟眼神古怪地瞧了他一眼,滿目質疑。

張玉泉遲疑了,猶豫說:“自然還要……要看事情大小,無外乎,總得低下身段去哄一哄。常言道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不無道理。”

話已至此,張玉泉隐隐猜出來了。

皇上這是和娘娘鬧別扭了。

可您日日擺着一副冷臉,話一出口不是打就是殺,哪個姑娘樂意?

要想好,您得揚起笑臉去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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