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 大婚(下) 結發為夫妻

二十八日, 清晨。

近幾日準備大婚宴請,府裏人來人往,後院幽靜也依稀能聽到些許熱鬧聲響。

桑汀醒得早, 習慣性地伸手一摸, 身側是溫熱的,卻不見人, 她坐起來,好一陣恍惚:昨夜該不是一場夢吧?

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正想着,開了一角的窗扇探出半張臉來:“醒了?”

桑汀懵懵地看過去,今日天氣難得晴朗,金色的日光傾瀉在窗棂上, 光影籠罩, 半明半暗, 年幼種下的吊竹幾經風霜, 仍青翠地挂在窗臺, 順着那抹鮮活的綠意,她清晰看到男人冷硬的輪廓,日光與綠點綴, 比昨夜少了陰郁之色。

霎時間, 桑汀眼角眉梢都染了笑:“稽晟!”

“嗯。”稽晟将那盆吊竹挪開,以手為撐,轉瞬便從窗口輕松躍身進來。他身上的粗布衣裳帶着少女香。

桑汀愣愣說:“我還以為昨夜是做夢。”

此刻稽晟就站在她身前:“不是夢。”

那昨夜豈非……

她用手捂住臉頰, 忽覺羞赧極了,嗓音低低地說:“你快回宮吧。”

“好,我這便回,阿汀莫要惱了我。”稽晟俯身碰了碰姑娘的額, 輕輕的,鼻息就在咫尺之間。

桑汀透過指縫看到他英挺的眉眼,臉上一熱:“……不惱。”

她願意,也歡喜同他親近。

有了昨夜一見,這一整日便過得格外快,眨眼到了晚上。

晚膳後,桑汀照例去書房聽訓,這是最後一夜了。

桑決望着書架前懸挂的畫像,許久沒說話。

那是裴氏,是桑汀的母親。

“爹。”桑汀輕聲開口,“從小到大,您待女兒很好,若有缺失,如今也都補回了。”

桑決是個好丈夫,卻未必是好父親。他自是明白這點,眼下将目光移到閨女這處,緩緩開口:“阿汀,欲戴鳳冠,必承其重,爹最後再問你一次,如今有過一絲一毫的後悔嗎?”

“沒有。”桑汀很快笑着答,像此前幾夜那般,語氣輕柔卻透着堅定:“沒有一點後悔,我想和他過一輩子,無論榮華富貴,還是變故險境。”

桑決準備的後半句話,也因此沒有說出來的機會。

——但凡女兒這幾日有一星半點的悔意,他豁出這條老命也會護她平安躲開。哪怕對方是東啓帝。

為何要婚前不得相見?

桑決怕他這傻閨女心性單純,涉世未深,被男人的甜言蜜語哄得沒了理智,日日溺在一處,所思所想都有那人的痕跡,人想要冷靜,需獨處。

可是獨自冷靜了十日,桑汀的回答永遠是沒有,反倒是被分離逼出了思念來。

父親老了,凡事權衡利弊,最明白帝王不是良配,卻不會不顧女兒的意願,他想起那夜落水,東啓帝大聲吩咐的'先救桑決桑恒'。

桑決釋然,笑了笑,揮手說:“你回去吧,早些歇息,明日風風光光地從府中出嫁,爹這輩子平庸無所為,但願護你周全成人,求得你所願。”

桑汀眼眶酸澀,緩緩跪下,額貼地,算嫁前,對父親的第一別:“女兒告退。”

夜色濃了,幾個時辰後,天邊乍現一抹金光,晨光的熹微漸漸籠在江都城上方,二十九,是個極好的日子。

桑府裏外煥然一新,小厮仆人正在院裏廳外仔細灑掃,準備迎接客人,歡聲笑語襯着門上對聯窗花,紅火喜慶。

天灰蒙蒙亮時,其阿婆便輕輕叫醒了榻上酣睡的少女,去沐浴,幾個宮人端着梳洗物件排成排地候在寝屋裏。

桑汀後知後覺地紅了臉。

其阿婆忍不住打趣:“娘娘,您頭幾夜翻來覆去睡不着,如今快要風光大嫁了,倒是好眠!”

笑眯眯說完,其阿婆回頭吩咐:“咱們動作快些,好給娘娘梳洗裝扮。”

幾人笑聲:“是!”

桑汀:“……你們只管拿我逗樂好了。”

于是幾人嬉笑着說“奴哪裏敢!”,一面将盆與巾帕梳子拿來,擁着她在妝臺前坐下,其阿婆則去端了一碟子糯米糕來,桑汀只看一眼便飛快搖頭,模樣嬌憨:“我不吃!”

其阿婆哪裏沒想到她是何心思,笑說:“您身形窈窕纖細,便是吃完了這一碟啊,也無妨。”

桑汀先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一夜未進食,她是有些餓了的,在其阿婆的笑臉下,猶豫再三,只捏了一塊來吃,只怕吃多了,到時候穿不進嫁衣啊!

好丢人的。

宮人已經開始替她描眉上妝了。

不多時,鏡臺上便見少女明眸皓齒,姿色本就天然卓絕,巧手點綴之下,妝容精致映麗,愈顯美人婀娜多姿,顧盼之間,璀璨生輝。

大紅嫁衣量身定做,金絲銀線嵌珍珠,繁瑣服飾一一穿上身時,腰上仍是盈盈一束,身子窈窕婉約,絲毫沒有半點拘束,姑娘玉面緋色便更生動了,隐隐還有些許懊惱。

“阿婆。”她聲音軟軟,看向桌上那碟子糕點。其阿婆立馬給她端來:“瞧瞧,老奴就說,您還不信!”說着,便拿筷子夾了一塊遞到她嘴邊。

桑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張嘴咬了兩口,怕弄花了唇上胭脂,她動作小心,正此時,寝屋外的鑼鼓鞭炮聲響起。

有宮人在門外高聲:“皇上來了!”

“唔……”桑汀急忙咽下那軟糯的糕點,腮幫微微鼓起,可招人愛。

“嘿喲,這是皇上來早了!”其阿婆與宮人忙将鳳冠取來,仔細替她戴上,鳳冠熠熠生輝,發髻兩側的簪花富麗典雅,這下子,他們擁簇的少女比方才更耀眼奪目了,世上之于美感,沒有'最',只有'更'。

幾人看得癡了。

曳地裙擺繪着鸾鳳和鳴,熱烈似火,不失尊貴斐然,紅蓋頭的邊角亦精心點綴了鳳凰羽翼,蓋上後,眼前便黯了一瞬。

桑汀看着眼前墜下的流蘇穗,手心沁出細汗,之前漫長的等待,從昨夜開始便快得不可思議。

等着迎親鼓點響起,其阿婆才牽住她的手,溫聲說:“娘娘,吉時到了。”

桑汀輕輕呼了一口氣,擡腳邁出去,出閨房,是父親在門外。

她聲音含着哽咽,喚了一聲“爹。”

“孩子,大好的日子,莫要哭。”桑決說着卻已是眼眶微濕,從其阿婆手中接過閨女,父女往正堂去。

耳邊喧鬧聲熱烈,又慢慢轉為寧靜,靜中也浮着喜慶和笑語。

桑汀便知幾步外,是她期盼的良人,走近時,心跳驀的快了起來。

正堂中聚的都是朝中地位舉足輕重的大臣,親眷是少數,桑決将手中的花團綢緞交給東啓帝,亦是将女兒交給了年輕的男人。

綢緞牽着兩人的神思,不約而同的側目,僅一布之隔,稽晟知道他的阿汀今日有多驚豔。

桑決在主位坐下:“今桑某嫁女,得諸位親證,是小女之幸,桑某之幸,擇此良辰吉日,願今後,帝後琴瑟和鳴,多子多福,白頭到老。”

話落,外頭鞭炮聲如雷鳴響起。

稽晟從禮官手上拿過杯盞,上前将茶水敬上:“兒婿,請岳父大人喝茶。”

桑家無子,嫁出女兒,便也是等同于有了半個兒子。

然這女婿可是東啓帝,桑決素來行事謹慎克儉,恭敬之上是君臣,哪裏居高當得起一聲岳父,新婿敬茶這道禮儀,自也是一并省去了的。

然而眼下一幕,真真叫老父親微不可查地驚了一瞬,按在交椅扶手上的手掌發緊,慢慢的,蒼老的臉龐上終于露出笑:“好,好!”

他将茶一口飲盡,起身,眼含熱淚:“去吧,莫要延誤吉時。”

此番迎娶回宮,卦師算了吉時,迎親隊伍每過一道門都是按着吉時放爆竹,點煙火,寓意吉祥昌順。

二十九的大婚,三十才是登高臺,祭宗廟,接受百官朝拜,封後大典才算完畢。

二人拜別父親,在禮官指引下轉身出門。垮出廳堂高檻時,桑汀頓了頓,回身看了眼。

稽晟握住她的手,同她一齊停了步子。

耳邊的歡笑祝福聲陣陣而起,浪花一般襲來,鼎沸人聲,熱鬧氛圍,很快籠蓋在少女出閣的不舍與惦念上。

桑決隔着鬧嚷人群,抹了把淚,到底還是跟送出去。

府門口熱鬧極了,江都城遠近百姓都趕來一睹天子威儀皇後風采,遠遠望去,街邊人頭攢動,侍衛在兩側劈開道路。

迎親的車架高大豪華,前後共九輛,取個吉利數兒,長長久久。

稽晟抱着他的心嬌嬌跨過門口火盆,上了中間裝點最為華麗的車架,臨抽手時,往桑汀懷裏放了一袋子東西。

桑汀眼角餘光看到他純黑繡金線的寬大廣袖,愣了下,不一會兒,淡淡香味漾滿了鼻尖,她才慢吞吞地反應過來,袋子裏裝的是熱乎的糖炒栗子,一時間,不由得破涕為笑。

持久不斷的鞭炮聲中,車架緩緩行駛了,桑汀悄悄掀開蓋頭一角,透過車窗回望,正看到門口處,父親朝她遙遙揮手作別,大哥笑盈盈的,逢人便發紅包和喜糖。

那一幕,恍然叫她想起從前上學堂時,父親送到門口……

過往雲煙,只催人眼眶發熱,更多的不舍。

桑汀搖搖頭,揮散開思緒,擡眸望向前方。

馬蹄聲踏踏,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如松,玉冠束發,英姿勃發。喜服是純正的黑色,與天子冕服相似,莊嚴隆重,邊角處的紅色與腰間玉帶才真正将大婚喜慶勾勒了出來。

眼兒通紅,臉兒也灼紅了。

自桑府到皇宮,歷經大半個都城,路上鑼鼓聲喧天,這場盛世婚典,全城舉杯同慶,天下無人不知:東啓帝此生迎娶且只娶這一位正妻,為後,至死,再不會有別人。

此刻,驿站中卻是另一番景象。

十幾個黑衣人跪在地上,戰戰兢兢,手邊的劍磨得蹭亮,卻都被扔在了地上。

這都是淮原随百裏荊到訪東啓王朝的随從。

而他們王子,此刻被綁在了大交椅上!

百裏荊快怄死了:“百裏望你個老東西!快給本王解開!否則我定要了你的老命!”

百裏望是百裏荊的叔父,現下不論這混小子罵多難聽的話,絲毫不為所動:“荊兒,你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了嗎?沖動逞強只會将你我逼到絕路,東啓帝如今的實力不容小觑,便是淮原兵馬來了,能不能過夷狄百萬大軍還未可說!遑論從前戰場交鋒,你已經敗給他一次了!”

提起從前恥辱,百裏荊怒目瞪了這老頭子一眼。

百裏望揚手叫來随從,而後一盆涼水潑在了百裏荊身上,語氣重重道:“眼下最不能得罪的就是東啓帝!你去奪人.妻與送命有何不同?你且仔細想過了,此行若我們拿不回淮原十座鐵礦,觸怒大王不悅,屆時這王位就不再是你大王子! 底下虎視眈眈的那幾個,你都忘了嗎?”

生在王族之家,兄弟相争斡旋,稍一不察,劍走偏鋒,埋沒的将是往後一生。

若說先天條件,稽晟與百裏荊最大的不同,是百裏荊生在正室嫡妻下,而稽晟,是庶子。

起點千差萬別,随後軌跡卻全然逆轉了。

偏偏,百裏荊心中最不甘的,亦是這點,他堂堂正室嫡子,出生高貴顯赫,當年戰場一見,分明是他高高在上要稽晟那厮投奔淮原,做他附庸臣子,如今幾年過去,他仍是處處看人臉色的王子,而稽晟,已經憑借那身孤勇,登上一國之主,一統夷狄大晉,成就霸業,左手江山,右手美人。

上天處處庇佑,獨獨不眷顧他。

涼水不能叫百裏荊清醒,透骨的寒涼只使得心中怨憤更勝,他緊咬後槽牙,一字一句怒道:“你怎知我此次鬥不過他?”

百裏望看向他,如同看小兒賭氣,長久嘆氣。

直到聽聞下一句話,老家夥臉色驟然一變。

百裏荊道:“他稽晟,命不久矣!”

“當真?”百裏望一萬個不敢信。

百裏荊只嗤一聲,冰冷的水珠滑過額前那道疤痕,烈焰依舊,只嗓音越發涼:“他的仇家都已将消息送到了我的手上,還有什麽不真?”

真假與否,誰也無法探知。

畢竟,常言道,人定勝天。

這廂,迎親車隊進了皇宮後直接往合歡宮方向去。

合歡宮臨近東辰殿,向東向陽,自修建完善至今,一直空置着,日夜用熏香陶冶,整座宮殿大氣磅礴,不失典雅風範,門前牌匾乃是東啓帝親書,燙金大字遒勁有力,尾随一側的,還有幾個字符。

進入殿內,恍如到了花海聖境。

桑汀随着其阿婆指引,自正殿,往寝屋去,每過一處,她聞到桂香、藥香、玫瑰花、還有幾許分辨卻格外叫人舒心的味道。

其阿婆帶她到喜榻坐下,随即退散衆人,将手中紙條遞給她,說:“娘娘,皇上現下已往前殿招待百官、各國使者,大抵個把時辰足矣,特囑咐您好好歇着,等他回來共飲合卺酒。”

桑汀握着那紙條,猶豫了一下,低聲問:“這也是他交給我的嗎?”

“自然是。”其阿婆說,“這蓋頭悶不悶?老奴給您挑開些可好?”

“……那就挑開一點點吧。”冬日天寒,桑汀只覺不透氣,發冠沉甸甸地壓着頭皮,頰上隐隐出汗,唯恐花了妝容。

于是其阿婆幫她揭開一角,遂又從宮人手中取來食盒,“娘娘,皇上才叫人準備了魚粥過來,您一路沒吃什麽東西,沿途困乏奔波,定是餓了。”

桑汀摸了摸手邊的糖炒栗子,再看了看那魚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頭:“他,他不是去前殿了嘛,怎麽還有功夫安排這些……”

其阿婆笑而不語,服侍主子娘娘用粥。

連年的征戰生涯,摸爬滾打,東啓帝确是糙慣了,即便是當了皇,也都不曾這般精細過,日常穿的,永遠是單調的黑色,平日吃的,皆是禦膳房按時按點呈上來,甚至禦膳房那邊不過來問,東啓帝也不會去吩咐什麽佳肴,衣食住行,都不挑剔。

可是得了心嬌嬌,冥冥之中又無師自通了。

知道她喜歡熱乎的糖炒栗子,喜歡吃魚,要在枕下備不同的書冊,她就寝前習慣翻閱的,清晨起身時要呆坐一會,不許這時候吵她。

嬌嬌軟軟的姑娘,成了他的妻,是他一生的寶貝,捧在掌心裏都嫌還不夠。

用過膳食,其阿婆便退下了。

桑汀打開那紙條,入目第一行——“阿汀,錦被下有一物件,你拿出來。”

她回身去摸了摸,抓到一手的紅棗桂圓,而後才拿到一個小皮影人,是楊家将,楊将軍。

她笑了笑,将剪裁精致的小影人放在一側。

紙條後面還有:“阿汀,你擡頭,看到那個錦囊了嗎?取下來。”

依言,桑汀擡眸,果真見一個棕色精囊,她取下來,打開只見裏面安靜置了一枚狼牙吊墜,是好久之前,稽晟給她的那枚!

她怕弄丢,就一直放在匣子裏。

紙條未完:“戴上它,好嗎?”

——就像我日日戴着你親手縫制的香囊一般,你身上也總要有些我的東西。

頭上首飾繁瑣,桑汀想了想,将吊墜纏繞成一圈,戴在了手腕上,與珊瑚手串一起。

還剩下最後一句了:“最後一物在枕頭底下,你拿出來……乖乖不許惱我。”

桑汀不禁莞爾一笑:“到底放了什麽呀,還不許惱……”她從枕頭底下取出一本小冊子,好奇翻開,臉上唰的一熱,手指被燙到一般慌忙阖上小本子。

她要惱他了!

放的竟是一本……春宮圖!

這樣赤.裸裸的提示,她也早有準備的好不好!

桑汀漲紅了臉,慢吞吞打開那本子,越看心跳越快,最後索性阖上飛快放好在枕頭底下。

這一動作行雲流水,像是做賊被人看到一般。

沒待她平複好心情,熟悉的腳步聲自殿外傳來。

桑汀似有所感,慌忙将蓋頭揭下來蓋好,正紅布帛遮擋視線那一瞬,面前籠罩了一方高大陰影,裹挾着淡淡的酒氣。

她聽到熟悉的嗓音,許是喝了酒,此刻顯得暗啞:“等得倦了嗎?”

“……沒,沒有。”桑汀下意識絞緊手指,心髒撲通撲通跳。

聲音遠了一些:“怕你倦了,特給你備了那些玩意兒。”

稽晟是去拿了玉如意來,臨到桑汀跟前,頓了頓,才緩緩挑起那方紅蓋頭。映入眼簾,是他的阿汀,驚豔絕美,璀璨奪目。

甚至有些陰私的想:幸得這紅蓋頭,全然遮蓋住了。

他俯身下來,附在她耳畔:“好看。”

桑汀輕咬下唇,喉嚨裏溢出一聲嬌羞的“嗯。”她緩緩擡眼,對上男人狹長含笑的眸。

安靜的對視,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歡喜。

稽晟起身牽過她的手,到桌前坐下,複将一根紅繩牽引着的兩方葫蘆瓢拿起,各自斟酒,給她遞去酒少的那一半:“飲合卺酒。”

原本剩下這禮儀是由禮官牽引完成的,東啓帝那該死的占有欲使然,将禮儀簡化成自己來了。

左不過,大禮不拘一節,茶敬了,岳父喚了。

規矩是他稽晟定的。

桑汀以袖掩面,抿了一口酒水。

随後,稽晟将兩半葫蘆瓢合二為一,拿紅繩纏繞住,放好,從匣子裏取了剪子:“依禮,結發為夫妻。”

桑汀點頭:“嗯。”也從匣子裏取出剪子,剪了一小绺發,與稽晟的那绺,纏繞到一起放到錦囊中。

剪子一放,錦囊置好。

東啓帝便緊緊抱住了他的嬌嬌。

桑汀因這突然的舉動,神色訝了一瞬,耳根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鳳冠之上東珠相碰撞,叮當作響,空靈的悅人心房。

稽晟說:“阿汀,現在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了。”他攬住那截纖細腰肢,将人一把抱了起來。

驟然的失重感襲來,桑汀下意識摟住了他脖子,驚呼聲到嘴邊,旋即有眩暈感來。

稽晟抱着她在寝屋中轉了好幾圈,二十六年來他有無數個難熬至絕境的時候,卻唯獨此時,滿足、興奮、暢快,從前所受的苦痛都因懷中嬌得到了彌補。

苦苦追尋的時日漫長而煎熬,卻因值得,所以舍命,全力以赴。

男人的喜怒哀樂從來都是擺在臉上。

桑汀不知怎的卻慢慢濕潤了眼眶,待稽晟放下她時,她飛快将濕意抹去,笑說:“以後還會有很多美好的事,我們會有孩子,他們愛你,會喚你父親,小家,是小愛。天下臣民擁戴于你,世人愛天子,莫過于敬畏崇尚,這是大愛,無論何種,都是屬于你的。”

桑汀想告訴他:你所吃過的苦不只是為我,更是為了成就更好的你,人這一輩子從來不是為誰而活的。

稽晟卻抱她到妝臺前坐下:“頭疼不疼?”他動作生疏卻細致,将鳳冠和簪花首飾取下來。

“我說的話——”

“我知道。”稽晟很快拿了小柿子堵住她的嘴。

桑汀無辜眨眨眼,杏眸清澈見底,漾着輕軟的委屈,可稽晟垂眸看下來,她頓時乖乖閉上嘴。

吃柿子!

世世平安。

她想,她至少還有幾十年的時間告訴他。

于是釋然了。

她乖乖地由着稽晟替她解下發髻,洗幹淨臉上妝容,露出原本一張白皙姝麗的臉兒,直到男人粗糙的手掌落在她肩頭,手指靈活幾番撥弄,紅綢輕解,褪了大紅嫁衣,剩下一件紅色貼身的寝衣,似寝衣,又不太像是。

“咳咳!”桑汀猛地咳嗽起來,語氣虛虛的,不自然說,“一日下來,你,你,你要去沐浴的吧?”

稽晟将下巴輕搭在她肩上:“阿汀呢?”

桑汀快羞死了,他親昵的觸碰像火星子點在焰火上,嘩啦一下在心間炸開。她嗫嚅好半響,才吞吞吐吐地說:“……我早上已經沐浴過了。”

“真巧。”稽晟眼眸深邃,“我早上也沐浴過了。”

其實兩人都算“老夫老妻”了,現下竟似心上人頭一回見面那般,姑娘嬌羞,偏生東啓帝是個皮厚心思深的。

稽晟問她:“一起洗,或者,回榻,你選一個。”

二選一。

桑汀垂下眼簾,小聲說:“那不然,你去洗,我,我,我回……呀!”

話未說完,她就被一把抱了起來。

“我倒有個好法子。”稽晟低笑着說,“先回榻……再一起去洗。”

啊這個人!

桑汀一下就聽懂了他頓的那一下,是何意。

錦被上繡有鴛鴦戲水圖,遍地的紅棗桂圓被鋪在底下,粉色床幔垂下,交疊的身子朦朦胧胧,依稀可見桌案上燃得正旺的大紅喜燭。

桑汀收回視線,霧蒙蒙的眼裏滿是稽晟冷硬的輪廓,她緊張得不行:“雖說有過,可,可我還是有點怕。”

稽晟笑了笑,耐心糾正她:“沒有過。”

“啊?”桑汀懵了一下。

綿綿密密的親吻落下,也不待她仔細想那費神的不解了。

先前一口酒,才慢慢來了勁兒。

軟軟的嬌.吟與嘤.咛簡直是烈火澆在男人心頭,催着人氣血翻湧。

動作卻生生止于姑娘低低的抽泣哭聲:“別……我不要了,疼,”

東啓帝額上青筋因隐忍而凸起,他按住那截胡亂鬧的手腕,低啞的嗓音在靜谧夜色中緩緩流淌,安撫人心。

夜色如織,月色纏.綿,哭泣聲又慢慢變了調子,床榻上方輕輕晃動的巾惟搖曳生姿,搖曳出旖|旎|。

……

後半夜時,淨室沐浴熱湯溫度正正好。

桑汀倦得睜不開眼,熱氣蒸騰上升,氤氲了滿室,她靠在男人肩頭,修長雪白的頸上淺淺的紅.痕引人遐思。

稽晟骨節分明的指輕輕滑過,喉結上下滾動,垂頭靠近時,卻見懷中嬌忽然失聲哭了起來。

他微一僵,面上滑過慌亂之色,急急攬住她雙肩,嗓音艱澀:“汀汀?怎麽了?怎麽哭了?”

桑汀眼眸半睜,豆大的淚珠懸挂在眼睫上,啪嗒掉下,一滴又一滴,只哭得兇,卻沒說話。

霎時間,稽晟心中一沉:這時候,阿汀才後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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