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羽昔

一重門開。

天井裏跪滿垂低着頭的侍女。

不發一言地從她們身邊經過。

第二重門開。

寂落的園子裏開着寂落的花。

走過時的風讓它們一陣微顫。

手在門上停一下，卻還是推開來——

第三重門。

門後是他最為熟悉和親近的人。

“月！”

“噓。”他的話語得到有個輕輕的回應。對方的手，目光，都還停在那個人烏木一般的長發上。梳理和束紮，都是輕柔和緩慢的。他的唇輕輕動一下，又重新合上，既是要等待，就等待一下吧，反正，也已經等了那許多年。

月終于為那個人梳好了發，月的手還在那發上眷戀地停留一刻，才離開來。

月終于回頭看他。

“什麽事，羽昔？”

那個人也回過頭來，星一般明亮水一般透明的雙眸靜靜地停在他的臉上，一股難以言明的躁亂就此湧上心頭。

“不要叫我羽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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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是一瞬他已冷靜下來。

“失禮了。”

月沒有看他。月伸一只手給那個人。

“你不要吓着泠兒。”

他看着曲泠微笑着握住月的手，眼睛危險地眯縫一下。

“到底什麽事？”

月好象一點也不希望他留下來。

“我是想說，我們……自由了。”

月終于笑了。他一點也不想用下一個消息磨滅月臉上的笑容，卻是不能不說的。

“你說的對，秦王果然接納了我們。但是，他們問到師家的事。”

月很快地站起來。他用力握一下曲泠的手，然後放開。

“我們出去談。”

他猶豫地看一下神色不動的曲泠，也跟着走出去。

＊ ＊ ＊

曲泠在座椅上，将相同的姿勢保持了一刻鐘，然後，走到窗口去。

翠在籠子裏安靜得異乎尋常，曲泠将手指伸進去捅它，也不做一點反應。曲泠索然寡味地将手指一寸寸抽回，目光落在花園裏的兩人身上。

他們的談話，似乎很激烈。

但是真無趣啊。

“翠，為什麽不理曲泠？你在做什麽呢？你不是很喜歡春天麽？”

翠依然不動。

＊ ＊ ＊

月走進來的時候，看見曲泠一個人站在窗口邊，旁邊挂着個空空蕩蕩的鳥籠。他帶着罕有的笑意走過去。

“羽昔出去了。”

“我知道羽昔出去了，可是，月是不會叫你來陪我的，你是間。”

“你認得出我？”

“羽昔和羽昔是一樣的，可是月和間不是。月就是月，間，就是間。”

“是麽？”

“羽昔去哪裏了？”

“你想知道？”

“我知道。”

“……”

“羽昔去見秦王了。”曲泠的唇彎成神秘的弧度。“你讨厭被我知道麽？”

“什麽？”羽間的手一寸寸握緊，臉上的笑意是終不減的。

“讨厭就要說出來。不管是雙生子的事，還是別的什麽事。”

“你最好不要亂說話！”羽間的指尖停留在戒指上，一按下去……只要一按下去，他就成為了羽昔，成為了不要對任何人留情的羽昔……

可是！

“羽昔只有一個，不是嗎？”曲泠說的好快，又好清晰。

羽間的手就慢慢松開了去。

殺了他，只會讓昔月恨我，不看我。不能，不能殺他。

曲泠一笑，笑容天真，看在羽間眼裏卻是嘲弄。

“羽昔只有一個，月和我總還在一起。而師家的人……你還不知道你也是個雙生子吧。”

看着曲泠訝異的神情他一舒悶氣，“你有個姐姐，可惜，你沒有見過她，也沒有機會見她。”

曲泠看着羽間一臉得意拂袖而去，長長嘆一口氣，把手伸給翠。

“翠，真好，你真好，你什麽都知道，卻什麽都不說，但有些笨蛋呢……”他揚起臉，純潔的笑容隐在窗棂的陰影中。

＊ ＊ ＊

昔月的目光是靜止的，靜止地停在曲泠的身上，直到曲泠終于把臉轉向他這邊。

“泠兒。”

曲泠仰臉看他。

“昔月。”

“怎麽就你一個人？間沒有來陪你麽？”

“曲泠不要羽間，只要昔月。”

曲泠貓一樣伏在昔月懷裏，手指一寸寸捋過他垂直的長發。

“泠兒要成年了。想要什麽禮物呢？”

“禮物？”

“是啊。想要大食匠人編制的地毯麽？一幅上有一百多個人物，形态各異，倒是很精美的。或者，一柄

由衛夫人親手鍛造的小刀？不，不好。那麽，滇池的特産——據說是可以辟邪的雲霧花，你喜不喜歡？若不，用上好的翠玉做一個新籠，還是，你想要東海珍珠，南疆的象牙，西域的貓眼？你想要什麽，或者你都想要？任何東西我都會為你一一取得。”

曲泠沉默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然後輕輕地問：“即使泠兒想要的是見一見泠兒的姐姐？”

他立刻覺着昔月身體一縮。

“為難的話，就算了。”

“不，如果你想要的話。不過……”

昔月深深地看進曲泠的眼睛裏去。

“對泠兒來說，姐姐和我，誰比較重要？”

“是昔月。”

在曲泠美麗的雙瞳中，除了微微的笑意，什麽也沒看到，任何的情緒，仿佛都不存在，全不存在，只除

了這純潔天真，而又神秘莫測的微笑。

“是昔月。”

但，也不要看到，這答案已足夠他歡喜。

＊ ＊ ＊

羽間抿緊了唇，“是他要求的？”

昔月點一點頭，又搖一搖頭。“他只要見一見，我卻需要她回來。”

“你不是不忍心把她交出去嗎？你不是為了保護她才把她交給緋雨的麽？”

“不錯，可現在，已經不同了。對我來說，泠兒比較重要。”

“九年，同樣在你身邊待九年。師家的這對孩子，已經不同了麽？九年前你為了涓寧非要我把曲泠帶回來作犧牲品，現在到時候了，你又寧願為了曲泠犧牲涓寧？真好玩。”

“感情是沒有辦法選擇的。即使對不起涓寧，也沒有辦法。”昔月略略皺眉，“拜托你了，請幫我把涓寧帶回來。”

羽間慢慢紮好頭帶，看昔月的背影漸行漸遠，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感情沒有辦法選擇。

不錯呢！我對你，也是一樣吧。也許，從一同在母親腹中相依相偎時已開始。

你在曲泠身邊，涓寧身邊，都不過九年而已，我倆從出生起，卻已度過了二十年的時間。而我在你眼裏，是比不上曲泠一個微笑的。

盡管如此，我卻依然愛你。

你要的，我為你取來；你愛的，我為你守護；你恨的，我為你殺卻。

戒指輕輕震動，手指間延展開綿長的銀線，映着緋衣上的色澤，看上去似是紅色。

又似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