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交心

瑗瑗皺着眉頭,想要去拿自己的帕子幫蕭山擦一擦,擡起手卻又縮回,過了一會道:“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挖地這麽辛苦。我只不過填了一點土,就這個樣子,那些終日在地裏勞作的百姓,該苦成什麽樣子!”

蕭山根本不在意,伸手拍了拍瑗瑗的肩膀,道:“哪裏來這麽多感嘆,吃這行飯的,手上都是老繭,早就不會疼了!”

瑗瑗點了點頭,跟着蕭山一起慢慢的離開湖邊,過了一會忽然問道:“天也不早了,你家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好了!”

蕭山一愣,問道:“為什麽?”

瑗瑗笑了笑,道:“你年紀小,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城裏挺亂的,送你安全到家,我也好安心。總不能因為今天幫我幹活,到頭來卻吃了虧吧?”

蕭山滿頭黑線,過了這幾天,尚且還沒有作為一個十三四歲孩子的覺悟,這個時候聽瑗瑗這樣一說,便也意識到,對方因為年紀大,長得比自己好多了,足足高出一個頭來,是個小大人了。

蕭山只覺得黑雲壓頂,遲疑道:“我家就住在清波門內,要是順路就一起走,要是不順路就算了吧!天不早了,送來送去的浪費時間,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瑗瑗道:“我家也正好就在附近,一起走吧!”

兩人沿着西湖慢慢的朝回走,一路上說些閑話。瑗瑗似乎對蕭山非常感興趣,不住的發問,一會兒問他讀過什麽書,一會兒又問他家裏還有些什麽人。

蕭山便一一的老實回答,自己是孤兒,被兩好心的夫妻收養的。

說道這裏的時候,瑗瑗忽然低低的嘆了一口氣,道:“你和我一樣,也是被人收養的。阿爹對我也很好!只不同的是,我親生父親尚在人間……”

蕭山頗為吃驚,想要問一問到底是怎麽回事,但看瑗瑗的樣子似乎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說,便也不再多問。

瑗瑗便又問蕭山讀過什麽書。

蕭山還真不好回答,如果說自己讀過書吧,少不得對方要問四書五經之類的亂七八糟的,自己是肯定回答不上來的,如果說沒讀過吧,那也太掉價了。

只得含混:讀過兩年,但都忘得差不多了!

瑗瑗又問他将來準備做些什麽,說到這個問題,蕭山也頗覺得迷茫,搖頭道:“還沒想好,如今朝廷懦弱昏庸,而且看樣子,很長時間內,秦桧會大權獨攬。我若習文,免不得要跟秦桧虛以委蛇,雖然不是難事,但終日口不對心的也難受。若是習武……宋金議和,國家那裏還要習武。再說我們今天才剛剛埋了兩個将軍,我也不希望将來和他們一樣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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瑗瑗忽然停下腳步,拉着蕭山的手,道:“你我今日一見如故,我也和你說兩句交心的話:你脾氣直,習文的确……嗯,朝廷的風氣是有些不好。但正因為國家如此,才更需要有識之士挺身而出!現在宋金雖然議和,但所有的希望,終究只是寄托在一紙文書上,并不牢靠!朝廷昏庸便灰心失望,若是人人如此,國家還有什麽希望?”

蕭山嘴唇微動,心想:其實造反建立人民政權也是一條出路啊!

當然他只是嘴唇微動,卻沒有說出口來。

這是一千多年前的封建王朝,他還沒有蠢到在一個富家公子面前說咱要鬧革命這種忤逆的話。

瑗瑗見蕭山不說話,便繼續道:“我覺得你人挺不錯,不如去參加朝廷的科舉吧,将來也好為國出力!”

蕭山搖頭道:“且不說我最讨厭什麽四書五經之類的東西,單說如今朝廷的局勢,就不太好。皇帝不思進取,只知道茍且偏安,丞相秦桧更是個大大的奸賊,兩人狼狽為奸!而且如果我看的沒錯的話,秦桧的勢力還會急速的膨脹,将來一定會只手遮天,就是皇帝也拿他沒有辦法!我是不打算科舉做官的!”

瑗瑗臉上一陣白一陣紅,聽到蕭山的這一番話,面色時而陰沉,時而憤慨,最後只淡淡的道:“我看也不一定,當今聖上只是一時被奸賊蒙蔽,總有一天會醒悟的!等到将來聖上醒悟之時,就是秦賊斷頭之日!更何況,秦桧就算是有金人撐腰,最終也不過是一個臣子,又怎能一手遮天?”

蕭山即刻反問道:“皇帝敢同金人唱反調嗎?”

瑗瑗一時語結。

蕭山聳肩道:“既然他不準備和金人翻臉,又怎麽會砍秦桧的腦袋?依我看,皇帝實在是……”

他說道這裏的時候,瞧見瑗瑗的臉色十分的難看,便打住了不再說。

瑗瑗也不願再去和蕭山讨論當今皇帝的事情,便道:“你既然識字,又懂得一些兵法,歷練兩年,一定會成為一個人才的!若是家貧沒處習武念書,我可以幫你找先生,送你些錢!”

蕭山聽得瑗瑗這樣說,心頭微微發熱,道:“先生倒是不必找了,你說的話有些道理,我回去自己琢磨琢磨,等拿定了主意再來跟你談!對了,你家在哪裏?我如果想找你,該怎麽找?”

瑗瑗道:“你去找我恐怕不太方便,我來找你就行!三日後,我們就在這清波門內見吧!”

蕭山點頭,瑗瑗又道:“你我今日能夠相遇,也算是有緣分,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我這便說給你聽,你不要告訴別人!”

蕭山心中暗想:哥們兒,你又不是個姑娘,說個名字也要這麽婆婆媽媽的!他點頭道:“行,你說吧,我聽着呢!”

瑗瑗卻又不開口,似乎在斟酌什麽,過了許久,才一咬牙,道:“我姓趙,單名一個瑗字!今天的事情,你不要講給第二個人聽!”

蕭山在心中将這個名字念了兩遍,趙瑗,趙瑗,我靠!這家夥姓趙,該不會是皇帝趙構的親戚吧?我貌似今天沒少說趙構的壞話,不會等一會就有什麽禁軍侍衛把我拉去咔嚓了吧?

他這樣想時,便偷偷的去看趙瑗,只見趙瑗正望着自己,雙目深邃,一雙杏眼眼角微微的上翹,月光下顯得十分的好看。

蕭山心想:趙構的親戚都是些貪生怕死之輩,哪裏會去刑場安葬岳雲張憲的屍體?這個趙姓一定是個巧合了!更何況他剛剛還跟着我一起罵趙構的好丞相了,應該不會是趙構的親戚!

這樣想時,便放下心來,道:“我知道輕重,不會亂說的,你今天是偷跑出來的,時間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趙瑗卻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問道:“你家在哪裏?我想認識認識路,說不定這兩天能夠得空,去找你!”

蕭山便指着街盡頭一家還亮着燈的鋪面道:“那個就是我家了!”

趙瑗朝那家看去,一看之下忽然神色大變,皺眉問道:“你?姓秦?”

蕭山忙擺手:“我爹姓秦!”

趙瑗忽然将拉住蕭山的手縮了回來,臉上登時浮現出一股厭惡之色:“那不就是說,你也姓秦!?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騙我說姓蕭!”

蕭山還要張口解釋,趙瑗臉上的神色便又已恢複了冷漠疏離,淡淡的道:“也不早了,你既然找到了家,就不用我再送了,我要回去了!對了,我這幾天恐怕會很忙,三天之後不一定會有時間來找你!”

說畢,趙瑗轉身便走,頃刻之間,轉過一條街便不見了身影。

蕭山被趙瑗突然轉變的态度給搞懵了,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是被秦桧給“株連”了!

他想要說點什麽,但瑗瑗走的很快,已經不見人影了。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同齡朋友,卻就這麽絕交了,自己只知道他叫趙瑗,大概是個有錢人家的主,但是到底是小太監還是小公子,他就不知道了,而且趙瑗住什麽地方也不知道,找也沒處找。不過,即便是找到了又能怎樣,對方厭惡姓秦的,自己義父姓秦,這個事實是無法改變的。

想到這裏,蕭山心中有着一點失落,這個時候長街之上梆聲響起,隐隐的傳來喊話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風一吹,就将這打更的聲音吹散于四地,顯得說不出的落寞。

蕭山瞪着自己家的那個秦字招牌,心中暗想:這招牌真的該換一換了!

蕭山一面想,一面朝油鋪走去,秦重兩口子聽說兒子又不見了,急的團團轉,兩只眼睛含淚四處尋找,忽然看見兒子孤零零的一個人回來了,簡直是喜出望外又心疼肉疼,一把上前摟住,問他去哪裏了?又沒有受驚吓,又不住的責罵張三帶着兒子溜出去胡鬧。蕭山随便說了個謊話瞞哄過去,只說自己出去玩忘記了時間,秦重兩口子趕緊熱湯熱水的上前,招呼蕭山吃飯不提。

卻說趙瑗離開了蕭山,一路往回走,經過禦街,直抵臨安皇宮門外,在宮門口處,原先那個被蕭山騙走的白胖子也瞧見了他,一把抱住,老淚縱橫:“殿下,你可回來了!吓死奴婢了,也不知道那個兔崽子渾說,吓得老奴連宮門也不敢進,又不敢四處聲張……”

趙瑗聽得那白胖子絮絮叨叨,心中本來就不悅,此刻更加不高興,卻也沒多說什麽,只淡淡的道:“事情已經辦完了,咱們回去吧!”

說畢,便從西北角的小門進了皇宮之中。

趙瑗回到自己的寝宮,心想着今天的事情,着實氣悶,才坐了沒大一會兒,忽然見到趙構身邊的太監藍珪前來,說趙構有事情找自己,讓前去福寧殿一趟。

趙瑗心中有幾分忐忑,換了幹淨的衣衫,将磨出血泡的手藏在衣袖之中,跟着藍珪進了福寧殿。

殿中點着數十根蠟燭,趙構正坐在書案前提筆寫着什麽,趙瑗眼睛一瞥,看見趙構正在寫曹子建的《洛神賦》,便開口道:“阿爹,你找我?”

趙構擡起頭看着趙瑗,他心中着實喜愛這個孩子,一天不見便覺得有些想念,今天趙瑗沒有前來問安,便有些放心不下,命藍珪去找他,此刻見到趙瑗站在面前,燭光下身長玉立,面如冠玉又英氣勃勃,便招手道:“到朕身邊來坐,也沒什麽事,可吃過飯了麽?餓不餓,朕這裏還有些果子,你餓了就拿去吃吧!”

趙瑗走到趙構身邊,行了個禮,規規矩矩的道:“已經吃過了,是兒臣行事不周,今日讀書忘了時間,沒能及時來向阿爹請安。”

趙構一眼瞟去,忽然心中一沉,問道:“你手上帶的玉扳指去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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