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羅伊,羅伊在哪裏?”
主教練維克多找不到羅伊的蹤跡,只好去問和羅伊要好的米克爾和胡安。最後還是亞歷克斯交代了,他之前看到羅伊和亞瑟在一起。
于是大地車隊的隊員們浩浩蕩蕩地跑去寶萊車隊所在的樓層,敲開房門詢問,有沒有人曉得羅伊的蹤跡。
寶萊車隊的車手都不敢做聲。
此前他們都聽見過亞瑟的房間裏傳出慘絕人寰的慘嚎聲,他們各自腦補了羅伊輸掉比賽之後獨自向亞瑟挑釁,結果被亞瑟暴揍了一頓的橋段。
但現在羅伊的隊友找上門來,寶萊車隊的人沒道理不指路,于是他們戰戰兢兢地敲開了亞瑟的房門。
“門沒鎖,請進來!”亞瑟客氣地出聲招呼。
兩個車隊的人打開房門,看見亞瑟和羅伊兩人并肩坐在沙發上。兩人各自捧了一碗混着谷物堅果和水果的酸奶,正在一起看比賽錄像。
心直口快的胡安張口就來:“羅伊,你果然嘴饞!”
職業公路自行車手,每天需要補充大約2700-3000千卡熱量的食物,晚飯之後到臨睡前,他們往往還有一頓加餐。
寶萊車隊的後勤十分出色,隊員們晚上的加餐是富含蛋白質的酸奶,能夠幫助車手們快速恢複體力,修複勞損的肌肉——而且相當美味。
隊友們進來的時候,羅伊像一只小倉鼠似的抱着懷裏的酸奶,吃得津津有味——胡安才有此一說。
羅伊揚起勺子抗議:“我才不是嘴饞,我……我在和亞瑟一起研究沖線時的表現。”
寶萊車隊給每個車手的配備了投屏設備,他們可以将比賽時的錄像投放到房間裏的電視上觀看。
隊友們進來的時候,羅伊和亞瑟确實正在一起觀看他倆一起沖線時的影像資料。
大地車隊的主教練維克多也進了亞瑟的房間——他擁有豐富的執教經驗,指導過無數年輕車手,什麽事兒沒遇到過?
于是,維克多進屋之後先掃了一眼客房裏的床鋪。
亞瑟屋裏的床鋪,床單皺着,枕頭凹陷——羅伊一看見教練的表情,趕緊低頭,大口吃起酸奶。
亞瑟卻自始至終保持平靜,仿佛他對羅伊什麽都沒做過。
維克多緊繃着臉,沖亞瑟和羅伊點點頭,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兩位果然用功!”
“明天還有比賽,希望兩位不要‘切磋’到太晚。羅伊,明天早飯時早點到餐廳來。”
“好的,教練!”羅伊嘴裏塞滿了堅果和麥片,含含糊糊地回答。
“打擾了,賽段冠軍!”維克多很有禮貌地向亞瑟點點頭,帶着羅伊的隊友們離開亞瑟的房間。
亞瑟的隊友們則十分好奇地上下打量着羅伊。
他們的小隊友亞瑟,性格有些古怪,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卻能把和他直接競争的別隊車手帶到自己房間裏來一起觀看賽程錄像——
但是亞瑟給寶萊車隊掙來了第一個賽段冠軍,是本屆賽事“白衫”的熱門人選。
寶萊車隊的人:咱也不敢說,咱也不敢問。
隊友們紛紛轉身,離開亞瑟的房間,其中一個竟然還順口向亞瑟和羅伊道了晚安。
羅伊依舊将頭埋在酸奶碗裏,心裏卻在想:經過這件事,他這輩子,想不與亞瑟結仇都不行了——
在接下來的比賽裏,如果他不能再次戰勝亞瑟,他今晚的“嫌疑”,就怎麽也洗不清了。
很明顯,維克多已經開始懷疑他和亞瑟的關系……
他和亞瑟是什麽關系?明明就是互為天敵的關系啊!
想到這裏,羅伊又往嘴裏塞了一大口美味又營養的酸奶,下定了決心——
往後的賽段,他一定要……
羅伊再擡頭時,眼光卻被沙發旁的小茶幾上放着的一枚相框吸引住了。
這枚相框顯然不是酒店配備的:老式的深色木制邊框與酒店內部的現代裝修實在是有點格格不入。
相框裏是一張陳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位神采飛揚的褐發女士,她的身邊站着十幾個孩子,在孩子們的身邊,停着幾輛自行車。
“這是我媽媽。”
亞瑟見到羅伊專注地望着這張照片,低聲回答。
他感情充沛的時候,聲音就很有磁性,顯得特別溫柔。
“我聽說了,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羅伊小聲說。
他盯着相框看了半天,忽然問:“這是在南非?”
亞瑟點點頭,也凝視着相框裏的人,陷入追憶。
良久,他方說:“我媽媽當時在那裏主持的項目是——通過募捐,讓貧困鄉村的孩子們能騎上自行車①。”
“自行車?”
羅伊驚訝地問。
他實在是沒能明白,要幫助貧困鄉村的孩子們有很多種方式,為啥是自行車?
“擁有一輛自行車,就相當于生活的半徑拓展了至少20公裏,這些孩子們有了這項工具,才有機會接受教育,才有可能前往離家很遠的學校上學……”
這些內容對于羅伊來說是百分百新鮮的。
他從小生活優渥,開始騎行純粹是興趣使然。
他可還從來沒想過,自行車——人類發明的許許多多交通工具的一種,在亞瑟口中,竟能賦予很多人改變人生的機會。
“為了這個項目,我的父母一直分居兩地,并且導致了他們婚姻失敗……”
“但是我媽媽她,一直都不後悔。”
羅伊盯着照片裏的女性,确定亞瑟說的是真的。
很顯然,直到這位女性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都認為自己所做的,給身邊這些孩子們帶來了實實在在的改變。
這或許,是自行車給人類帶來的,另一種不同凡響的意義。
“但是,我還是希望……”
亞瑟猛地吸了一口氣,鼻音有些濃重。
“……我還是希望她從來都沒有離開我……”
羅伊無言地伸手搭在亞瑟肩上,輕輕地拍了拍。
他總算是明白昨晚那包煙是怎麽回事了。
星空下,夜深人靜時,點一枝煙,正好感慨他們從未看懂過的人生。
在羅伊的安撫下,亞瑟終于平靜下來,恢複到他以前的狀态。
旁人如果只憑觀察,絕沒辦法看清他的喜怒——
“我母親過世之後,父親‘大發慈悲’地收留了我。”
“但我卻沒法再接受他了……16歲那年離開了他們。”
亞瑟的話不多。他盡量用最簡短最平淡的詞句來表達。
看來,他從不輕易向人透露自己的心境。
羅伊卻從這些簡單言語裏聽出了很多——
一位獨立而善良的單身母親,一個深受其影響的小男孩……
傳遞着不被理解不被認可的理想。
“你……是怎麽開始公路賽車的呢?”
羅伊不由自主地還想再聽聽,他想再多了解亞瑟一些。
“說來也有點運氣,”亞瑟說着說着,嘴角揚起,可見那段經歷對他而言也是十分有趣的。
“媽媽給我留了一架女式的自行車。我從南非帶回了英國。”
“離家那天,我把那輛車也騎走了,結果在公路上騎得超速了——被警察抓住,開了罰單。”
羅伊忍不住哈哈一聲大笑,伸手拍一下額頭,心想:不愧是亞瑟,不愧是你呀!
“有個人幫我把罰款給交了,這人正好是我的第一個教練。”
“後來我加入了寶萊——因為寶萊每年都會在南非進行一段公益實踐,将媽媽首創的項目繼續下去。”
亞瑟的表情很肅穆:“車隊的成績越好,就會有越多的人關注這個項目——我想的就是這麽簡單。”
羅伊點點頭;“确實……”
為啥上輩子他從沒了解過這些?
随着寶萊車隊的影響力漸大,他們所倡導的理念将會吸引更多的目光。
亞瑟是個很有魅力的年輕車手,随着他的成名,他所倡導的公益項目,也一定會有更多人認同。
“我只想要給我現在正在做的事找到更多的意義。”
亞瑟悶聲說。
很難想象,亞瑟這麽個人竟然也能說這麽多話——羅伊感覺他應該早已将今天的說話限額都給用完了才對。
然而在亞瑟那裏,這個年輕人卻像是第一次打開了心扉,有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經歷差不多,也願意傾聽的人,正坐在亞瑟身側,聽着亞瑟笨拙地表述着……
只聽亞瑟自問自答一般地小聲說:
“我們确實可以一直贏下去,但又怎麽樣?你能贏一輩子嗎?”
羅伊:……
他對這句話印象極深,卻一直想不起來是誰說的。
他可從沒想過,這句話竟然出自自己的“死敵”之口。
這句話落在羅伊耳中,突然顯得極其刺耳,仿佛這個老對手正在嘲笑他:一心想贏,卻全然不知比賽和人生的意義是什麽。
他羅伊已經贏了一輩子滿滿當當的獎杯,現在則要他的第二次人生裏繼續大殺四方。
羅伊頓時将手裏的酸奶碗一放,起身說:“不早了!明天還有比賽。”
亞瑟驚訝且茫然,不知道自己哪句話突然惹毛了羅伊。
但他是亞瑟,即便察覺哪裏不對,他也不會開口詢問的。
他只是開了門将羅伊送出去。
羅伊氣咻咻地走出很遠,忽然驚覺,他四肢肌肉,被亞瑟用特殊手法“處理”過的地方,早已不再酸痛,此刻竟然異常輕松。
他驚訝地擡起手臂,又動了動腳。
他感覺到精力竟已快速地注回自己的身體——肢體的疲勞真的已經抛在了九霄雲外。
他又回到了狀态最好的時候。
羅伊突然覺得好爽——
他為人随性而大方,但是卻極其善變。
這一瞬間他就已經放下了剛才心中的全部不快,回轉身,見到亞瑟正站在客房門口,抱着雙臂,遠遠地望着自己。
“謝你啦!”羅伊興高采烈地沖那邊揮手打招呼,和剛剛那個“好氣包”羅伊簡直判若兩人。
遠處,亞瑟略略點了一下下巴,一個字都沒說,只是關上了門。
第13賽段,山地賽段;總長:191.5公裏。
開賽之前,身披黃色領騎衫的喬治·斯帕克穿過人群時,特地在羅伊身邊停下,向他伸出手,非常熱情且禮貌地與羅伊握手:
“羅伊,你好,我是喬治·斯帕克。”
“昨天你和亞瑟的表現都太出色了。只能用‘嘆為觀止’來形容。”
“希望今天你能手下留情。”
“黃衫”一面與羅伊握手,一面這麽說。
作者有話要說: ①這個公益項目真實存在——這是南非車隊NTT(曾用名Dimension Data,據說很快又将改名)支持的一個公益項目,為南非貧困地區的兒童提供交通工具。他們的理念是:自行車能夠為這些孩子們提供交通工具,擴大他們的生活半徑,能讓他們獨立前往離家數公裏之外的學校。
這個項目已經進行了數年,确實改變了很多年輕人的生活和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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