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
等到正午, 池宴都沒有從慈寧宮出來。
紫鳶走進銅雀殿,想着方才侍女同她說的話,輕聲說道:“娘娘, 陛下午膳在慈寧宮用, 要不您也先用膳吧。”
前些日子,池宴總粘着她, 午膳晚膳要不是他來銅雀殿, 要不就是将狄旎接到乾清宮去一起用。
狄旎也早就熟悉了兩個人一起用膳了, 如今乍然得自己一個人對着一大桌子的菜,她也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不過飯自然也是要吃的,她點點頭:“行, 把菜都端上來吧。”
這午膳草草便用完了,狄旎難得起了睡午覺的心思。
于是叫塔娜她們, 将門一關,窗戶一拉。
睡了個天昏地暗。
她知道自己這是在逃避。
睡着了,便不用再想這麽多了。
而慈寧宮裏,太後看着已經三年沒見到的兒子, 心裏冒了些酸澀來。
她牽起池宴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孩子, 這三年,苦了你了。”
池宴搖頭:“不苦,母後在皇陵,受累了。”
太後強打起精神來, 又問了他一些其他事。
池宴從小便在太後跟前養着, 回答的時候,都是一副乖巧極了的樣子。
等到朝廷上的事,和平日裏的小事都問完後。
太後想到方才見到的狄旎, 神色頓時一僵。
“阿宴,你...”她躊躇了許久,還是問了出來:“你為何要喜歡那北狄女子?”
太後有些煩躁:“哀家不是不願讓你納她,只是她畢竟是外族人,你如今喜歡她,不過是貪戀一時的新鮮罷了。”
“不。”
池宴神情莊重,仿佛在早朝之上讨論什麽大事一般:“母後,兒臣喜歡她。”
“而且,只喜歡她。”
太後看着他,一眼不眨的。
過了良久,她揉了揉眉心,嘆了一口氣:“母後不願意,看着你受傷。”
“就像你上旬出宮遇刺這事一般。”
提到受傷,池宴神色一僵。
他為了讓自己母後不将自己先前受傷這事怪在狄旎頭上。
他早就囑咐了宮人們,不準在太後跟前亂說話。
可是沒想到,卻也瞞不住她。
池宴薄唇輕輕抿了,聲線也壓低了一些:“母後,這事是誰同你說的?”
太後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察覺到池宴話裏帶了些怒氣。
“是你老師同母後說的,他擔心極了你。”
太後上前拍了拍池宴的肩:“太傅雖有時做事不那麽妥當,可他畢竟是你父皇親自挑選,給你的老師。”
“況且他已經教導了你這麽些年,還把自己女兒送進宮裏為妃。”
她嘆了一口氣:“孩子,咱們要知恩。”
恩?
池宴輕輕扯開了嘴角,他想到幼時,蔣太傅明明是他的老師,卻待那些權臣的孩子比他要好。
也想到這些年來,他對自己若有若無的打壓。
還想到上回出宮遇刺,帶回來卻連一個字都撬不出來的死士,也未嘗不是如今朝堂之上這幾個大人的人。
池宴輕輕的開口:“母後,若是有恩,兒臣自然不會忘的。”
可若是沒有呢。
池宴這話沒明說,他知曉太後自是懂的。
太後生在權臣之家,入宮後,見多了這些事。
她知道如今兒子已經大了,已經不是孩童般,需要自己在一旁擔憂指點的時候了。
她壓下心裏的酸澀,擡起頭來,強打起一個笑:“如今你也大了,這些話,母後就不多說了,你自己掂量着看就好了。”
“只是...”太後擡起頭來,眼神裏也帶了些無奈:“先前選秀,怎麽連一個秀女都沒看上啊?”
他早就知曉自己母後回宮之後一定會說這事,他面上帶了笑意:“母後,不是您幼時教導兒臣,若是有喜歡的姑娘,就別叫她難過嗎?”
太後唇瓣翕動了下,支支吾吾:“這不一樣。”
池宴皺了皺眉頭,反問了一句:“這哪裏不一樣了?”
因着面前的是自己母後,池宴還是舒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母後,兒臣從第一眼見到她,就知道自己喜歡她了。”
還沒等太後再說些什麽,他便繼續開口:“和父皇見您第一面時,一樣。”
太後身子一僵,自先帝駕崩之後,衆人怕她難過,便也極小說關于先帝的事。
可如今,提到他的,卻是池宴。
她一擡頭,對上了池宴的眼睛。
這個和先帝極為相似的眼睛,暈開了濃墨的黑,叫太後也想起了當年的那些事。
她伸出手來,撫上了他的眼角。
“孩子,你果真喜歡她?”
太後話裏帶了些猶豫不決,作為太後,她不願讓陛下愛上從異域來的和親公主。
可作為母親,她卻極懂自己這個兒子,也希望他能獲得幸福。
池宴點頭,語氣緩緩的:“就和父皇,對您的喜歡,一模一樣。”
太後聽到這話,身子頓時垮了一半。
她眼裏帶了些悲傷,連喉嚨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阿宴,那這事,母後便不再管了。”
“只是如今,你想冊她為後,哀家卻是不準的。”
太後說這話時,眼神堅定,叫池宴把方才想說的話吞進了腹中。
她緩了緩,繼續說道:“如今你尚未掌管朝中事務大權,若是貿然冊後,只會惹得世家大族動蕩。”
“孩子,這事,你應當是懂的。”
池宴低頭一笑:“母後,兒臣已經大了。”
他這話一語雙關,太後先有些詫異,卻還是笑道:“果然是你父皇的孩子。”
他們談了許多,等到最後,太後也松了口氣,同意慢慢接納狄旎。
只是約法三章,一需勤勉好政,二需福澤萬民,三則是不許過度貪欲。
池宴聽見自己母後這話時,差點嗆着了。
他自信滿滿,“過度貪欲”這事,在他這絕對不會出現!
畢竟他現在就連摸摸狄旎的小手,與她膩歪一陣都得緩好一會呢。
連夜裏都不敢在銅雀殿留宿。
他們聊得久了,就連侍女方才上的飯菜都要涼了。
池宴見狀喚了侍女,将這些菜熱過一回後再端上來。
自己則借了政務的由頭,先回了乾清宮。
狄旎這一覺睡得久,等到醒來時,都不知道天昏地暗了。
她伸了一個小懶腰,嘟囔了聲。
床幔被人從外邊掀起了,探進個頭來。
“醒啦?”
狄旎原本還有些迷迷糊糊的,可一睜眼就看見了池宴。
她一下就撐起身子來,揉了揉眼睛:“你怎麽來了,不是在陪太後嗎?”
池宴把床幔挂在兩邊,自己則坐在了狄旎的面前:“就陪着母後聊了會兒,我就回乾清宮看書了。”
他盯着狄旎,臉上挂着三個字。
求表揚。
狄旎扯了一抹笑意,卻沒深入眼底:“真自覺。”
還沒等池宴高興,她就又開了口。
“既然如此,那你就把今日和昨日看的書,再抄錄一遍吧,加深印象。”
池宴的臉一下就垮了下來:“啊...我還有奏折要批呢。”
狄旎低下頭來沉思了一會兒:“那就等把奏折批完,再抄錄吧。”
池宴擡頭看了她一眼,見她面色認真,就只得低下頭來,悶着聲應了一句:“哦。”
狄旎看了,他昨日看的書不厚,只是用墨筆書寫有些費勁而已,不如現世用的鋼筆。
想到鋼筆,狄旎頓時起了心思。
現在做鋼筆事不大可能的,可是做羽毛筆,卻也應該能搗鼓出來。
狄旎擡頭,面上帶着笑意:“過段日子,我送你個禮物。”
池宴一聽這話,頓時精神抖擻,眼睛亮亮的:“送什麽啊?”
香囊,衣裳,襪子?
可是她不會女紅啊,難不成,是要現學嗎?
池宴想到上回自己在她手上看到的針孔印子,頓時有些心疼了。
他伸出手來,握住了狄旎的手,滑滑嫩嫩的,舒服極了。
池宴用指腹磨擦了一下:“要不還是算了吧,我怕你受傷。”
受傷?受什麽傷。
狄旎有些疑惑,可她看着池宴一臉心疼的樣子頓時又沒了話說。
她将自己的手從池宴手裏抽了出來,又揉了揉他的腦袋:“放心,這禮物,你一定會喜歡的。”
池宴垂着腦袋方便她揉,又聽她這話,便脫口而出:“反正你送的我都喜歡,能和你親近就知足了。”
狄旎一頓,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眼底也帶了些柔軟。
“放心,我會讓母後喜歡上你的。”聽狄旎沒再說些什麽,池宴又開口說道:“畢竟,阿旎這麽好,誰會不喜歡呢。”
狄旎輕笑了一聲:“你啊。”
她想到太後,心下又黯淡了一些。
不管怎樣,太後都是池宴的親媽,她與池宴心意相通,池宴不是那些現世的媽寶男,這便足夠了。
畢竟在現世,誰都不能保證自己的婆婆一定是模範婆婆,何況是在古代。
可狄旎向來都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她會本本分分待太後好,是因為池宴,因為孝。
可若是太後得寸進尺,甚至想挑撥離間,那她自然也不會悶聲吃暗虧的。
狄旎拳頭握住,眼神堅定。
池宴看着她這副模樣,小聲嘀咕了句:“這是要和我打架嗎?”
狄旎聽見池宴的聲音,也從自己方才的思緒裏走了出來。
她看着池宴有些不安的神色,湊上前去捏了他一把。
他臉瘦,肉緊實,狄旎一捏,沒捏出什麽肉來。
她皺了皺眉心,說了句:“你瘦了。”
狄旎的心疼,池宴也看在眼裏。
他恬不知恥的湊上去蹭了蹭她的手:“那阿旎日後都來陪着我吃飯,我自會多吃一些的。”
“畢竟咱們阿旎,是如此的秀色可餐。”
池宴的情話一套接着一套,若不是早就知道,他先前沒有喜歡的女子,狄旎都會覺得,自己只是他養的一條魚罷了。
她遭不住池宴的軟磨硬泡,卻還是有些擔憂:“那太後呢,若被她知曉了,該怎麽辦?”
池宴一頓,可又湊上前來,想将她環在懷裏。
卻被狄旎一推,只得安安分分的坐在原位,小聲地說:“那阿旎來乾清宮陪我用膳,母後不回來乾清宮的。”
狄旎今日中午因着一個人吃,也沒用什麽。
她眨巴了下眼睛,有些不信:“真的?”
池宴面色真摯,點頭說道:“自然。”
當初父皇還在時,母後都不曾經常到乾清宮去,如今他在位,估計也一樣...吧?
池宴心裏雖有些猶豫,可想日日都能見到狄旎的心思壓倒了那一絲的不确定感。
于是他看着狄旎,眼裏帶了些期翼:“來嗎?”
狄旎看着池宴,面上的笑意越來越顯,她重重的點了點頭:“好!”
得到肯定答案後,池宴就想偷吃到了蜂蜜的熊崽一般,抱緊着他的“蜂蜜”不肯放手。
狄旎被池宴熊抱着,周身都是他身上的龍涎香味。
她皺了皺鼻子,還是沒有将人推開。
直到兩個人的肚子,都發出一陣不小的聲音後。
池宴面上有些紅,他撓了撓頭:“今日午膳不太合我胃口,就...就吃的少了些。”
內心:沒有阿旎在身旁,朕竟有些吃不下,哎...
狄旎不知道他的內心活動,她也輕咳了一聲:“我午膳也吃得少,不如現在就叫小廚房做些東西呈上來吧?”
池宴用下巴蹭了蹭狄旎的腦袋,應下:“好。”
他嘆了一口氣,黏糊了半晌才将狄旎松開:“那我去同紫鳶說,你先起來收拾收拾。”
忽然,池宴身子一僵,往一旁挪了挪。
眼神有些飄忽,甚至連放都不敢往狄旎身上放。
狄旎有些詫異,卻也沒開口問他,等到池宴往外走後,她才低下頭來看。
自己的衣裳不知道是睡着的時候,還是醒了以後的活動,肩膀和鎖骨都微微露了出來。
狄旎不由失笑,把自己衣裳給提好了,下床再套了一件外裳。
等到膳菜上來後,狄旎看着眼神閃爍的池宴,咬着筷子一眼不眨的看着他。
池宴被狄旎盯得久了,有些忍無可忍的伸出手來,遮住了她的眼睛。
他咬着牙說:“快些吃。”
可是自己的耳尖卻已紅了一大片。
方才一片雪白的場景,在池宴腦海裏揮之不去。
狄旎笑意更顯了,她把池宴的手推了回去,又用舀了幾勺池宴平日裏愛吃的菜放進他面前的小碟子裏。
她話裏帶了些縱容:“行行行,你也快吃。”
可狄旎心裏還覺得有些好笑,不就是看到鎖骨和肩了嗎,怎麽動靜這般大。
思索了一會兒,狄旎将這情景歸于他是沒看過豬肉,也沒怎麽見過豬跑的處男。
她眼神裏帶了些心疼,可卻也炙熱得叫池宴都恨不得把頭埋進地裏,不再出來。
翌日,狄旎照常到了乾清宮去,一邊思索着如何做羽毛筆,一邊在一旁看着書,守着池宴抄錄。
不一會兒,外邊卻傳來一陣動靜。
狄旎放下書,從軟榻上下來,趿着繡鞋。
她還想出去看看,可一擡頭,瞳孔一縮,聲音都虛了:“太,太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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