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刺客

蘇岑順着那小倌身影往樓上看去,樓上皆是套間雅座,小倌上了二樓直接往裏去,進了靠近扶欄這邊的一個小間,垂着一片輕紗帳子,隐約可見帳內人形,裏面情形雖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卻總覺那帳後有副目光在對着他。

“二少爺……”阿福小心翼翼喚道。

二少爺對這小倌一刻不離地盯着,該不會是……看二少爺這勢頭,今年能高中的幾率不大,到時候再在長安城裏養起小倌來……這要是被老爺知道了,他都該考慮給自己攢錢買棺材了。

蘇岑回了回頭,笑問:“你看他怎樣?”

“?!”果然!

阿福吞了吞口水艱難道:“二少爺,路上我有什麽照顧不周的您盡管打我罵我,阿福十歲進蘇家,一日未敢偷懶,日後定然也一心一意好好伺候您,求二少爺饒我一命吧!”

話至最後已然涕淚橫流。

蘇岑:“……”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忽聞樓上一陣脆響,杯盞落地,蘇岑剛一回頭,就見那小倌被從樓上一掌推下,樓下衆人一聲驚呼,只見那小倌直直墜地,貼近地面身形詭捷一翻,竟是穩穩落地。

再見樓上一人飛身而下,直直沖着那小倌過去。

小倌側身一閃,避開有力一擊,緊貼着打來的一拳身影詭異地閃到那人身後。但追來那人卻也不是吃素的,電光火石間利刃出鞘,劍柄向後一抵,重重頂在那小倌腰上。

小倌吃痛地皺了下眉,好在反應依舊迅速,在劍鋒掃來之際急急後退,心下知道自己不是對手,餘光一撇,一個側身閃到蘇岑身後。

正在一心品茶的蘇岑下一瞬脖子一涼就抵了利刃邊緣上。

蘇岑:“……”

“讓開!”那持劍人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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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然想讓開,若不是腰間也抵着一柄暗箭的話。

他今日出門定然沒看黃歷,如若不然如今應該在家沐浴焚香齋戒一日。

只見身後小倌還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嬌聲道:“公子救我!”

蘇岑斜睨了一眼緊貼着自己脖子的利刃,小心翼翼用指腹推開了幾寸,這才仔細打量了一眼眼前人,身高足有八尺,眸光淺淡帶着琥珀色澤,一身侍衛打扮,身上的凜然氣息讓蘇岑不由吞了口唾沫,小心道:“這位兄臺,有話好好說,動刀動槍傷了無辜就不好了。”

阿福這才回過神來,上前一步剛待理論,被人一個眼神吓退回去。

侍衛冷聲道:“這人刺殺我家主子,把人交出來。”

小倌從蘇岑背後探頭出來辯道:“明明是你家主子光天化日對人家欲行不軌,惱羞成怒還想殺人滅口,大家給評評理,這長安城裏還有沒有王法了?”

鑒于這小倌方才在樓下走了一遭,那臉蛋身材也都是有目共睹的,衆人紛紛就信了這小倌的話,不敢大聲言語卻都私底下小聲對着那侍衛指指點點起來。

那小倌越過蘇岑對那侍衛挑眉一笑,說不出的風情卻只換來一個眼刀。

蘇岑借機往樓上看了一眼,那人依舊隐在幔帳後頭,不動如山端着一只杯盞,雖看不詳細,卻還是覺得那人像在看着他。他甚至能從那影影綽綽的身形中讀出一抹饒有趣味的笑意來。

一股無名火無由而起,蘇岑收回視線,原本只想着盡快脫身,卻突然梗着脖子上前一步:“你道他要暗殺你主子,他卻道是你們欲對他施暴,沒搞明白怎麽回事之前,人我不會交給你。”

小倌一愣,悄悄收了手裏的暗箭。

阿福卻暗叫一聲糟了,東市這邊因毗鄰皇城“三大內”,住的多是些達官顯貴,房頂掉片瓦都能砸死好幾個當官的,更何況這人一看就不是什麽等閑人家,樓上那位主子指不定是什麽大人物,忙在後頭扯了扯蘇岑衣袖,卻被人一甩手掙脫開來。

蘇岑接着道:“你道他行刺你家主子,那他與你家主子何仇何怨?是投毒還是暗殺?兇器何在?有何證據?”

“兇器是寸長的鋼針,射入房頂沒了蹤跡,至于何仇何怨,”侍衛眼神一眯:“抓回去審了自然就知道了。”

“那也就是說你沒有證據,”蘇岑挑唇一笑,“人若讓你帶回去了,那我們怎麽知道你們會不會把人糟踐完了再屈打成招,到時候是非黑白還不是全憑你們一張嘴,他有冤屈向誰申去?”

衆人紛紛稱是,小倌在人身後忙不疊點頭。

侍衛冷眼一掃,周遭瞬間沒了言語,沉聲道:“這人身上應該還有發射暗器的機栝,扒了他的衣裳一看便知。”

蘇岑一愣,回頭看了那小倌一眼,只見人一副惹人憐的模樣,拿袖口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淚,“大家夥兒看看,這人竟還想光天白日扒人家衣裳,我雖不是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也斷沒有任憑你們這麽侮辱的道理!”

侍衛不為所動:“要麽扒衣裳,要麽人我帶走。”

那小倌求助地看了蘇岑一眼。

蘇岑暗自嘆了口氣,東西這人肯定還帶在身上,被搜出來只怕難逃一劫,心想自己這是跟着上了賊船了,無奈回頭道:“這人方才我已經驗過了,身上沒東西,”再掃一眼周遭的人:“你若信不過我,這裏好些人都替你驗過了,那些方才動手動腳的兄臺們麻煩出來做個證,可曾摸到這人身上有什麽機栝?”

幾個人搖了搖頭,一想這便是承認了自己是個浪蕩子又紛紛不動了。

但就方才那幾個已然夠了,蘇岑笑道:“你看,我們都說沒有,你若還是不信硬要扒人衣裳,難免惹人遐思,莫不是覺得自己主子沒能得手便先讓人睹上一眼為快罷?”

那侍衛劍眉一橫:“放肆!”

“祁林。”

一聲低沉嗓音自樓上傳來,如一壇陳釀打翻在濃濃夜色裏。

蘇岑循着聲音仰頭看過去,只見一人着一身浮光暗紋雲錦自樓上背着手下來,步子穩健,周身說不出的氣度,難怪方才隔着一層紗幔都讓人難以忽視。

那侍衛畢恭畢敬拱手退至一旁。

蘇岑覺得自己脖子有些僵硬,心跳沒由來快了幾分。方才對着那侍衛就已有了壓迫感,這人只是吐了兩個字周遭瞬間寂靜,與生俱來帶着一股逼人的氣勢,蘇岑只覺喉頭翻滾,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好在那人也只是看了蘇岑一眼,道一聲:“走了,”留下滞愣的衆人緩緩離去。

蘇岑緊跟着回頭,只見那人在門口頓了一頓,有意無意掃了他一眼,那雙眼睛深不見底,但蘇岑還是從其中讀出了那點嘲弄意味。

像看着井底之蛙在自己面前班門弄斧時那種不屑一顧的嘲笑。

蘇岑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心裏突然莫名地煩躁。

抓起桌上已然涼透了的茶一飲而盡,扔下幾個銅板轉身離去,阿福緊随其後,出去十幾步才發現那小倌竟也跟了出來。

蘇岑停下步子皺了皺眉,“你跟着我幹嘛?”

那小倌唇上挑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你幫了我我不該出來謝謝你嗎?”

蘇岑邊走邊道:“我并不是想幫你,只是看不慣樓上的人。”

“哦?”小倌一挑眉。

“來茶樓喝茶卻偏要挑樓上的雅座,想圖清淨回自己家喝不行嗎?看他那穿着家裏也不像缺那二兩茶的樣子。”

“你可知他是誰?”

“我不知道他是誰,”蘇岑忽的眯了眯眼,“我卻知道你确是去行刺他的。”

小倌一愣。

“你根本不是茶樓的夥計,否則我說你茶樓裏拿雨前茶冒充明前茶時你不會無動于衷,更何況那本就是明前茶,你若是真的茶樓夥計不會不為自家店辯解,那便只能說明你去那裏另有所圖。而且你在樓下走那一遭,雖是有意無意挑弄旁人,卻刻意避開了提着銅壺的右手,想必那機栝是藏在右袖管裏罷。”

小倌下意識摸了摸右袖管,那裏确實藏着能發射鋼針的袖箭,眼神越發感興趣起來:“那你還幫我?”

“我說了我不是幫你,我只是看不慣那個人,”一想到那個眼神,蘇岑不由又煩躁起來,向前快走了幾步又回身道:“我勸你別跟着我了,他方才在茶樓沒抓到你不代表就此放過你了,你有這功夫還是逃命去吧。”

“他在茶樓裏沒抓到我以後就更別想抓住我了,”小倌一笑,“我叫曲伶兒,不管怎麽說今日還是多謝你了,還有……”

曲伶兒突然伏近人耳邊輕聲道:“那人确實喜歡男人。”

蘇岑一個愣神,再一回頭,暮色漸合,那個曲伶兒竟是憑空沒了蹤跡,蘇岑摸了摸耳朵,酥麻感還在,方才那一句……是幻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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