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暗器
四月初,吏部公布了這屆科考人員的任用名單。
當日蘇岑沒去的中書舍人位置由崔皓撿了個便宜,鄭旸入了翰林院任翰林侍诏,掌批答四方表疏,文章應制等事,恰恰與崔皓的中書舍人幹的是一個活兒。只是翰林侍诏拟的是事關軍國大事的內制,中書舍人則是官員任免及例行文告的外制。兩人自一見面就不對付,如今更是低頭不見擡頭見,明裏暗裏鬥得風生水起。
蘇岑倒是如願進了大理寺,只是入職的第一天就把李釋從頭到腳罵了個遍。
當日李釋說讓他入大理寺,卻并未告訴他入了大理寺是擔的什麽職。他入了大理寺才知道,自己供職大理寺主簿,從七品,掌印章、鈔目、句檢稽失,說到底就是個管後勤的。前衙案件審理完之後,他負責抄錄建檔送審刑部,還要複核全國各地案件,平日裏就埋首大理寺後殿,別說重案要案,幾日下來連人都沒看見幾個。
這明擺着就是李釋刻意刁難,與他同屆的崔皓鄭旸都官至中央,握着京中地方第一手的實權。哪像他,剛入職寺丞便吩咐整理自開朝武德年間所有的刑獄案件,好些案牍儲存不當都發了黴,字跡不清,兩三頁粘合在一起,又有證據不詳的,還得多方參證查實。連着幾日在不見天日的案牍堆裏埋着,身上都一股子黴味,日日擔心自己身上長蘑菇。
等到休沐的日子,蘇岑吩咐阿福把他房裏的書都搬到外面曬一曬,又把床單被褥都曬了一遍,最後自己跟着搬張躺椅一并躺在日光下。他現在聞不得黴味,一有點端倪就想吐,直到把自己身子骨都曬透了才起身,一回頭正對上某人怨怼的目光。
家裏不請自來的這位爺倒真就把自己當成爺了,一大早蘇岑就聽見曲伶兒支使阿福去東市買蟹粉酥,本來也沒當回事,等阿福走了蘇岑翻個身正準備繼續睡,緊接着就聽見曲伶兒房門吱呀呀地開了。
這人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平日裏吃喝拉撒全由阿福伺候,據阿福回禀這幾日下來曲伶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倒是乖巧得很。
忍了這麽些天,今日總算忍不住了。
蘇岑立時從床上坐起,輕手輕腳跟了上去。
只見人捂着腰去了後院,來到當日他摔下來的地方,東翻翻西瞅瞅。
因為腰上有傷,曲伶兒只能用腳去撥弄那些荒草,過了沒一會兒輕輕一笑,剛把東西找出來,一回頭愣在原地。
蘇岑挑一挑眉:“曲公子這是覺得我這裏寒酸,想去刑部大牢住幾天?”
“你你你……”曲伶兒如同白日見鬼,臉色煞白,“你不是去大理寺了嗎?”
蘇岑倒是惜字如金,懶得再跟人廢話,朝人擡了擡下巴,示意人把東西交出來。
來蘇宅住了這幾天曲伶兒也算是明白了,這宅子主人長着一張陽春三月的臉,卻生了一副寒冬臘月的脾氣,性子上來了兩眼一眯,有百十種辦法讓你生不如死。曲伶兒猶豫再三,乖乖把手裏東西交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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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套袖箭,一條束帶,蘇岑拿着邊往回走邊看,袖箭應該就是當日曲伶兒藏在袖管裏的機栝,束帶為皮質,中間用一塊獸首腰扣連接着,外面看不出什麽,裏面卻大有文章。蘇岑一一掏出來打量,曲伶兒垂着頭悻悻跟在後頭。
“這是什麽?”
蘇岑一個回身,曲伶兒險些一頭撞上去。
看清楚了回道:“燕尾镖。”
“暗器?”
“四刃三尖,隐蔽性強好控制又好攜帶,這個是我減了重量,威力卻比一般的镖要大。”
“哦。”蘇岑點點頭,随手往牆角一扔,撿起另一件,“這個呢?”
曲伶兒心疼得嘴角直抽抽,迫于蘇岑的淫威也不敢去撿,只能繼續跟着,“柳葉刀,因形似柳葉而出名,刀身輕薄又帶有弧度,能十丈之外取人性命。”
蘇岑一臉嫌棄地扔掉,搗了搗,掏了個圓筒出來。
曲伶兒掃了一眼當即一驚,一個健步上前奪下來:“小祖宗,您消停會兒吧,這個是孔雀翎,裏面有一百零八根銀針,你要是觸了機關今日咱倆都得交待在這兒了。”
蘇岑心有餘悸,也不敢亂翻了,回了房內把東西往桌上一扔,擡眼看着曲伶兒。
他入了大理寺沒幾天,官架子倒是學的像。曲伶兒躲了躲,最後也知道這事兒糊弄不過去了,只能承認:“這是我那天帶過來的,怕你看見了不收留我,這才提前藏在了草裏。”
“知道我看見了不肯收留你,還敢往回撿?”
“這些都是我的身家性命,”曲伶兒剛要去取他的袖箭,被蘇岑瞪了一眼之後悻悻從桌上拿了枝筆,在修長的五指間靈巧地轉着,“你別小看這些小玩意兒,我的暗器都是經過我改良過的,一百零八根針裝進這麽寸長的圓筒裏,就是精于暗器的唐門也做不出來。”
曲伶兒越說越興奮,一雙桃花眼笑着彎下來,筆在指尖轉的越發風生水起。他自小習暗器,一雙手早已練的靈巧無比,平日裏一根銀針都能在指尖轉起來,如今光看着不能動,越發手癢,只能拿蘇岑一支筆解悶。
等人一臉興奮地講完,蘇岑點點頭:“還有呢?”
“還有……”曲伶兒想了想,“沒有了啊?”
“你幾歲了?”
“二,二十六……”
蘇岑一掌拍在桌子上,咚地一聲,把人當即吓了一跳,筆應聲而掉,急忙改口:“十八,十八!”
“你尚不及弱冠帶着一身能殺人的行當翻到我家院子裏到底想幹嘛?!”
蘇岑不動聲色時看着冷若冰霜,一旦動起怒來眼神就能殺人,把人唬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緩了好一會兒曲伶兒才輕聲道:“我懂了。”
把筆從地上撿起來放回筆架上,曲伶兒從桌上拿起自己的東西,袖箭套在臂上,束帶束于腰間,對蘇岑道:“多謝你這幾日的收留,你的恩情我記得,若我還有命活着,日後一定報答你。”
“不過只怕你也沒什麽需要我報答的吧,”曲伶兒對着人扯了扯嘴角,“這世上的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兒,你是金枝玉葉的大少爺,不愁吃穿,我卻也要吃飯,這都是我吃飯的家當,我不能丢。”
看着蘇岑凝眸看着他不為所動,曲伶兒最後對人笑了笑,拿着自己當日那件滿身是血的衣服披身上,扭頭出了房門。
先去後院扶着腰把他的燕尾镖柳葉刀撿回來,這些東西放在以前不見得多稀罕,可他如今在逃命,拿不到補給,每一枚都可能救他一命。
繞到前院又往房裏看了一眼,見人仍然是當初那個姿勢坐在桌前,才嘆了口氣默默轉身往外走。
也沒什麽好失望的,說起來本就是他奢求了。蘇岑說的也沒錯,與人無親無故半夜翻進人家院子裏,換作旁人只怕當時就把他扔在外面等死了,能得來這幾日安生已是老天饋贈,本就不該再有什麽非分之想。
剛開院門正碰上阿福買蟹粉酥回來,略驚地看了他一眼,将手裏的紙包遞上去:“喏,排了老長的隊才買上的,下次我可不去了,我家少爺都沒你這麽難伺候。”
“沒下次了。”曲伶兒對人一笑,把東西收下。
出了院門,忽聽見身後一道冷冷地聲音傳來,“你要留下可以,但那些東西得交給我保管。”
曲伶兒詫異回頭,只見那人靠着烏木門框,眼裏帶着當日那般淡淡的不耐煩,說出的話沒什麽溫度卻讓人沒由來地心頭一暖。
“曲伶兒你記得,這期間長安城裏但凡出了什麽事我都算在你頭上,你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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