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交待
萬事宜早不宜遲,等天一亮蘇岑就到大理寺找張君告了一個月的假。
“事由呢?”張君皺眉看着他。
“事由……”蘇岑裝作凝眉一忖,“要不張大人等我回去問問王爺。”
“病假,病假,不必驚擾王爺了,”張君急忙回道,“想休多久休多久,把病養好了再回來。”
“多謝張大人,”蘇岑微微一笑,剛走出兩步又一回頭,“這畢竟是私事,王爺的意思是希望張大人不要聲張。”
張君急忙點頭,“那是自然,自然。”
看着蘇岑出了房門,張君剛松下一口氣,一擡頭只見門口又伸了個腦袋進來:“那張大人,我那些蘭花……”
“我幫你養,澆水是吧?曬太陽是吧?”張君不耐煩地擺擺手,“知道了小祖宗,走吧走吧。”
“多謝張大人。”蘇岑笑了笑,這才滿意地打道回府。
“一個月,”看見人總算走了,張君對着背影啧啧兩聲,“還能爬的起來嗎?”
回去的路上蘇岑又順路去寧府紮了一頭,他之前答應了寧老爺子等休沐的時候去看他,如今得出個遠門,便提前過去打聲招呼,省的到時讓人枯等。
今日不同昨日陽光明媚,老爺子沒在後院裏閑逛,而是藏在屋子裏頭煨茶。
老爺子如今賦閑在家,養花養鳥,聽曲兒喝茶,昨日蘇岑給泡的那茶他喝着好,今日想自己試試,奈何怎麽也泡不好,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看見蘇岑過來老爺子不禁大喜,立即把蘇岑拉到身邊讓蘇岑再給他示範一遍看看。
蘇岑看着桌上茶具搖了搖頭,“方法不對。”
老爺子皺眉,“哪兒不對?茶是昨天的茶,水也是昨天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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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岑笑了笑,接過茶則舀了一點茶葉到杯中,又拿着玉杵搗碎了,邊搗邊道:“把茶餅碾成茶末,等水微沸初漾時直接沖泡杯中茶末,這樣茶水交融,沏出來的茶茶湯濃酽,茶韻也更悠久。”
寧羿一副專心受教的樣子點點頭,看着這孩子小小年紀,一雙手在茶具之間行雲流水,頗有大家風采,越發歡喜,又動了心思要把人留下來。
蘇岑卻笑着搖了搖頭,只道近日剛接了個大案子,今日過來就是辭行的,等回來一定來府上謝罪。
“大案子?”寧羿凝眉想了想,他雖已不過問朝中事,但也不至于就閉塞了耳目,想了半天最近京中也沒有什麽大案子啊,不由看着蘇岑等他作答。
“鹽利淮西頭,”蘇岑沒打算對這位四朝老臣藏着掖着,直言道:“說起來算是樁舊案子了,禍根已久,弊病叢生,我便是要去除那禍根的。”
寧羿凝眉嘆了口氣,“李釋那個兔崽子還是要對他老子立下的規矩下手了?”
蘇岑道:“凡事講究因時而進,當年戰事吃緊,榷鹽令确實解了國庫之虛,但如今是太平盛世,以休養民生為本,當年的規矩自然就不适用了。只是鹽商從榷鹽令裏嘗到了甜頭,如今越發變本加厲,這麽些年他們剝削百姓也該回本了,但還是不斷加利不知餍足。榷鹽令說到底就是朝廷把鹽務外借,如今只不過是要他們還回來罷了,算起來尚還沒問他們要利息呢。可惜有些人就是看不清,覺得在手裏就是自己的,攥着死活不撒手,殊不知跟朝廷搶東西,他們攥得越緊,槍打出頭鳥,只會死的越快。”
寧羿終是認可地點點頭,卻又道:“理是這麽個理,但這規矩不管怎麽說畢竟是太宗皇帝留下的,兒子反手甩自己老子一耳光,怎麽說都不占理。你要知道人言可畏,裏子要,面子也得要,到時候若真是騎虎難下,難免得給出個說法。”
蘇岑聽得出好壞,知道寧老爺子這是為他打算。這件事關系皇家顏面,辦好了不見得有他的好處,辦不好卻會成為衆矢之的。這麽些年官商勾結根深蒂固,底下的地方官哪個跟當地的商賈沒點關系,他這麽一刀下去斷了人的財路,說不定還要斷了人家仕途甚至性命,到時候餓狼撲虎群起而攻之,做出什麽都不奇怪。若真的鬧到朝廷下不來臺面,很可能拿他出來當擋箭牌,給他扣一頂忤逆先祖的大帽子,李釋也不見得保的了他。
這些他昨夜就想過了,但病瘡已成,放任不管只會越爛越多,剜瘡的事總得有人去做,封一鳴可以,那他也可以。
臨走之前蘇岑忍不住問了一句老爺子還記得封一鳴嗎?
寧老爺子眯眼想了片刻,意味深長哦了一聲,“小封啊,他如今還在禦史臺嗎?”
“您知道他?”蘇岑微微一驚,寧老爺子不問政事多年,竟然能記得當年禦史臺一個小小禦史?
“挺聰明的孩子,好像還是哪一年的二甲傳胪,”寧老爺子想罷點點頭,“沒錯,李釋帶着來過一次,我有印象,他如今去哪兒了,好久沒來過了。”
蘇岑身子明顯一僵,定定神後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出來,“王爺經常帶人回來?”
“也不算經常,”寧老爺子掰着指頭數了數,“也就是小陳,小張,小李……還有誰來着?”
目送蘇岑強忍着一臉憤懑出了大門,寧老爺子心情大好地背着手慢悠悠往回走。叫李釋不把人留給他,這就讓他嘗嘗後院起火的滋味。
蘇岑胸口裏憋着一口氣,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周遭三尺之內嚴霜飛雪,一路大步流星走過去引來路邊行人頻頻回首。
他是氣憤,既氣李釋手段高超,拿他當三歲小兒糊弄,表面上一副情深似海,背地裏卻劣跡斑斑。又氣自己沒出息,被床上的甜言蜜語糊了眼,拿薄情假意當了真。問題是這口氣還沒法出,他總不能跑去質問李釋為什麽前面還有小封小陳小張小李,在他沒出現的二十年裏,他總不能奢求李釋為他守身如玉,寧親王也是人,還是正值虎狼之年的男人,要說前面沒人那才是真的奇怪。
所以就只能這樣介于不說憋屈和說了矯情之間。
再細細想來,李釋昨夜說封一鳴機靈,該是拿封一鳴激起他的好勝欲讓他接這個案子吧。
最最可氣的是,他明知道李釋給他下套,卻只能認命地往套裏鑽,李釋對他的那點脾氣拿捏的一清二楚,他就是不服軟不服輸,封一鳴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封一鳴做不到的,他更得做到!
蘇岑怒氣沖沖回了蘇宅,早已日上三竿,宅子裏卻難得靜悄悄的,不見阿福打掃,也不見曲伶兒上竄下跳。
途徑曲伶兒住的西廂,蘇岑忍不住上前敲了敲門,敲到第三聲才聽見裏頭窸窸窣窣有動靜,剛待推門而入,門卻從裏頭應聲而開。
蘇岑對着開門的人愣了一愣,半晌才道:“祁林……你怎麽在這?”
祁林沒回答,偏頭看了看房裏,曲伶兒這才探了個頭出來,“蘇蘇蘇哥哥……你怎麽這個時辰回來了?你怎麽沒去上衙啊?我我我昨天喝多了,祁,祁哥哥也喝多了……就在這裏借宿了一宿……”
蘇岑這才想起來,昨天兩壇桂花釀,他沒喝成,便宜了別人。
“借宿一宿?”蘇岑把兩個人看了個遍,祁林只剩了一身深衣,曲伶兒更甚,只穿着一身亵衣亵褲――很明顯還是剛剛才穿上的。
他養了半年的人估計也便宜別人了。
“叨擾了。”祁林面不改色地道。
“叨擾不敢當,”蘇岑自顧自進門對桌坐下,危險地眯了眯一雙冷峻的眸子,對兩人示意:“坐。”
祁林拖了張凳子就地而坐,曲伶兒盯着那張硬圓凳卻犯了難,磨磨蹭蹭半天才道:“蘇哥哥,我屁股疼……我就不坐了。”
“屁股怎麽了?”
“摔,摔了……”曲伶兒猶猶豫豫,“昨天喝多了,摔了一跤。”
這借口委實不新鮮,蘇岑深有體會地點點頭,對曲伶兒挑了挑唇角,道:“後院還有曬幹了的川穹,一會兒給你敷上。”
“不用,不用蘇哥哥,”曲伶兒急急擺手,偷摸看了祁林一眼,皺眉道:“我可能是內傷,休養兩天就好了。”
昨夜他們把蘇岑的兩壇桂花釀喝了個幹淨尚不盡興,把阿福灌醉後又從蘇岑的小私庫裏搬了兩壇花雕出來,喝到最後他就真的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只是醒來之後自己一身赤|裸,雙臂緊緊環抱在祁林身上,稍稍一動就腰疼屁股疼。
他實在記不起來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麽,這才頻頻給祁林使眼色,怎奈祁林完全無視他,端莊周正的跟昨夜判若兩人。
昨夜他雖然醉了,但迷迷糊糊間明明聽見這人在他耳邊叫他伶兒,而且他明明記得……記得有一個吻……
結果這人酒一醒就翻臉不認人,自己這腰疼屁股疼的都沒說什麽,他怎麽還好像受了委屈似的。
“內傷啊,”蘇岑意味深長點了點頭,轉頭看着祁林,“我不過一夜沒回來我的人就在祁侍衛手上受了內傷,只怕祁侍衛得給我個交待吧?”
蘇岑臉上笑得跟花兒一樣,整治不了你主子我還不能拿你撒撒氣?
“蘇哥哥,蘇哥哥不用……”曲伶兒紅着臉又看了眼祁林,小聲道:“不用交待……”
蘇岑狠狠剜了曲伶兒一眼,就這麽點出息,難怪被人上了還幫人提褲子。
祁林冷冰冰板着一張臉,“蘇大人要什麽交待?”
蘇岑回頭坐好,對着祁林正色道:“俗話說長兄如父,伶兒既然叫我聲蘇哥哥,那我也不能看着他白白受人欺負,這次伶兒喝多了受了委屈我姑且不計較――”
“其實也不委屈……”
“你閉嘴,”蘇岑睨了曲伶兒一眼,繼續道:“――但是如果有下次,我希望凡事由伶兒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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