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姻緣
當日壽宴之後,賈真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知己,日日過來找蘇岑,不消幾日便帶着蘇岑把揚州城的青樓花船逛了個遍。
蘇岑雖不是出自本意,但自那日回來後身後總有兩個尾巴跟着,跟賈真日日閑逛就權當迷惑敵人了。
那日蘇岑又是大清早才從外頭回來,只聽曲伶兒坐在欄杆上幽幽道:“夜夜笙歌,蘇哥哥當心被酒色財氣掏空了身子。”
蘇岑瞥了他一眼,“讓你問的事情問出來了嗎?”
曲伶兒從欄杆上一躍而下,“小紅是暗門的人,我如今叛出暗門,她怎麽可能會告訴我?”
蘇岑沖人一笑,“你問不出,要不,讓你祁哥哥來問?”
曲伶兒對着蘇岑陽春三月般的笑容打了個寒顫,暗道惹不起惹不起,縮着脖子溜了。
蘇岑在院子裏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回房補覺去了。
又過了幾天賈真總算是不提逛花樓了,轉了性子要好好讀書,還派了個小書童過來把蘇岑接過府去,美其名曰伴讀。
等蘇岑過去才知道什麽叫狗改不了吃屎,賈真把房門一關,拉着他往桌前一坐,掏出兩本市面上賣到絕版的豔書,口口聲聲道:“李兄,也就是你我才舍得拿出來,那些個俗人我都不屑給他們看。”
蘇岑心道:“我寧願當個俗人。”
見蘇岑性致寥寥,賈真在人肩上一拍,“李兄果然識貨,是不是看不上這些低俗的,我這裏還有。”
說着便爬到床底下翻箱倒櫃,不消一會兒又拿了一摞書送到蘇岑面前,蘇岑随手一翻,眼珠子險些瞪出來。
這書裏不但筆法生動,尚還配上了插圖,那叫一個圖文并茂。最重要的是,那畫上抱在一起的卻是兩個男人,姿态各異,分毫畢現。
賈真眼看着蘇岑耳朵尖一點一點紅起來,湊近道:“好看吧?”
蘇岑悄悄挪出去幾分,“你還好這一口呢?”
“我倒是還沒試過。”
蘇岑剛松下一口氣,只聽賈真接着道:“但也有點想嘗嘗。”
蘇岑評估了下他和賈真的身量,從座位上不動聲色地站起來:“我,我內急……”
賈真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蘇岑,做了一個我都懂的眼神,笑道:“李兄不必勉強,隔壁都是空房間,我給你叫個小丫鬟過去,實在不行小厮也行。”
蘇岑急道幾聲不必了,匆匆忙忙起身而去,站在門外長長籲了一口氣,古人曰交友要擇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誠不我欺。
這人有毒,以後要有多遠躲多遠。
既然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了,蘇岑便借機在賈家宅子裏轉一轉。這賈家雖不比汪家氣派非常,卻也是幾進幾出好幾個大院落,亭榭廊檻錯落有致。
蘇岑剛從一方小院子裏繞出來,卻見不遠處一人行跡鬼祟地抱在一摞東西急匆匆往後院而去。
蘇岑閃身躲到一處角門後,不由皺眉凝想。
說來這人他認識,正是賈家鹽鋪裏的坐店掌櫃,他前幾日去探查鹽務時還見過。
他一個掌櫃過來賈家是天經地義,為什麽要如此鬼鬼祟祟?
等人走出不遠蘇岑小心跟了上去,只見人到了一處偏房內,小心打量了外頭一眼,閃身進了房門。
蘇岑小心上前,剛湊近窗子就聽見裏面道:“淮北那邊的鹽到了。”
蘇岑不由皺了皺眉。
揚州這邊的官鹽皆來自蜀中,鹽湖取水,鹵水熬煮,這樣出來的鹽純度較高,雜質又少,是為井鹽。這些鹽湖多由朝廷接管,也就是官鹽來源。但兩淮地區因毗海之近,各種小作坊裏煮海成鹽,甚至小戶人家在自家院子裏支口鍋便能制鹽,流出來的鹽質量參差不齊,雜質頗多,朝廷屢禁不止,那些私鹽販子手裏的鹽就多來自兩淮。
賈家的鹽是官鹽,理應從蜀中過來,那淮北的鹽又是怎麽回事?
只聽房內一老成些的聲音道:“官鹽還剩多少?”
掌櫃回道:“不多不少,三百石。”
另一人略一沉吟,“摻起來。”
“怎麽摻?”
“四六,”那人頓了頓,“三七吧,私鹽七。”
蘇岑滞愣當場,等回過神來才發現掌心早已浸濕,留下幾個深深的指痕。
官鹽私鹽價格天壤之別,他們拿低價的私鹽冒充官鹽,打着官鹽的名頭,賣着官鹽的價格,百姓拿血汗錢買到的所謂的官鹽,卻只有三分是真!
之前他們勾結官府打擊私鹽他尚還能忍,但如此愚弄朝廷、愚弄百姓的事他忍不了!
鹽鋪掌櫃點頭應下來,起身欲走。蘇岑回神後急忙後撤,剛一擡腳只聽腳下嘎吱一聲,這裏不知怎麽竟落了一小截枯枝,蘇岑不偏不倚踩了個正着。
房內之人立時警覺,兩廂對視立馬奪門出來。
蘇岑眼看着躲閃不及,突然被人從背後拉了一把,下一瞬就被抵到一處影壁牆後頭
賈老爺和掌櫃從房裏出來,顯然也聽見了這邊的動靜,對着影壁牆道:“是誰,出來!”
賈真沖蘇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從影壁牆後頭探頭出來,“爹,是我……”
賈老爺額間川字紋緊皺,“你在這裏幹什麽?”
“捉迷藏啊,”賈真混不吝地笑笑,“一會兒那小丫鬟就找過來了,說好的誰找到我我就親誰一口,不過這個長得醜,我得藏好點。”
“不學無術!”賈老爺氣不打一處來,指着賈真鼻子便罵:“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逆子,我打死你!”
“打死我你可就一個兒子都沒了。”
蘇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聽,明明是嬉笑着的語氣,他卻從裏面聽出來一股寒意。
賈老爺指着賈真指尖顫了幾顫,終是一甩袖子而去。
賈真回過頭來沖蘇岑一笑:“你找個茅廁怎麽還能找到這兒來?”
蘇岑張了張口,還沒找好借口,就見賈真又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我知道我家宅子大,迷路了也沒什麽好丢人的。”
賈真自顧自走在前面,對着這人後腦勺蘇岑卻生出一種錯覺,這人當真只是個纨绔子弟那麽簡單嗎?
每日下衙之後封一鳴總是習慣先繞到順福茶樓裏喝一壺茶。
這個時候剛好是用晚飯的時辰,整個揚州城內炊煙袅袅,從茶樓舉目望去萬家燈火,影影綽綽。
卻沒有一盞為他而留。
他二十幾歲初涉官場,運氣不算差,被分到禦史臺任侍禦史,官雖不大,卻掌糾舉百寮之職,可直奏禦前。當初他一個小小的從六品彈劾前吏部尚書趙擇端徇私枉法,在老家圈地買賣,當時所有人都覺得他是蚍蜉撼樹,不自量力,只有那個人賞識他,在朝堂上一舉力保,并一查到底,真就把那棵大樹拔了去。
雖然事後他才知道,寧親王初涉朝堂,勢要立威,趙澤端屢次與他對着幹,他就是想找個由頭把人除了去。
而他就是那個由頭。
他也甘心做那個由頭,那人笑起來像一壺清酒,他看到的第一眼就醉在其中,無法自拔。
所以當那人說需要一個人來揚州操持鹽務,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只是他不知道這一待就是三年,舉目無親,寸步難行,他只能夜夜靠着那一點溫存聊以自|慰。
他更不知道他前腳剛走,就有人後來居上,把他存留的痕跡抹得一幹二淨。
封一鳴給自己斟了一杯茶,餘光瞥了瞥身後,不由笑了。
他倒也不是自己一個人,身後那兩個尾巴不就盡職盡責陪着他嗎?
收了目光卻見桌邊站了一個人,一身破舊道袍,左手拂塵,右手舉着個幡子,上書神機妙算。面色倒是白淨,就是一縷胡子遮了大半,對着他道:“大人算命嗎?”
封一鳴:“不算。”
道人:“……”
那道人拿拂塵在封一鳴眉間一指:“我看大人印堂發黑,近日內必有血光之災,我乃龍虎山第三十八代嫡傳弟子,這裏有一張符箓,可驅逐邪祟,大人考慮一下?”
“血光之災?”封一鳴挑眉一笑,另外拿了個杯子倒上茶,沖道人做了請的手勢,道:“禍福乃天意,我不強求,不知道長算別的算的準嗎?”
那道人也不客氣,坐下呷了一口茶,問道:“大人要算什麽?”
“姻緣。”封一鳴道,“能算嗎?”
道人眯眼看了封一鳴一眼,接着低下頭捏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詞,片刻之後沖人一笑,“大人近日紅鸾星動,姻緣必定旺盛,重巒疊深嶂,暖轎自南來,大人只需摒棄前塵,虛席以待,緣分自然會上門。”
“若我就是執迷不悟呢?”
道人垂眸道:“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封一鳴不再言語,靜默了一會兒掏了幾個銅板扔到桌上。
道人收了錢又掏出一張黃紙來,“看大人面善,這符箓就當贈予大人了。”
封一鳴打開看了眼,自然不是什麽符箓,黃紙上鬼畫符般寫了幾個大字:查賈家鹽鋪。
“道長,”封一鳴突然回頭。
道人腳步一頓。
“半個月了吧?”封一鳴道,“你說他們要是在朝堂上發現少了個人,會怎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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