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秋娘
夜色清涼,目送祁林帶着賈望春乘小船順着河道出了城,蘇岑才松了口氣,跟曲伶兒一起打道回府。
一日操勞,蘇岑收拾妥當剛待關窗睡下,看着廊下一抹身影不由一愣,猶豫片刻後披衣出門,沖着那個背影而去。
“還不睡?”蘇岑問。
廊下之人回過頭來,正是賈真,沖蘇岑微弱一笑,“我,我睡不着。”
“還在想白天的事?”蘇岑嘆了口氣,他自小少爺當慣了,從來沒幹過安慰人這種事,糾結再三只道:“事已至此,多想無益,走一步看一步吧。”
“嗯。”賈真點點頭。
一時寂靜,蘇岑在轉身回房和再努力一把之間猶豫了一下,最後無話找話地問:“你怎麽不跟他們一起走?”
賈真苦笑了一下,“我跟着也幫不上什麽忙,還得勞神那個侍衛大哥看着我,另外――”聲音逐漸弱了幾分,“我想在這裏看着何骁被繩之以法,為我大哥報仇。我不是說我信不過你啊……我,我就是……想看着。”
“嗯。”這次輪到蘇岑點了點頭。
兩廂無話,蘇岑又開始糾結走不走。
“你挺厲害的。”賈真突然小聲道。
“嗯?”蘇岑偏了偏頭。
賈真道:“當初在船上我就覺得你挺厲害的,但我沒想到一轉頭你就成了朝廷命官,更沒想你這麽年紀輕輕就深得朝廷信任,派你下來查這麽大的案子。”
蘇岑心道不是朝廷信任,而是那個人信任,而他不過是努力做到不辜負那人的信任。
蘇岑笑了笑,“你都不知道我是什麽人,就有意無意給我透露那麽多關于何骁的事,還有上次在你家,我都偷聽到門口了,你還幫我?”
“你都看出來了啊?”賈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只是覺得,你不怕何骁。這揚州城裏人人都怕他,就你不怕,那應該是有些本事的。”
不怕何骁就是有本事?蘇岑只覺得賈真給人定義的方式确實新奇,無奈道:“你就沒想過萬一我是何骁的人呢?”
賈真又撓了撓頭,這他倒是真沒想過。
蘇岑笑了笑沒再說話,心道這也算傻人有傻福吧,賈真若真的心思深沉,只怕何骁也容不下他。
接下來幾日蘇岑像沒事人一樣該吃吃該睡睡,在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心寬體胖地看着何骁在外面折騰。
畢竟現在該急的人不是他。
何骁在賈家走水第二天才知道沒找到賈望春的屍體,當即聯系薛直封鎖了揚州城所有的出路,奈何祁林他們提前走了一晚上,輕舟順水,早已出了揚州地界。
外患還沒解決,卻又起了內憂。不知從何而起,街頭巷尾的小孩口中開始傳唱一首歌謠:荻花鄉,荻花郎,風無遮,雨無藏,孤苦伶仃無依傍,妾傾家財把郎助,願君來年秋試上金榜。冬又去,春又來,郎君一去無交代,妾行千裏把郎尋,怎不料鴛鴦成對鳥成雙,郎君早把妾來忘。生別離,死相聚,報君詠蝶殇一曲,願君塵世情緣早了盡,黃泉路上早相聚。
這歌謠裏說的詳細,有心之人一聽便知是怎麽回事,登時揚州城裏嘩然一片,茶樓酒館裏的談資無出其二,甚至有筆杆子快的,傳奇話本隔日便在大街上兜售起來。
汪家更是亂成了一鍋粥,汪家小姐天天嚷着鬧和離,當着何骁的面一哭二鬧三上吊,何骁迫于無奈,家門不敢進,日日在鹽鋪賬房裏安歇。
屋漏偏逢連陰雨,還沒安生幾天,何骁竟發現薛直等人在暗中搜羅他的罪證,想是看他大勢已去,開始着手撇清關系了。
何骁冷笑着不置可否,一群目光如豆的鼠輩,殊不知他要是完了,這子城公衙裏的一個都別想留下。
又等了兩日,看着何骁那邊已經應接不暇了,蘇岑才開始着手回京的事。
蘇岚雖是不舍,但好歹知道蘇岑這并未被罷官免職,也算了了一樁心事,每日張羅着好吃好喝又把人喂了兩日這才放人。
保險起見,蘇岚早給安排好了跟着裕泰茶行往京城去的商船,蘇家的茶是貢茶,即便是薛直等人也無權阻攔盤查。出發時間定在晌午,曲伶兒一大早便去了花船找小紅告別,蘇岚又因為下面一個分號出了點事故趕了過去,家裏只剩下岳晚晴幫蘇岑打理行囊。
臨近晌午兩人還沒見回來,岳晚晴便催促別誤了開船的時辰,讓蘇岑先上船,曲伶兒實在不行趕下一趟船走。
蘇岑微微皺了皺眉,只道想要二兩明前的炒青龍井,拉着岳晚晴去庫房裏拿。
等人進了庫房,蘇岑把門一閉,問道:“大哥是不是出事了?”
岳晚晴目光閃躲,終是架不住蘇岑灼灼的視線,掩面哭出聲來:“何骁,何骁今日一早派人來把子安接走了。”
“怎麽會這樣?”蘇岑身影一頓,“大哥不是知道何骁的為人了嗎?為什麽還要跟他走?”
要知道在揚州城除非是蘇岚自己願意,誰能強迫他幹不願意幹的事?
岳晚晴小聲啜泣,并未作答。
蘇岑頓時了然,“是因為我?何骁威脅大哥不跟他走就把我的身份公布出去,對不對?”
一旦他的名字公之于衆,不管是鹽商,還是收受鹽商賄賂的官員,一定會群起而攻之,哪怕是朝廷重臣恐怕都無法獨善其身,更何況他一個小小的從五品。
“太傻了,”蘇岑咬了咬牙,“他要的是我,我去換大哥回來。”
剛走出一步卻被一把拉住,岳晚晴抹了抹眼淚,纖纖細手拉着蘇岑卻不容置疑:“你快走,子安對何骁有知遇之恩,何骁不會把他怎麽樣的,只有你走了子安才能放心,你什麽都別管了,回到京城去,繼續為民請命,當一個好官。”
“我連自己大哥都救不了還做什麽官!”蘇岑低頭穩了穩情緒,再擡頭認真對着岳晚晴道:“何骁手裏握着好幾條人命,我不可能把大哥留在他身邊賭他的一念之仁,大哥若是出了什麽事,我這輩子也不會安生。”
見岳晚晴稍有松動蘇岑又道,“你放心,我既然敢單槍匹馬來揚州,自然給自己想好了退路,朝中有大人物保我,何骁他奈何不了我。”
岳晚晴也是無計可施了,試探問道:“當真?”
“自然當真,”蘇岑沖人笑了笑,“你等着,我去把大哥帶回來。”
蘇岑要找何骁就比何骁見他一面容易多了,只需跟外面跟着的兩個尾巴招呼一聲,自然有人把他送到何骁面前。
會面地點在揚州城外的一處別院裏,蘇岑留意到這處園子雖不小,卻沒有什麽人氣,院子裏随處可見打包好的包裹,看來這裏只是一處落腳的地方,何骁也知道自己在揚州城折騰不起什麽風浪來了,随時準備撤走。
蘇岑剛進門便見何骁對門而坐,相比上次在汪家壽宴上相見還是那一副春光滿面的姿态,如今卻面色憔悴,額前鬓發裏甚至摻雜了幾縷灰白,冷冷對着他笑道:“大理寺正蘇岑蘇子煦,蘇大人果真好大的架子,還得這樣才能請的過來。”
蘇岑皺了皺眉,開門見山問:“我大哥呢?”
“子安……”何骁眯了眯眼,眼裏隐有痛色,“子安很好,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我要的是你,你只要乖乖聽話,他自然不會有事。”
“這三年來我大哥待你如何,你如此對他,”蘇岑冷眼看着眼前人,“當真是狼心狗肺,忘恩負義。”
“你以為若不是看在子安的面子上,你如今能站在這裏跟我說話?!”何骁一拍桌子,“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跟子安何至于此!”
“你當真以為沒有我,大哥就不知道你幹的那些事了?”蘇岑冷冷一笑,“這些年來大哥視你為知己,所以他自欺欺人地相信你幹的這些都是身不由己,他真心實意待你,你卻欺他心腸軟,一而再再而三騙他。你該慶幸是我把這些告訴了他,若等到他自己掘出真相,只怕會恨你入骨,恨不得當初淮陽道上落入匪手,也不要你救。”
房間裏一時寂靜,良久之後才滑出一聲嘆息,何骁往後靠在椅背上,輕聲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當年救子安是真心的。”
“我當時并不知道他是誰,我也不求他的回報,可錯就錯在子安他太純良,一心一意要報答我,把我帶回了揚州,讓我見識了那個世界。嬌妻美眷、香車寶馬,只有手裏有銀子,沒有什麽是買不到的,可這些還不算,你知道銀子還能買什麽嗎?”何骁自嘲般笑起來,搖頭笑道:“能買功名。”
蘇岑皺了皺眉,只聽何骁接着道:“一次一個大戶人家過壽,子安帶我過去吃席,那時候我才知道商賈和朝廷命官可以平起平坐,一張微不足道的簾子便可以隔絕世人視線。正巧那張桌上就有主考我們的學政,酒氣熏熏地受着別人敬酒,謝他把一個寒門子弟頂替了去,換上了自己兒子!”
“事後我問他還記得被換下來的那人是誰嗎?哈哈,你猜他怎麽說?”何骁笑得越發癫狂,眼角隐約笑出淚來,“他說,他不記得了,哈哈哈,他不記得了!一個無關痛癢的小人物,換了就換了,他甚至連被換的那個人是誰都不記得了!”
蘇岑皺了皺眉,“他都不記得了,你又怎麽知道被換下來的人是你?”
何骁抹了抹眼角笑出來的淚光,眼神一瞬間變得狠絕,“他不記得了,可我記得,我寫的每一個字我都記得!我找人拿到了那次鄉試謄錄的朱卷,我的文章,旁邊寫的卻是別人的名字!”
何骁咬牙切齒:“憑什麽我寒窗苦讀十年,金榜題名的卻是大字都不識幾個的富家少爺!那時候我突然就懂了,書裏沒有黃金屋,黃金卻可以買到你想要的一切!”
“包括人命?”蘇岑問。
何骁微微一怔,轉頭卻笑了,“人命不值幾個錢的。”
蘇岑道:“那秋娘呢?她的命值幾個錢?”
“秋娘……”何骁撐着額角笑起來,“那個蠢女人,哈哈,你不說我都忘了,那個蠢女人才是最不值錢的。”
“是啊,”蘇岑冷聲道,“你親手殺了她,都不必假他人之手。”
“那個蠢女人她找死!”何骁陰冷笑道,“我都說了,我找處宅子安置她,保她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可她不要,她非要待在那烏煙瘴氣的花船裏,還要把我倆的事編成曲子,唱給那些嫖|客們聽。她就是想威脅我,不想讓我娶汪家小姐!你說說看,這種蠢女人,我留着她有什麽用?”
“你真可憐。”蘇岑輕聲道。
何骁微微一詫。
蘇岑垂眸看了何骁一眼,帶着幾分憐憫,一字一句道:“她不要你的宅子,是不想你落人口舌,而她編的曲子,你聽過嗎?”
何骁面上露出幾絲疑惑,很明顯那曲子他沒聽過。
或是根本不敢聽。
蘇岑道:“那首曲子講的是一個煙花女子與一個書生蝶釵定情的故事,那書生高中了進士,拿着蝶釵回來找那個女子時,那女子卻已化蝶而去,只因她是風塵中人,不願拖累了那書生。這與你所想的是一個故事嗎?”
“你胡說!”何骁強裝鎮定,指尖卻已經發起抖來,“她若真怕拖累了我,為何不走!”
蘇岑毫不留情地把他最後一點念頭駁斥掉:“她是想走的,你沒給她機會而已。
“有位用毒高手說過,有兩種毒混在一起,沾衣帶,能散異香。當年秋娘的屍體在河上漂了幾天,香飄滿城,還用我再多說嗎?”
何骁臉色煞白的吓人,好半晌才艱難道:“你是說……她,她是自殺?”
蘇岑垂眸道:“她本就服了毒,你又給她下了毒。她臨死都想着成全你,你卻把自己最後一點救贖親手掐滅了。”
“我不信!”何骁幾近咆哮,卻終究騙不過自己,聲音漸小,自言自語道:“怎麽會這樣?”
他還記得,當年那個小女孩拿着家裏唯一一塊餅子給了他,笑着對他說,她不餓。
她的撒謊技巧向來不佳,剛說完肚子就叫了起來,卻還是紅着臉讓他把那塊餅子吃完了。
他怎麽就沒發現,那晚在河邊,她笑着說想和他永遠在一起,那副表情和她當年說不餓時簡直一模一樣,她演技那麽拙劣,而他竟當了真。看着她喝了那杯酒,他竟然覺得松了一口氣。
蘇岑說的不錯,秋娘是他唯一的救贖,若是當年他沒送上那杯酒,是不是就不會像如今這樣把自己送上萬劫不複的境地。
恍惚間只聽院外一陣嘈雜,何骁猛地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上當了:“你在拖延時間?!”
說話間房門大開,封一鳴推門而入,沖着兩人笑道:“你們談的如何了?我沒打擾吧?”
蘇岑松了一口氣,努努下巴對封一鳴道:“抓起來吧。”
“抓自然是要抓。”
忽然間封一鳴眸中寒光一現,蘇岑還未反應,一柄匕首已經貼在自己頸側。
封一鳴笑道:“蘇大人,我們門主請你過去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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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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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