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夜逃

馬車向西一路颠簸,蘇岑雙手被縛在身後,眼睛上蒙了一條黑布,之所以知道是向西,是因為有人掀開車帳進來,迎面撞了他一臉夕陽餘晖。

天應該快黑了,車帳放下之後眼前又恢複了一片漆黑,按照普通馬車的腳程,他們如今應該出了揚州城百十裏了。

蘇岑活動了一後酸痛的雙手,心裏暗罵封一鳴這厮絕對是故意的,繩結打的結實牢靠,一點回寰的餘地都沒有,擺明了就是報複他當日把人綁回客棧之仇。

身前有氣息慢慢靠近,把眼前唯一一點光線擋住,接下來卻沒了動靜,只覺得一道視線直直落在他臉上,像要盯出一朵花來。

過了半晌,有什麽輕輕在蘇岑臉側劃過。

蘇岑一臉厭惡地偏頭躲開,“封一鳴你有意思嗎?”

身前人笑了兩聲,後退兩步坐在一旁,開懷道:“有意思啊,當初蘇大人不就玩的很開心?”

蘇岑:“……”

真可謂風水輪流轉,欠債總要還。

馬車裏又進來一人,與封一鳴對面坐下,沉聲問:“你進來幹嘛?”

是何骁。

面對何骁話裏的質詢,封一鳴不禁笑了,“我怕蘇大人坐着無聊,進來陪陪他。”

蘇岑:我一點都不無聊,謝謝。

何骁語氣不善:“這人最善花言巧語,你不要着了他的道。他在長安屢次和暗門作對,當初死門那事他也沒少摻和,人是陸老爺指名要的,你可別動什麽歪腦筋。”

陸老爺?

“人可是我抓的,”封一鳴話裏帶着幾分輕佻,“你別忘了,若來的不是我而是薛直他們,你如今該在大牢裏待着了。”

何骁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封一鳴沒搭理何骁,接着對蘇岑道:“這還得多謝蘇大人信任,出了事能第一個想到我也是榮幸之至。”

蘇岑心道自己當時真的是急病亂投醫了,單純覺得封一鳴應該信得過,殊不知當時那種情況下,最想要何骁性命的應該是薛直那幫人。

蘇岑略微揚起下巴,眼睛雖看不見卻也正對着封一鳴所在的位置,一副不甘于下的姿态,出聲問:“所以王爺知道你是暗門的人嗎?”

封一鳴微微一愣,沒正面應答,反問:“你覺着呢?”

蘇岑接着問:“那你是什麽時候加入的暗門。”

這次封一鳴倒是沒打啞謎,直言道:“比你想的要早。”

那就是還在長安城的時候?甚至……比那還早?

蘇岑提唇道:“難怪當初我一來揚州城你就費盡心思把我的精力往何骁身上牽扯,把何骁的身世背景事無巨細地都告訴我,你是想借何骁混淆視聽,怕我查到你身上罷?”

何骁臉色一瞬變得鐵青。

封一鳴對着何骁打了個哈哈,道你說的果真不岔,這人最會油嘴滑舌搬弄是非了,蘭甫兄不要聽他亂說啊哈哈哈哈……

蘇岑死豬不怕開水燙地接着道:“那暗門知道你跟王爺嗚嗚嗚……”

封一鳴趕緊找了塊布頭給人把嘴堵上,死拉硬拽着何骁遠離了這塊是非之地。

再待下去只怕蘇岑還沒怎樣,他跟何骁就先打起來了。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來馬車才停了下來,馬車外人聲漸起,不幾時飄來一陣飯香。

盡管骨子裏不願屈服,但蘇岑的肚子還是很沒出息的投降了。這一天裏就早晨喝了一碗稀粥,這時候早就消耗盡了,正想着這群人不會沒良心地幹出虐|囚這種事吧,車帳簾子很及時地被掀了開來。

有人拔走了他塞嘴的布頭,手卻在他唇上游離着沒走。

蘇岑沒好氣:“封一鳴你有完沒完……”

那只手在他唇上輕輕按了下,制止了他沒說完的話,下一瞬有什麽啷當落地,頃刻碎成了幾瓣。

蘇岑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有什麽東西送到了他手上,邊角銳利,應該是剛剛打碎的瓷碗。

緊接着帳外就有人趕了過來,粗聲粗氣地問怎麽回事?

封一鳴笑着應付:“沒什麽,蘇大人身份尊貴,瞧不上咱們的粗茶淡飯,”示意那人看了看滿地殘骸,“收拾了吧。”

那人啐了一口,邊收拾邊罵:“少爺身子貧賤命,吃了這頓都不知道有沒有下頓了,還挑三揀四的。”

蘇岑欲哭無淚,其實少爺他也沒有那麽尊貴,也還是可以勉強吃一吃的……

好在直到那人走了也沒發現少了一部分,蘇岑把碎瓷片握在掌心,确認周遭沒人了才小心露出一個角來。

月至中天,白晃晃亮的吓人,胡四從路旁小樹林裏提着褲子出來,不情不願地挪到馬車旁坐下。

如今已然入冬,半夜裏寒霜落下冷的直哆嗦,不遠處還有幾個人圍着篝火值夜,偏偏他得守着車裏這位爺,連根小火苗都分不着。

胡四剛要靠着車轱辘打個盹,隐約間卻聽見幾聲輕扣從車裏傳出來。聲音不大,也就靠在車上能聽見,但偏偏除了這輛馬車,他別無依靠。

胡四不輕不重地罵了一聲,那聲音頓時停了下來,等他剛翻個身,那敲擊聲又适時的響了起來。

這聲音時緩時促,像極了有意無意的勾引,硬生生給胡四敲出了幾分情致來。再一想,這車上綁着的可是位富家少爺,那細皮嫩肉的比自己家婆娘還嬌嫩,如今這人手不能動口不能言地綁在車上,夜黑風高反正也沒人看見,閑着也是閑着,活動活動還能暖暖身子。

胡四一臉淫|笑着搓搓手,撸起袖子翻身上車,剛撩開帳門還沒看清車內情形,就覺得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貼上了自己脖子,只見黑暗裏一雙眼睛笑語盈盈看着他,道:“脫衣服。”

不幾時馬車上下來一人,佝偻着背往小樹林走。

篝火旁幾個人笑着打趣:“胡四這又是去哪兒啊?”

胡四悶聲悶氣地回道:“撒尿。”

幾個人登時笑起來,只道:“胡四你這不行啊,剛不是才去過嗎?難怪你家婆娘天天往隔壁鐵匠鋪子裏跑……”

胡四沒搭理,埋頭進了樹林,由着幾個人笑得前仰後合。

半晌後一人才道:“你們覺沒覺得胡四好像瘦了?”

幾個人嘴角弧度慢慢僵硬,又一人小聲道:“好像也矮了些。”

幾個人面面相觑一番,手忙腳亂爬起來去檢查馬車。

一撩帳門,正對上被扒的精光、五花大綁着淚流滿面的胡四。

蘇岑恨死這白慘慘的月光了。

什麽“舉杯邀明月”,什麽“床前明月光”,那人肯定沒在明月光下被人追殺過,人還沒動,影子先行,一點風吹草動都無處遁形。

蘇岑躲在一處灌木後頭氣喘籲籲,看着遠處火光映着人頭攢動,暗暗盤算,走了一天如今應該已經進了滁州地界,這群人不敢走官道,應該會繞開滁州城,滁州西南有琅琊山,所以他們走的應該是滁州城北的小路,他一路往南去,應該就能到滁州城。

當然前提是先想個法子擺脫這些人。

他要是有曲伶兒那一身本事飛身上樹也行,不過轉頭一想曲伶兒估計也是中了暗門的調虎離山之計了,如今自己都不一定能脫出身來。

只能靠自己。

蘇岑小心翼翼貓着腰往後撤,冷不丁被一塊石頭絆了一跤,腳踝一扭,人仰馬翻摔倒在地。

遠處的人聽見動靜立馬往這邊圍過來。

蘇岑甚至沒來得及檢查一下傷勢,拖着一條不能打彎的腿爬起來便跑。這一路上荊棘叢生,一身衣裳不幾時就被劃得褴褛不堪,有些甚至傷及皮肉。

眼看着身後的人追了上來,蘇岑心底越來越涼,恍惚間卻聽見不遠處有人打馬而來,咬着牙再跑幾步已然能看見路上火光閃映。

來不及多想,蘇岑連滾帶爬沖出樹林,險些被奔騰而至的駿馬撞翻在地。

一聲馬嘶長鳴劃破長夜。

而何骁帶人也已從樹林裏蹿出,指揮下人道:“把人拿下。”

寒光畢露。

蘇岑甚至沒看清馬上是誰,只顧着踉跄後退,沒退兩步卻結結實實撞到了什麽東西上。

還未回頭,一股清冷的檀香先至。

下一瞬只覺得有什麽奪眶而出。

月光下那襲身影将他輕輕圈外懷裏,披風獵獵,右手微擡,濃酒般醇厚的嗓音暈開在夜色裏。

“除了主犯,其餘人等,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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