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真抱歉
郁奚習慣了早起,哪怕在失明的那段時間,完全分不清白晝黑夜,他也通常在清晨六點左右就會醒來。
他洗漱過後在陽臺上搭着欄杆壓了壓腿,陽光還蒙着一層濕潤的薄霧,樓下那叢紅玫瑰開得濃烈燦爛,別墅對面人工湖波光粼粼,偶然有幾只白羽藍尾的水鳥點翅掠過。
劉姨已經做好了早餐,看到他這麽早就下樓,有些驚訝,“小奚今天怎麽起這麽早?要出門?”
“嗯,”郁奚點了下頭,幫她擺好餐具,“要去一趟公司。”
早餐一如既往地豐盛,擺脫了剛來那幾天高燒後的虛弱狀态,郁奚食欲也恢複如常。他本身不是易胖的體質,而且以前不管在男團還是拍戲跑通告,每天都是高強度工作,所以沒怎麽刻意控制過飲食,導致最後成了全團最能吃的崽。
郁奚也是吃了兩個培根三明治、一大碗皮薄肉厚的雲吞,又喝了份桂花紅糖小丸子後,才注意到劉姨帶笑的眼神,後知後覺有些難為情地放下筷子,抿了抿唇。
“吃得下就多吃一點,”劉姨還想給他盛碗湯,“就是平常吃太少才會這麽瘦。”
“……不了,我已經飽了,”郁奚摸了下還有些空蕩的肚子,自欺欺人地說,“有點撐。”
聽他這麽說,劉姨就沒再堅持,怕他胃會不舒服。
時間還早,郁奚沒有讓司機送他,搭地鐵去了公司,到常徹說的那間小會議室時,常徹還沒有來。
郁奚還是頭一次來公司,原主簽約的這家青渡傳媒,業界聲名赫赫,造星無數。
當初也是偶然,原主在拍第一部 戲的時候,常徹手下有個藝人也在那個劇組,他去探班時在化妝間碰到原主,素顏也能看出骨相極佳,這才動了要簽他的心。
而且那時常徹還去打聽了這個新人的背景,知道他出身很普通的工薪家庭,年紀又小,大學可能還沒畢業,正是最單純好擺布的時候。
卻沒想到原主油鹽不進,完全不理會常徹對他所謂的“安排”。
常徹對他骨子裏那股清高勁兒嗤之以鼻,他入行二十幾年,帶過無數新人,這個圈子紙醉金迷,進來有幾個能獨善其身,而且原主還很坦然地說過想紅、想要拍戲,結果連一點代價都不願意付出,哪兒有那麽多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郁奚等了半個小時,還是沒見常徹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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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常徹慣用這種伎倆,想敲打手下的藝人,先把人叫來晾着,拿這兩三個小時磨光多餘的情緒和脾氣,給足了心理壓力,才更容易聽他擺布。
郁奚從桌上玻璃果盤裏随便揀了根草莓味的棒棒糖,拆開包裝叼着,然後拎着帽檐把手裏的棒球帽重新扣上,推開會議室的門往電梯間走。
印象裏經紀人的辦公室應該在十六樓。
半路上碰到的人都很眼生,但不知道怎麽回事,似乎都在小聲地議論着什麽,偶爾餘光瞥向郁奚的方向。
郁奚沒有在意,他大概可以想象,要麽是之前那部劇,最近還沒播完,正在收尾,全網罵他白蓮,同公司的人自然多少會知道一些;再要麽,就還是他跟傅游年表白的那件事,酒店裏當天人太多了,哪怕沒幾個親眼看到,消息也是堵不住的。
書裏在原主死後公司發了訃告,針對他的罵聲就漸漸停息,還有人猜測他是不是因為前段時間壓力太大,承受不住選擇自殺。
有第一個人這麽說,分析得似乎有理有據,就有越來越多人相信。
當初罵他“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白蓮花”、“垃圾演技,不愧是糊咖”、“趁早滾去娛樂圈別再來髒別人眼睛”的那些人,好像再也沒出現過。
反而開始有人發現他好像并沒有以前大衆眼裏認為的那麽不堪。
“其實顏值還是很能打的,死亡濾鏡底下也不失真。”
“演技也沒有那麽差吧,再說臺詞還不是編劇寫的,而且是第一次演戲,不怯場演成這樣已經不錯了,誰天生就會表演,說不定再拍幾部就有進步了呢,可惜了……”
“那個采訪視頻也不像故意裝高冷,很明顯就是害羞,下臺階的時候還很紳士地扶了一下前面的女主,嗚嗚小天使。”
郁奚擡手按了下電梯。
他其實能明白那種感受,之前迫于經紀人的壓力,一直接爛劇的時候,他幾乎是拍一部被罵一部,有時候看着劇本感覺混亂而離譜,但不得不演下去。制作精良的好劇要等的時間更長,他既然堅決想要解約,就不會有人再等他了。
而這些事也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
局外人看到的只是他爆紅之後迅速跌落,為了撈錢什麽爛劇都接,什麽活動都去。
還有人嘲笑他,命都寫在了名字,衆人奚落的奚。
電梯在三樓停下,又進來兩個人,其中一個郁奚認識,應該是跟他同期進公司的,不過不是同一個經紀人,好像叫祁念,另一個大概是祁念的助理。
前段時間常徹想給他截胡的《青崖》男二,當時就是祁念簽下來的。
兩個人年齡相仿,同期出道,走的路線接近,很容易就成為對家,祁念一直對郁奚沒有什麽好臉色,尤其是這次聽經紀人說他的角色差點不保,就更加不待見郁奚。
郁奚不怕事兒來找他,但自己也不想惹事,所以在祁念進電梯後,就往右側挪了幾步。
但祁念很明顯難得有這個機會,不想輕易放過他。
“我說,”祁念忍不住開口,語氣嘲弄,“你想紅想瘋了吧,常徹給你安排的還不夠,又去招惹傅游年,吃得消嗎?”
常徹的名聲爛得厲害,但凡對他有一點了解,除非自己也心甘情願,否則沒人會想簽在他手底下,挨上這個經紀人的名字,就已經髒透了。
原主在簽約之前确實沒怎麽去查過他這位經紀人,一來是他常年在療養院裏,接觸的人太少,的确性格相對單純,此外他其實沒必要查,如果真的有什麽問題,想換經紀人或者公司,對他是輕而易舉的事,甚至不會有人敢讓他付什麽違約金。
“說完了麽?”電梯快要停在十六樓,郁奚忽然開口,淡淡地問。
祁念話到嘴邊被他梗在了嗓子眼裏,正要繼續時郁奚回過了頭。
從祁念的角度能看到郁奚棒球帽下露出的冷白側臉,線條清晰精致,而那雙眼睛冷寂到沒有一絲溫度,仿佛面前的人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郁奚咬碎最後一點糖塊,把塑料細棍丢在手邊垃圾桶裏,舌尖抵了抵含過糖後發皺的口腔內壁,走出了電梯。
“艹,”祁念低罵了一聲,“他死到臨頭了還拽什麽?”
常徹的辦公室在走廊盡頭,郁奚走過去敲了幾下門,聽到裏面混沌不清的一個“進”字。
常徹是老煙嗓,每天早上聲音含混,聽得人不太舒服。
等人進來以後他才發現是郁奚,眉頭擰成結,看着他語氣不善地說:“不是讓你在樓下等?上來幹什麽?”
“八點半了。”郁奚在沙發上坐下。
常徹跟他約的是整八點。
簽了眼前這個人大概是常徹今年最後悔的一件事兒,偏偏這燙手山芋他還有點舍不得甩開。
娛樂圈從來不缺新鮮的面孔,更新換代是想象不到的快,他上一個捧出來的流量已經紅了三年,看現在的情況,很難再有下一個三年,他不得不早做打算。
“我聽說你去《青崖》劇組試鏡了?”常徹不再廢話,直入主題。
“是。”郁奚點頭。
“你什麽時候能腦子清醒一點?”常徹忍着火氣,“你是還沒被罵夠,故意湊上去找罵是吧?”
郁奚看着他沒說話。
“就憑你那點兒木頭樁子一樣的演技,你還真以為自己試鏡能過?”常徹還沒見過這麽沒有自知之明的新人,“好,就算你過了,這一部大戲,你能撐得起來?”
常徹原本的想法是,讓郁奚去演《青崖》裏的深情男二,那個角色清冷自持,對女主尊重愛護,卻迫于師門禁忌,還有病弱、朝不保夕的身體,只能把愛慕深藏心底,很容易打動人,再也沒有更适合洗白的,待着不動都能刷好感,之前那爛片肯定沒幾天就被人忘幹淨了,結果郁奚壓根不識好歹。
郁奚早猜到他是想說這個,左耳進右耳出,看到路湛給他發了幾條消息,就靠着沙發低頭看手機。
這幾天路湛約他打過幾次游戲,那天試鏡的事兒誰也沒提,如果光說開黑的話,他倆倒是很有默契,郁奚也不介意多交個朋友。
看到郁奚置若罔聞的樣子,常徹火冒三丈,站起身朝沙發旁走去。
快要走到郁奚面前時,郁奚卻突然調轉手機屏幕給他看,“真抱歉。”
上面是選角導演剛剛發來的,試鏡通過消息。
一盆涼水兜頭澆下,常徹啞了火。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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