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節

”字落在“黃”字後面。

“昔歸，太周正了。”尹殇忍不住出聲提醒。

“嗯嗯。”小孩兒點着頭，羽般睫毛下一雙澄澈的眸子瞬也不瞬的專心盯着字，他求快，字跡還得摹得像，蘸墨時頭一歪，圓潤耳珠上的銀月便随着一晃一晃。

慢一些吧….讓我能多守你一會兒。

尹殇心裏閃過這樣的念頭。

只要這樣就好，眼睛可以安安靜靜的看着他，耳朵可以聽到他刻意屏氣的呼吸，只要擡起手微微靠近，指尖便能感受到鮮活的溫度。

實在是滿心歡喜。

歡喜到要滿溢出來，撐脹着心髒，忽而酸然澀澀。

“将軍…”

“将軍……”

朦胧間有人喚，尹殇刻意忽視着，滿眼只有一個昔歸，他下筆如飛，鼻尖上挂了一層絨絨汗，正急着抄完書，等着自己帶他去抓胡靈雀呢。

“将軍…..”

“将軍………”

那聲音不肯善罷甘休，一聲大似一聲，喚的尹殇愈發煩躁。

眼前的畫面漸漸模糊，尹殇不情願的睜開眼，檀木雕花的床頭映入眼簾。

床頭外面 ，侍女屏息靜氣的立着，洗漱器具已經準備好了，她倒不敢打擾主人好眠，叫喚的人在門外，晨光裏模模糊糊一個影子。

“大清早的，叫魂呢！ ”尹殇坐起身子，忍不住吼斥。

門外聽他醒了，果然沒了聲音。

“哼。”尹殇冷哼一聲，沉着臉接過侍女遞過來的衣物，穿戴整齊開始洗漱，又問：“什麽時辰了？”

“回将軍，已是巳時了。”侍女小聲答道。

尹殇握着抹臉的綢帕，不由的愣了愣，長期的軍旅生活讓他作息極其規律，很少有睡過三竿不自覺的。

是因為昔歸….尹殇将綢帕覆在臉上，心髒猝不及防的疼痛起來。

七年。

我找了你整整七年。

你竟音訊全無至此，連入夢也不肯多給我一些時光。

眼底灼的發紅，尹殇用了好一會兒，才調整好自己的呼吸。

“将軍。”門外侍衛見人出來了，拱手行禮，瞥見尹殇那陰沉的臉色，不由的站直了幾分。

“何事？”尹殇問到，語氣滿是不耐。

“墨先生讓我把這個給将軍，說申時要送到清依坊去。”侍衛放低了聲音禀告着，将墨将離給的單子遞過去，垂着頭，大氣不敢出。

“知道了。”尹殇一面打開看，一面揮揮手讓戰戰兢兢的侍衛退下。

單子上列着長長的藥材名目，倒是都很常見，不過所需之量稍多而已。名單末了還有備注，哪家藥店哪種藥材庫存多少，價格幾何，可謂非常詳盡了。

從王府回來後，兩人兩日未打照面，這兩日裏，墨将離一面和李大人落實制蠱的地方，一面竟将藥材購買渠道都調查完了，這樣的速度與效率，怕是因為一切都在他計劃之中。

心思深沉。

尹殇在心裏又給他下一個判語，拎着那紙單子朝書房走去，不一會兒叫來了管家，安排好人手，便着購買好藥材送去。

處理完正事，書房安靜下來。

尹殇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發呆，窗棂邊細微的塵埃在陽光中飛舞，勾勒出模糊的影子，小小一個，虎頭虎腦。

尹殇想起來了，那是他們相識的第一年，顧昔歸9歲，他12。

後來怎麽樣了呢？

雀是沒抓着的，昔歸掉到了樹下水潭裏，摔了一身泥，咿咿呀呀的哭着，讓他哄了好久，後來還是背回去了，少不得又挨了師父一頓罵。

往事如春光，總是讓人勾了唇角。

然而卻是那麽短暫，短暫的快樂後，更加冰冷的寂寞如蛆附骨。

尹殇将臉埋進粗粝的手心，沉沉的嘆出氣來。

你們在哪裏？

恨不恨我？

還是像墨将離說的，真的已經…..死了。

墨将離。

想到這個名字，古怪的心悸又一次蔓延起來，游思妄想無所憑依，心中一陣混亂。

他勾起了太多回憶。

侍女輕叩門扉，請尹殇去用食。

尹殇這才驚覺竟在書房枯坐了一個時辰，他沒甚胃口，然而飯總是要吃的，草草扒了幾口，便打算去清依坊看下墨将離那邊的進展。

第捌章

晴了許久的春末，微風一起，安陽城的柳絮也揚揚灑灑滿天飛舞。

稍微講究的人家愛撐傘出門，綠蘿的，桃紅的，鵝黃的…..各式油紙傘銜緣而過，紛然柳絮灑落其上，別有一番風情。

墨将離走走停停。

他是去買藥。這一味藥材用量不多，卻是制蠱核心，于是自己找了家藥店買了。

他未撐傘，漫天的柳絮被風卷了，沾上了衣，又輕巧的落在發上，白衣亦還好說，紅豔的發上星星點點白絨墜着，時不時落上眼睫，他只得停下來擡手拂一拂，看起來有些可愛的窘迫。

街上人撐傘的人多了，免不得互相張望相讓，墨将離識趣的走去路邊，又被飯館的店小二殷殷招呼，吃飯的時辰街上錦衣的公子，一看就是上好的招攬對象，奈何這公子不喜人多也不想吃飯，兩次三番難抵殷勤，便又帶着幾分尴尬走到路的另一邊去了。

尹殇撐一把白紙素傘，不遠不近的跟着墨将離，遠在街口他便已經看到墨将離那頭耀眼的紅發，本想打招呼，又覺平日裏一本正經的人被區區柳絮逼的窘迫的模樣有幾分好笑，便決定跟着他走到清依坊再說了。

擡手拂着柳絮，忽然啪的一聲踢到了什麽東西，墨将離被絆了一下，耳畔傳來短促的“啊—”一聲低叫，墨将離趕緊站穩了身子，一看，竹筐歪在一旁，花枝散了滿地，後面還有一個姑娘跌坐在地上。

“實在過意不去….在下沒注意，可是傷了姑娘？”墨将離趕緊躬身道了個歉，又伸出手去，想把地上驚惶的女子拉起來。

女子十三四歲年紀，一身藕色的衣裳洗的發白，瘦弱的雙拳蜷在胸口，驚恐又謹慎的打量着墨将離，并不敢去拉他的手。

墨将離自知與常人有異，又将手往前遞了幾分，放柔了聲音笑道：“姑娘莫怕，我是南疆人，并無什麽惡意。”

站在側面的尹殇不由的一窒，他從未見過墨将離這樣暖陽般的笑意，那人眸色帶了抹灰，本就漂亮得緊，平日裏看人總是冷淡，而今這樣滿懷憐惜的溫柔注視，莫說女子，他一個大男人也心跳失了幾拍。

跌坐在地上的女子果然雙頰飛起了桃紅，眼裏的不安被嬌羞沖淡了許多，也肯去握住墨将離的手，顫巍巍的站起來了。

“沒傷着吧？”墨将離看她站穩便收了手，眼中關切，聲音低柔。

“公子只是踢倒了我的花籃…..并未….”垂着眸子的女子，低聲嗫嚅道。

“人沒事就好，”墨将離笑嘆，又問：“都正午了，花還未賣完麽？”

“想着花崇節近了買花的人會多些….今日有些貪心了。”女子垂着頭，絞着衣角，甚是不好意思的樣子。

“剩餘這些我都買了吧。”墨将離答道，一面說着，一面将錢袋摸了出來。

錦繩一解，兩個銅板安安靜靜躺在綢緞小包裏。

……..墨将離如遭雷掣，整個人呆愣當場。

這才想起來，今早出門急了，竟是沒帶夠錢，買完藥材後已是囊空如洗了。

垂着頭的姑娘半晌聽不到他說話，忍不住輕擡頭一瞥，霎間心如鹿撞，又趕緊把頭低下了。

那個俊秀的異邦公子，正也紅着臉，一瞬不瞬的呆望着她呢。

旖旎心思壓都壓不住，腦子裏就飛出些茶館先生佳偶天成的故事來，姑娘正是又羞又驚不知如何是好，忽聽耳畔一把清峻嗓音笑道：“拿去吧。”

愕然擡頭，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提了一個飛金刺繡小袋，正在她眼前一晃一晃。

循聲一望，一個撐着素白紙傘，身着墨色山水繡衣的公子正笑盈盈的看着她，姑娘一低頭，臉更紅了。

不過是賣花拖久了回家而已，怎能遇上這樣兩個好看的人兒，一個美玉無瑕，一個拓拔飒踏，這兩人站在一起，簡直是滿足了所有深閨女子的傾慕。

“你看看夠不夠。”清峻的聲音再次想起，人還是笑着的，他望着白衣那個，笑的十分玩味。

白衣那個也在看他，有些呆滞的樣子，眸底的錯愕一覽無遺。

“夠了夠了。”女子紅着臉答道，接過錢袋數也不數塞進衣襟，又将散落一地的花枝攏起，遞給墨将離。

“多謝公子。”女子福了福身。

“啊…是在下抱歉了。”墨将離堪堪緩過神來，趕緊答道。

賣花的姑娘收拾離去了，尹殇撐着傘走近一步，墨将離下意識的後退，就聽尹殇笑：“再不過來，柳絮要飄眼睛裏去啦。”

墨将離望着他，眨了眨眼睛，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