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節

過千百遍的臉。

墨将離懵懂的望着他，那個心心念念的名字在喉頭幾番滾動，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然後尹殇說：“先生醒了？”

時光如潮水般往後退去。

“在下失态了。”墨将離揉揉眼睛支起身子，才發現身上蓋了尹殇的衣裳，而尹殇只穿了單薄內襯，正坐在火堆前轉動着樹枝上的烤魚。

“…..山野間又何必如此拘束。”尹殇笑着眨眨眼：“反正只有我們兩個。”

金黃的烤魚遞了過來，冒着煙滋滋作響。墨将離接過，小小咬一口，沒有任何調味的魚肉鮮香無比，瞬間溢滿口頰，意外的好吃。

“還不錯吧？”尹殇望着墨将離挑眉驚訝的模樣，看似笑問，實則滿滿的得意。

“…..将軍實在應該叫醒在下的。”吃着魚望着溪中的明月，墨将離徐徐感嘆道。

“擾人美夢可不是好事。”尹殇不經意的笑着，将衣裳一件件穿理整齊，朝着墨将離伸出手來：“夜路難行，要我拉你麽？”

墨将離看着那只骨節分明十分有力的手，緩緩搖了搖頭。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花街柳巷的曲子，曾有詞這樣唱着。

然而水中月撈不起，心上人不可觸。這世間執着最終空成鏡花水月，他們看似咫尺的距離隔了洶湧的名為宿命的長河，無法泅渡，不可同歸。

回家的路途因為各懷心事而顯得格外安靜，待走到将軍門口，已有小厮焦急的候着了。

看到兩人回來，小厮趕忙迎上前去，躬身行禮倒是規矩，一開口便忍不住抱怨了。

“将軍和先生下次出門還是帶上個把人吧，今日寧王府來傳，小的們尋不到人，可是急壞了。”小厮苦着臉，十分委屈。

“可說了何事？”尹殇蹙眉問道。

“.…并未說明何事…”小厮望向墨将離：“是來傳墨先生的。”眼見主人神色漸漸凝重，又趕緊補充道：“來通傳人的語氣神色倒是歡歡喜喜的，并不像有壞事的模樣。”

“那便待明日再去吧。”尹殇還在垂目沉思，墨将離已經說出了決定。

“畢竟夜深打擾王爺也是不妥。”他看向尹殇，臉上是一貫的從容溫和的笑，又拱手道：“今日十分感謝，将軍也早些歇息吧。”

第拾肆章

次日一早，墨将離沒叫尹殇，只身一人去了寧王府。

去是走着去的，回來卻有車乘。

小厮猜的不錯，果然是好事。

墨将離制的蠱被謊稱“肥料”送到了萬平郡，西蘭縣，劉縣三處，初夏時孵出大量螟螣，還沒等恐慌蔓延，不過幾周便死了個幹淨，剩下沒有多少螟螣早被當地農民撲殺，如此看來，今年大梁再無蝗災之難。

梁皇甚是高興，着實的誇贊了一番督辦此事的寧王，寧王得了賞賜，一貫的恩寵門客，于是從書籍字畫到金銀古玩賜下一堆，着了車送墨将離回将軍府。

尹殇雖未與他同去，晌午時分也得了消息，待墨将離帶着幾個寧王府小厮回來時，他已在院子裏等着了。

“恭喜先生，有此一功，仕途可穩。”遠遠看得墨将離走來，尹殇拱手作揖。

墨将離回個禮，笑道：“也是多得将軍照拂。”

兩人你來我往，一個誠心賀喜，一個客套逢迎，在下人看來倒是和睦非常。

待小厮将箱子都搬完，尹殇便問：“這些賞賜先生打算如何處置？”

墨将離恭敬道：“王爺恩寵，還請将軍幫在下好生收藏。”

他話是這樣說，尹殇卻覺着他不是十分在乎的模樣，也不好多問，便說：“如此，我讓賬房先生暫時入庫可否？”

墨将離連連點頭稱是，也不多看一眼那些玩意兒，交由尹殇安排着便回了自己的西苑。

阿音和年糕正在紫藤下洗衣服，見墨将離回來了，阿音便擦擦手上水跡迎了過去。

墨将離一路将人帶進書房，關了門，臉上笑意瞬然消失。

“阿音。”他一面沉聲喚着，一面在書櫃下的小抽屜裏翻翻找找，最後在幾個小綢布袋裏稍作猶豫，拎出一個青色的置于桌上：“明日只能你去了。”

阿音面色一變，連忙擺手比劃着。

“我知道….”墨将離阖眸嘆息：“可是明日是最好的時機，我們等不起。”

阿音一急，喉間發出混糊不清的音節，比劃愈發快速起來，臉上的擔憂也愈發明顯。

墨将離擺擺手，嘆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望着阿音輕輕笑了，目光溫柔而堅定：“天黑前你回來就沒事，對嗎？”

阿音猶豫半響，終是咬着嘴唇，重重一點頭。

墨将離招招手示意她湊近，小聲的在耳畔一一吩咐清楚。

大梁官場上有個不成文的風俗叫“敬賞”。

指的是臣子或門客得了主子的賞賜，便會在次日敬獻一些東西給主子做為回禮，所敬之物不可貴重，不可是金銀等俗品，卻需表達自己真實心意，以求君臣相交相知莫逆于心。

墨将離得了寧王的賞賜，按風俗第二日便該去“敬賞”，雖然突染風寒發起了高燒，還是派了自己貼身侍女帶信來拜見。

所敬之物是南疆早前就很珍貴的植物種子“碗蓮”，此花可種在瓷缸筆洗裏，花葉皆是蓮狀，卻只有拇指大小，一株死則整片陪葬，代表的自是文士忠貞不二的高潔品質。

寧王本就是愛花之人，看了墨将離的書信後更是心生歡喜，吩咐管家帶着阿音去書房，找了園藝小厮幫手，一并去将碗蓮給種了。

阿音叩頭行禮，垂着眸子跟着管家與小厮走，一路目不斜視，極佳的教養讓見多識廣的老管家也忍不住心中默贊，三人不一會兒到了後園小屋，老管家和小厮駐了足，阿音才發現面前站了兩個持戟的威武守衛。

原來寧王不在的時候，這書房一直有人守着。

老管家出示了印章傳達了寧王的話後，其中一個守衛拿出鑰匙打開門，稍稍躬身便站回原位，示意他們可以進去了。

阿音另有一張單子，是墨将離寫好的栽種步驟，三人看了，便依着步驟找來筆洗，泥土、清水等物忙碌起來，搗弄到一半，阿音卻擺着手，一次又一次的制止着他們往下。

老管家一愣，看她咿咿吖吖滿臉急切，比劃也看不甚懂，便将單子拿來讓她指認具體是哪一條步驟出了問題，然而阿音整個人是懵的，蹙了眉頭不停擺着手，老管家明白過來，這個女子只怕連中原的文字也看不懂。

只好自己細細再讀，這碗蓮金貴難栽，步驟也是出奇的多，他眯着眼睛一條條對照過去，恍然一拍腦袋：“…..土裏要加池底泥！”

阿音連忙點頭。

老管家看看負責種花的小厮，兩人四目相對有些犯難，這栽花容易，要去池底撈泥可就不是兩個人能做得到的事兒了，想着寧王今兒高興的樣子稍作猶豫，又看了一眼乖巧站在一旁的阿音，老管家囑咐道：“姑娘在此切莫走動。”看阿音點頭，他又吩咐小厮道：“跟我再去找幾個人。”

老管家帶着小厮出去了，守衛看了看阿音，只見她原地站着，果然是聽話的動也不動，兩人心下稍安，卻也不敢放松警惕，兩雙眼睛瞬也不瞬的只盯着她。

忽然卻一陣風來，伴随的似乎還有一聲低啞的驚呼，守衛來不及分辨，因為書房的門已在他們面前啪一聲合上了。

兩人只愣了極短一剎便合力去推，然而這書房作為王府重地，窗門都是最為結實的鐵桦木制成，窗門的銷子亦是寒鐵，哪是那麽容易能推開的。

屋內傳來咣咣當當的聲音，時而伴随着驚恐的啞叫，兩人已知大事不好，心如火焚赤着臉抵命的撞着，直至铠甲有了幾道凹痕，那鐵桦木的門終是放棄抵抗的開了。

靠着後院圍牆的窗洞開着，室內一片狼藉，桌前跌坐着阿音，潔白的手腕子上多了一道青痕，正淚眼婆娑的望着他們。

這麽大的動靜很快驚動了寧王，他帶着侍衛匆忙趕到，不看門前跪着的兩個守衛，也不看阿音，甚至一團亂的書房他都視若無睹，只快步走到書架前，拿下幾本書。

書後的黃金小櫃還在，寧王籲出一口氣，又拿下腰間随身的鑰匙打開，裏面一冊本子，還安安靜靜的躺着，寧王拿出來翻了翻，終是放下心來。

鎖好櫃子，寧王轉過身來看向衆人：“怎麽回事？”

他聲音不大，眼裏沒了之前的急切，聽起來就像普通的詢問一樣，而跪着的兩個守衛，已經顫抖到話都忘了答。

一片混亂中無人留意，一只小小的黑色蟲子從阿音的耳洞中爬了出來，稍作猶豫便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