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面談心異

穆卓臨雖身着龍袍，坐于龍椅上，卻渾身透着一股挫敗感。

不出所料，前線敗陣的消息白子靖也已經知曉，穆卓臨這副模樣他毫不意外。

白子靖的腳步聲回蕩在空蕩的大殿上，穆卓臨聞聲擡頭，也起身向下走來。

當穆卓臨走至最後一階臺階時，忽然随意的坐下了，寬大的袖子拂在身側，白子靖躬身剛要行禮，就被穆卓臨打斷。

“無需多禮，坐。”

穆卓臨說着拍了拍身側的臺階，白子靖了然，他若是坐下便是和穆卓臨同坐一臺之上，其中喻意，不言自明。能和天子同臺而坐，如此殊榮，穆卓臨買得一手好人心。

白子靖也不客氣，當真就坐下了。

“是朕錯了……”

穆卓臨的眼眸微沉，再不見之前總是輕佻的目光，白子靖看在眼裏，知道他話還沒說完，只是默默的等着。

片刻，沉默許久的穆卓臨緩緩開口：“朕以為，讓常勝将軍衛籍安帶兵出征定能勢如破竹，現在看來，是朕欠考慮了……”

“那皇上現在如何想？”白子靖似笑非笑。

“子靖當初說得對，當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來領兵，衛籍安老将軍名聲在外，他一出馬敵軍定會慎重待之，所有重兵重将都會放在他身上。并且，出軍時朕大張旗鼓，也讓敵軍知了先機，是朕害了衛老将軍啊。”

白子靖聞言，心中一突，敗仗的關鍵穆卓臨句句在點，他本以為穆卓臨即使打了敗仗也想不到這麽多，只是還來求自己罷了。

可這麽看來，穆卓臨雖在自責之中，卻沒有一蹶不振，而是審時度勢，總結了戰敗的緣由，這樣的人若是謀士長此以往必成勁敵。

“皇上既已參透，又為何叫臣前來呢？”

白子靖笑道，他心中知曉，穆卓臨現在在朝上的地位已經是岌岌可危，此番叫他前來，必不是只為出征這一事，但他已經不能展現的太聰明，功高震主，謀士多危。

要一個人信任自己，就要讓他以為自己雖有才華，卻也要仰仗他人，白子靖就是要穆卓臨信他，信他雖然聰明，卻看不透皇上的心思。

“子靖，朕還想出兵。”

穆卓臨側頭看向白子靖，眼中的堅定不容置疑。

“可是朕把握不住輿論，朕怕還未下令，便被丞相聯名彈劾奪了兵權，你也知丞相在朝中勢大，朕擔心……”

說着，穆卓臨眼神又飄向了地面，又透出那種由內到外的無力感，他終究年輕，見得太少。

“皇上無憂，丞相是皇上的親舅舅，彈劾誰他也不敢奪皇上你的兵權，否則就是唇亡齒寒，兔死狗烹。”

穆卓臨擡眼，他總是喜歡看白子靖在他面前談論政事的模樣，每當這時候，白子靖的眼中都會流光溢彩，臉上若有若無的笑意也顯得更真誠，不似平時的清冷。

白子靖還在侃侃而談，穆卓臨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心中一顫，白子靖便想把手扯出來，不想卻被抓得更緊，皺眉看着面前的人，臉色陰沉。

穆卓臨未免過于色膽包天了些，眼下江山未穩，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對自己動手動腳，惹得白子靖的耐心都快磨沒了。

想他自幼遨游天下，見慣了各種虛僞惡心、癡男怨女，除了他的師父白子靖從來不信、不忍、不從任何人，這穆卓臨倒是第一個，可偏偏還總是不斷挑戰自己的底線！

“子靖，你做朕的智囊可好！”

白子靖剛要發火，被穆卓臨一句怼了過來，看着穆卓臨期翼的眼神，白子靖才發覺自己會錯意了，頓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這樣，朕就不會再犯之前的錯誤，朕就能為你封侯拜相，你就可以随時跟在朕的身邊了。”

在穆卓臨激動的話語裏，白子靖後知後覺的謙遜領恩，抽回的手還是不自覺的在衣擺處磨蹭着，好像能磨掉方才穆卓臨握過的事實。

從皇宮出來，白子靖坐于馬車上出神，穆卓臨說要他當智囊，說明已經是對他信任無它，如果再能給予兵權，就更是心腹大臣了。

颠簸的馬車忽然停住，外面吵鬧聲起，白子靖掀起車簾看去，原是道上兩輛車駕相對而行堵了各自去路。

對面的車子富麗堂皇，仆人衣着不凡，看樣子不是大富就是大貴，果不其然，下一刻一個熟悉的人就從中冒出頭來呵斥仆人為何還不行車。

白子靖見狀從車上下來，向太尉柳蕭行禮，柳蕭聽出是白子靖的聲音，便又冒出頭來，臉上盡是不屑。

“我當是誰，原來是皇上身邊的紅人，白進士啊。”

“太尉說笑了。”白子靖再弓腰，以示卑微。

“不知白進士可聽說了大軍已敗的消息，皇上此舉失策，白進士可是首擔其罪，折了大軍不說，事到如今，皇上還是得和親。”

柳蕭倚在車窗邊，雙手互揣，說話間盡是漫不經心和嘆息，一副苦口婆心、憂國憂民的樣子。

白子靖皮笑肉不笑，柳蕭這是要讓自己背鍋好除掉他的意思，不過怕是沒機會了。

“那可未必，皇上的性子，太尉應比臣下清楚。”

話音剛落，柳蕭便驚得長身而起，似乎是要從車駕中爬出來一樣。

“你這話什麽意思！”

見柳蕭心中明了，白子靖又道：“不過太尉也要明白，您畢竟是皇上的妻舅，皇上就算有錯也要多擔待，莫要因一時之氣，一步錯，步步錯。”

說着，白子靖讓自己的小童牽馬靠邊，為其讓路。

“太尉請吧。”

柳蕭鎖眉，随着車駕的離去，眼睛卻一錯不錯的望着站在街邊的白子靖，方才他還不懂為何白子靖要告訴自己穆卓臨怕是還要出兵，現在明白了，是為了防止自己聯合丞相逼宮，好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一陣風，揚起了柳蕭的鬓角，也吹得他後勁一陣發涼。

穆卓臨躺在寝宮裏，一閉眼就是白子靖。

今日白子靖應了要做他的智囊，穆卓臨開心的仿佛納了後宮一般，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最後幹脆起身坐在寝宮門外的臺階上。

身着單衣有些單薄，涼風吹的穆卓臨腦子越發清醒，擡頭望着天中的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