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晴波
晏蒼陵被樂梓由攙扶着走出春杏樓時,已是酉時,濃厚的酒氣不待小二接近,便已撲鼻,嗆得小二憋緊了呼吸,方勉強隔絕那令人作嘔的味道。
晏蒼陵歪歪斜斜地依靠在樂梓由的肩頭,手裏仍拎着一壇酒四處亂晃,嘴裏不知說些什麽,唠叨個不停。樂梓由臉色也不大好,眉宇間皆是厭煩之色,稍稍将人推離了一些,捏着個鼻子側臉道:“走了走了,甭廢話了。”
“不走!”也不知灑了什麽酒瘋,晏蒼陵掙開了樂梓由的攙扶,腳下一個虛晃,差些摔下樓去,樂梓由眼疾手快穩了他,他還沒心沒肺地呵呵大笑,“我不舒坦,不走!來,我們到品芳閣去,找老鸨算賬!”
“喲呵!”樂梓由吓得蹦起,丢開了人就板着臉道,“那你自個兒去,我不去!”
晏蒼陵整個人都靠在了樂梓由的身上:“你不去也陪我去!今兒個我不将他解決了,我便不姓晏!”
樂梓由側看了晏蒼陵一眼,皺皺眉就把人拉了出去:“走走走,快些解決,我好将你這醉鬼送回家。诶,”他頓了一頓,側首對着掌櫃道,“你們這兒可有馬車,借我一用!”
說着,就從懷裏掏了一錠碎銀,掌櫃一見,眼底都泛了光,忙躬身哈腰不住點頭:“有有有,客官後院請。”
“好。”樂梓由單手一挑,架着晏蒼陵就跟着往後院去。
一到後院,還未上馬車,樂梓由便訝了一聲:“咦,只有一輛馬車?那我用了,豈非給你們造成不便。”
“無妨,”掌櫃樂呵呵地揮手道,“我們這兒明早方會借用馬車去拉些貨,其餘時刻皆用不着,一會兒小的讓小二跟着你們去,屆時王爺回府後,便讓小二趕馬回來便成。”
“哦?”樂梓由眉頭一挑,“你怎知他是王爺。”
掌櫃一僵,又将笑容堆起:“這芳城內誰人不知王爺呢。”
“哈哈哈,說得好,”樂梓由朗笑着拍了拍掌櫃,“這馬屁拍得不錯,改明兒多上你這幾趟。”
掌櫃一口吞沫就噎在了喉頭,不上不下,只能尴尬地嘿嘿讪笑,伺候着樂梓由同晏蒼陵上了馬車,喚來一個機靈的小二,就低聲囑咐:“一會兒看着點。”
小二應聲,上了馬車,帶着樂梓由同晏蒼陵往品芳閣去。
到了品芳閣,樂梓由同小二使足了氣力,方能一拖三拽地把酒醉的晏蒼陵拖下馬車。
晏蒼陵迷迷糊糊的,雙腳一踏實了地面,聞到濃郁的脂粉味,便扯開了嗓門大喊:“喚老鸨出來見本王,喚老鸨出來見本王。”竟是酒氣上來,亂喊亂叫了。
樂梓由無奈地揉着眉間,看了眼周圍望來的人,揮揮手趕人,趕忙将晏蒼陵往閣內帶。
原老鸨晴波聞聲匆匆趕來,一看晏蒼陵雙頰帶紅,酒色熏人的模樣,便以絲絹捂嘴訝了一聲,複又展露笑顏,柔若無骨地靠了上去:“喲,王爺這是怎地了,花酒還未喝着,便先醉了。”
“晴!波!”晏蒼陵打了個酒嗝,眼皮子往上一翻,指尖繞着晴波轉了轉,方定在她的鼻頭上,“本王是來尋你算賬的!前些個日子,本王買下的那個‘仙……’”
“呀,王爺!”樂梓由大聲一喊,蓋過了晏蒼陵的話,左顧右看,拉着晏蒼陵的手就往閣裏處帶, “晴波姑娘見笑,可否移步雅間。”
晴波掃了晏蒼陵一眼,笑着揖禮道:“自是可以,這邊請。”
晏蒼陵不滿地支支吾吾,皆被樂梓由以更高的聲音壓了過去,但晴波仍聽得清清楚楚,晏蒼陵在抱怨某人不識擡舉,不會以色事人。
晴波眼底情緒晦澀不明,帶着兩人上了一間雅間坐下後,素手提袖為兩人斟茶,眼波流轉,垂眸低笑:“王爺今日怎有如此雅興,來我們品芳閣。”
樂梓由将靠過來的腦袋推開,無奈地執扇敲頭:“唉,他喝多了,晴波姑娘別見怪。”
晴波捂嘴輕笑:“無妨,我們這兒醉鬼可不少,只消一杯解酒湯下肚,包他又生龍活虎的。”語落,恰好外間有丫鬟敲門,原是解酒湯送到。感念晴波如此知情達理,樂梓由會心一笑,對她拱了拱手。
晏蒼陵喝下解酒湯後,他迷離的雙瞳好歹多了幾分清醒之色,但他一醒,便有氣力算賬了。猛地一拍桌子,晏蒼陵大大咧咧地指着晴波吼道:“你們這兒賣的貨色不好!”
晴波訝了一聲,雙瞳略睜了一睜,急道:“王爺此話何意。”
“哼,”晏蒼陵又是大力拍桌,震得桌上的茶具嗡嗡作響,“你還問本王何意,我問你,本王先前買下的那個‘仙人’他……”
“哎呀!”樂梓由還在倒茶,一聽這話,立馬放下了茶壺,捂上晏蒼陵的嘴,可惜終歸遲了一步——晴波眼底異色閃過,伸手撫了撫雜亂的鬓角,只笑不語。
她始終進退有度,不會多問亦不會多說只言片語,這讓樂梓由在心底腹诽了一聲,暗中掐了晏蒼陵一記,大有嗔怪他找上這女狐貍之意。
晏蒼陵心底也在苦笑,想他們倆做出這麽一場戲,到底是為了誘晴波開口追問,好讓他們掌握主動之權,未想晴波理都不理會,全然一副靜等他們續話的模樣,以致他們變得極其被動。
樂梓由眼珠子機靈一轉,安撫躁動的晏蒼陵後,刻意湊近了晴波,低聲問道:“晴波姑娘,這明人不說暗話,咱們王爺也是個人上之人,這‘仙人’之事的緣由,你我一清二楚……”
“樂公子說笑了,”晴波嗤嗤笑了一聲,不鹹不淡地道,“仙人之事緣由是為何,我怎知曉。”
樂梓由被哽住了,在心底又罵了一聲,唰地開扇,遮掩自己的臉,将聲音一壓再壓:“你也知曉,王爺的身份擺在那兒,若是同普通人那般粗着脖子喊價,未免太失身份,只好使些小手段了。未想這人買回去後,賊倔,死活不肯屈服,打也打過,愣是咬緊牙關不屈。您看,您賣的這貨色也不怎地,不如便這麽算了罷。”
晴波抿唇一笑,上下掃了樂梓由一眼,眼波橫流:“樂公子今日來便是來說我們品芳閣貨色的麽。”
“這……”樂梓由嗆了一嗆,“自然不是,只是這人難馴服,想同姑娘你讨要點東西來馴。”
“哦?”晴波細眉微挑道,“不知樂公子想要些什麽。”
樂梓由眼梢越過扇子,斜斜瞟向晏蒼陵,見他酒意未清,趴在桌上嘀嘀咕咕,方從袖中偷偷取出了一張銀票:“我要賣身契同仙人身上所中的迷幻藥,有了這些東西傍身,不怕他不服。這兒是十萬兩,正好是‘仙人’的賣身費用,咱們銀貨兩訖了。”
“十萬兩?”晴波睨了眼那張銀兩,只消一眼便知确是十萬兩無疑,但她眼底僅是一亮,卻未接過銀票,反而垂下眼睑道,“樂公子,你如此輕易便将‘仙人’的真相抖出,不怕王爺知曉你出賣他麽。”
“這話說不得!”樂梓由急道,又小心地看了看趴在桌上的晏蒼陵,聲音輕得幾不可聞,“我這是邀功,可不是出賣,晴波姑娘言重了。”外人不知他刺史之子的身份,皆以為他是晏蒼陵的幕僚,因而他方敢如此大膽。
晴波依舊只笑不言,臉上平靜無波,看得樂梓由後脊發涼。
眼看晴波并不應話,樂梓由有些急了,禁不住沉下了聲威脅道:“姑娘,這‘仙人’的來路你也知是不幹淨的,如今我已先服了個軟,若你還不應,便休怪我不客氣了。”
晴波卻是掩嘴嗤嗤笑了起來,眼底都藏不住譏諷的笑意:“樂公子這話便過了,‘仙人’來路如何同奴有何關系,奴不過是個負責調教賣人的,若真惹上什麽事,那是人販子的過失,可與奴無關。”
樂梓由眼底異色一閃,臉上卻做僵硬之态,佯作震怒地沉聲道:“姑娘,若我在王爺耳邊吹上幾句涼風,你這品芳閣也甭想做下去了。”
晴波卻不受脅,扣起蘭花指将茶杯拿起,不緊不慢地抿上一口香茶,足足喝了五口,方放下茶杯拭唇道:“樂公子,請便。”
“你!”樂梓由拍桌站起,臉色大變,抖着手指着晴波,雙唇張了半晌都吐不出只言片語,“你當真不怕?你私下買賣這人,還給他下過量迷幻藥,若真翻起臉來,你也讨不到好處。”
“樂公子,甭氣甭氣,”晴波将樂梓由拉下,給他倒了杯茶,柔柔地拍着他的背哄道,“咱們好好說,好好說。”
“哼!”樂梓由從鼻腔擠出一聲,大大咧咧地便往嘴裏灌茶,但晴波下一句送來,他就一口把茶給噴了出去。
“你說這迷幻藥一事,這是何故,奴怎不知曉,樂公子可有證人。”
這是咬緊了季拂心不能言語,毫無證據證明,迷幻藥是他們品芳閣所下了。樂梓由原本的怒意俱是做戲,但到了這地步,假怒都變作了真怒。
樂梓由只覺得一把火燒到了腦上,恨不得将晴波丢下樓去,但正欲發怒時,卻聽晏蒼陵重重地咳了幾聲,他一頓,又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姑娘打算如何。”
晴波也深知不可将人惹惱,見好便收,撫了雲鬓,笑意盎然:“簡單,統共二十萬兩,賣身契同迷幻藥及解藥一并給你們,你尚得立契,不将關乎仙人之事抖露出去。”
“……”樂梓由此刻只想将她的腦袋當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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