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如此規劃

翌日上學,楊修閱完曹植先前課業所做的文章,淡道:“你的文章辭藻比以前倒是好了一些,立意雖然不錯,但對比以前似乎并無長進。”

曹植忍不住想要頭搶地。

昔日他還搞不清周遭狀況時,只能謹言慎行。後來發現自己曾經活在後世,更不想暴露那些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想法,引來怪異目光。然而有些東西縱然他再小心翼翼也無法掩飾,譬如寫文章。

楊修布置的課業,非但題目難,還要結合實際。而他考慮的時間久了,就同前一世的想法弄混了,于是寫出來的文章有時候奇異莫測,有時候則淺顯粗鄙。

這些東西,只有楊修看到卻是無所謂的。因為楊修本就已懷疑他,也樂得陪他裝什麽都不知道。但先前他卻不知荀彧知曉,還傻乎乎的裝了很久的傻。

曹植有氣無力道:“先生,您先前将學生所做文章拿給荀大人看過麽?”

楊修握茶杯的手頓了頓,而後輕輕瞥了他一眼。這一眼含義頗多,曹植也說不出究竟是嘲諷呢,抑或贊賞呢,還是戲谑……呢。

“不錯。”楊修唇角一彎,面上又挂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非但荀令君見過,你父親與郭嘉也見過。說起來,還得怪你那首‘不如自挂東南枝’。”

“……”

難道是因為他這首怪詩太過奇葩,所以當日才引來郭嘉好奇,最終賠了一年的酒?

——這種自作自受的感覺真的沒問題麽?!

曹植寬面淚:“是什麽時候?先生為何不告訴我?”

“約是六公子稱象後一日罷。”楊修摸了摸下巴,微眯的雙眼愈發狹長,“反正你總會知道,早知與晚知有何區別麽?”

曹植連說“有”的力氣都沒了。

“你是在擔心荀令君考校你時你回答的不夠得體麽?”瞧着他這番模樣,楊修終于輕笑出聲,他目中譏诮愈甚。“啧,你又在戲弄為師了。為師可不會忘記,每當荀令君考你與二公子前,你總會問為師大堆問題。”

曹植抽了抽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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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官渡之戰開始,曹丕總要拉着他每月詢問荀彧前線戰況如何。而荀彧做出回答之後,也總要考校他們兩人一些小問題,譬如“為何行軍要至官渡”,“敵我方人數差距如此之大,二公子四公子可有必勝決心”雲雲。

曹植開始兩次吱吱唔唔不知該說些什麽,後來大約是覺得一直不開口就要給荀彧留下愚笨的印象,便養成了不管什麽問題都先問楊修。而後待荀彧詢問,便可将一些出彩的答案說出來,當然前提是“我先生說……”

是以荀彧一直認為這是個除了性格尚且不錯外,什麽都不如何的世家公子。

誰知道這些東西,楊修都知道呢?

而他非但知道,更是毫不介意說了些精辟的東西,再拿去忽悠荀彧。

這一刻曹植感動了。

——其實先生您是我肚裏的蛔蟲吧!除了蛔蟲,還有什麽能更了解他呢?

當然這也僅是腹诽罷了。然楊修瞧着他這番模樣,卻已猜到他在想些什麽:“你又在罵為師。”

“……呵呵。”

上完楊修的課,曹植再決定将來幾個月內該如何從“先生說”過度到“我覺得”,曹植便施施然出了門,奔向王奇家中。

未至目的地,遠遠便見得自家身形偉岸的師傅正雙手抱胸,靠在門口似笑非笑得凝視着他。

曹植瞬間就有了不詳的預感。

看王奇這反應,那個小乞丐人一定在此了。也正是人在此,王奇才會在門口等他。

不等曹植做出反應,王奇便冷笑道:“裏頭的小鬼是怎麽回事?”

昨日黃昏他難得沒有喝醉,正在思考今後該如何教導曹植,門口忽然響起一個怯生生的聲音:請問,大夫在麽?

然後他就看到了那個落魄到快死了的小乞丐。

他原是想直接想把人趕出門的,但小乞丐卻說是一個十一二歲的貴公子讓他來的。

貴公子顯然就是曹植了。

王奇自認倒黴,再見小乞丐一只手扭曲的樣子,難得發了善心命他咬着根木頭,“咔嚓”一聲将他脫臼的手接好,再用柳枝固定。然後随意弄了點熱水讓小乞丐把自己洗幹淨,讓他喝了點粥睡下了。

這日夜裏,小乞丐便發起了高燒。甚至在夢中念念有詞,也不知在說些什麽。

王奇再一臉晦氣地去請了大夫,大夫表示再晚一步這小孩就得死了,一邊忍受唠叨,一邊心疼地付了醫藥費。

天知道,這小小毛病居然将他這一年的酒錢都花完了!

王奇自然是怒極了。

曹植雙手背後,低着小腦袋。就好像做錯了事的小孩,一只腳還在地上劃着圈圈:“學生看他可憐的,所以讓他來找老師呗……”

王奇瞥了他一眼,在他頭上敲了個暴栗。

曹植捂着腦袋,兩行寬面淚:“老師就不能好好說話麽,這麽暴力會讓人讨厭的!”

王奇怒極反笑:“再讨厭也比不上你将一個莫名其妙的小乞丐扔到我家裏讨厭吧?”

曹植額上忽然三條黑線,這種濃濃的瓊瑤是怎麽回事?

——不過瓊瑤……又是誰?

曹植腦中串出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面色也愈發微妙。

王奇瞧着他的模樣,坐到門檻上,摸出酒葫蘆喝了一小口酒:“你認為他有什麽用?”

曹植也随之席地坐下,天真地歪了歪腦袋:“為何老師認為學生只救有價值之人?”

王奇嗤笑一聲:“你當年不就是看出為師不凡才來纏着為師學武麽,屋裏頭那小鬼要是沒什麽用,你會理他、還把他丢我這?”

王奇細細凝視着他。半晌,哈哈大笑起來:“他要是真沒用,我現在就把他丢出來。”

曹植終于垂頭喪氣道:“老師果然深知學生秉性。”

“行了別拍馬屁了,你快說吧。”

“三年前,學生抓住了正在偷錢的他。而昨日幾面之下,他居然就記起了我……”曹植一手托着下巴,午後陽光照耀之下盡顯天真爛漫,“要麽因我抓住,導致他養父死亡,于是他對我的仇恨已不共戴天;要麽就是他的記性很強——強到三年後都能清楚記得那些發生的事。”

這個小乞丐又屬于哪一種呢?

不得不說他成功引起了曹植的好奇。

“所以你就把這小鬼丢到我這裏?”

曹植轉頭,沖着王奇露出一個谄媚的傻笑。

“你不但要把他丢在我這裏,還要我幫你看着。看看這個小鬼到底是對你心生怨恨呢,還是真有如此能力?”

曹植笑的更谄媚了。

王奇見狀,心知自己将來是要真的養這來歷不明的小孩了,長長嘆了口氣:“小鬼啊——你有沒有想過你師傅養自己都很難了,更何況再養一個小鬼?”

曹植摸了摸鼻子,誠懇道:“老師,他真的很可憐的。你可以考察考察他嘛,讓他端茶送水伺候您老人家什麽的!若是他達不到你的要求,再把他丢出門去也不遲啊。”

王奇諷笑道:“哼,不遲?再下去老子的棺材本都要被他花光了!”

“啊?”

王奇挪開身子,揚頭示意曹植自己進門去看看。

而後曹植便見得渾身紅地幾乎要自燃的小乞丐。

如今他已将臉洗幹淨了,看起來瘦瘦弱弱的,仿佛只有七八歲。許是長年吃不飽的緣故,他整個人都幾乎只剩下皮包骨頭。

曹植深吸一口氣。

“……他不會死吧?”

王奇嗤笑一聲:“現在是不會,但如果這幅藥吃完還不好,就說不準了。”

曹植眨眨眼。

他忽然又有了不詳的預感,便忍着頭皮發麻的感覺道:“先生是說,您……沒錢抓藥了?”

王奇笑彎了眼,摸了摸自家學生對小腦瓜:“孺子可教啊!”

他這一次出門,确實帶了一些生活費。但并未料到他居然生了重病,一時間唯能嘆息。

不得不說,王奇又提醒了曹植一件事。

——他沒錢。

若是他單單沒錢也就罷了。然而他不僅沒錢,還很缺錢。

欠郭嘉的酒錢本已籌得差不多了。但如今若再養一個人,關鍵是這個人如今還生了重病,便不得不動用這些錢了。

俗話有言,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曹植更是一籌莫展了。

首先他不能問卞氏或者曹丕要,因為他們必要會追究原因;其次就算他要到了,抑是治标不治本,無法從根本上解決他缺錢的難題。

他需要賺錢。

問題又來了。

首先他才十一歲,注定了很多東西他幹不得;其次他是曹操的兒子,也絕不能如一般書生以寫字賣畫為生;接着他人力不足,能動用的也只有他身邊小厮一家人,王奇;最後也是最最重要的,他沒本錢。

前三者他完全可以在暗中招募人手,且亂世中利用各諸侯所在地中物品差價做生意也并不大難。

然而缺本錢,卻是真正難到他了。

抑或……他能否向他人借上一些?

若是借錢,又該問誰呢?

首先排除卞氏與曹丕,若真打定主意要做生意,那麽本錢必然是越多越好。而他僅是一個小孩,卞氏和曹丕如何可能将打量錢交由他呢;接着排除王奇,這位老師連自己都難養活,若是請他運下貨倒是有可能;最後排除商賈,畢竟許縣皆是曹公地界,他一個十一歲小鬼如何能瞞過曹操和那些商賈接觸呢?

這個人最好家有閑錢,且相信自己。但自己從前又表現地過分平凡,怎還會有人相信自己呢?

也許……有一個人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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