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如此釀酒

過了祓禊之事,除了偶爾被楊修要求作詩寫文章有些焦頭爛額外,日子又恢複平靜如水起來。

——貴公子的日子是怎樣的呢?

早晨起來後讀讀書,午後練練劍,無事可做時尋幾個人扯扯淡閑聊幾句,一日便過去了。

而讀書練劍愈發游刃有餘的曹植,終于在接二連三被自家三哥拖着閑聊整整一個半時辰後,深深覺得自己快被折磨地瘋了。

曹植無力地捂着耳朵,睜着通紅的雙眼弱弱凝視第十五次說完他在一年半前的打仗經歷、尚滿臉意猶未盡的曹彰,有氣無力道:“三哥……弟弟這才知道,你居然是個話痨……”

曹彰面色微紅,有些赧然。但他很快撇撇嘴嘆了口氣:“沒辦法啊四弟,這日子都要淡出個鳥來了!父親也真是的,怎麽就只帶二哥不帶上我呢?哥如今要是在軍營裏,這區區邺城早就被攻下來了……”

他說到這裏,神色間居然又有了興致。曹植亦是毫不懷疑——倘若不截住他的話頭,他家三哥定能再至少說上半個時辰!

“停!”曹植深吸一口氣,強自淡定道,“三哥,好漢不提當年勇,您悠着點哇!”

曹彰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府中這麽多小鬼頭整日纏着哥,哥都不肯說。如今大發慈悲說給你聽,你怎是這般無所謂的态度?”

他說完,似乎覺得應将自家四弟也教導地更有男子氣概,當下耐心道:“三哥告訴你,大丈夫當如霍去病、衛青那樣,當個征戰四方的大将軍。二哥都去軍營了,你整天讀書寫字,頂個屁用啊!”

曹植嘴角抽搐。

昔日曹操走時命曹彰好好讀書,但他的先生根本管不住他。隔三差五便帶着侍從縱馬離府,讀書時更是昏昏欲睡。若待曹操歸來,見曹彰依然是這般胸無點墨,恐怕是要怒極了。

曹植嘆了口氣:“三哥,您今日的功課做完了麽,先生要求的文章您背出了麽?要是您還沒,為什麽不先回去溫故課業呢?”

曹彰不耐煩地扯了扯嘴角:“得了!每天早上讀書哥就已經夠煩了……嗤,讀書讀書,還有完沒完!四弟你在下去簡直和先生一樣啰嗦了。”

“呵呵。”

曹植聽聞此言,扯出了個笑容。但他表情之陰沉,往昔謙和都已如浮雲。他一字字咬牙切齒道:“可是父親要三哥您好好呆家裏,乖、乖、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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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聽聞“父親”二字,曹彰渾身一緊,立馬跳了起來:“呃,今日你我還沒練劍。來吧,快點練好,我再回去做功課!”

“……”

自從年後曹彰再一次尋王奇挑戰失敗,便時常磨着曹植,美其名曰切磋。而這些年曹彰在軍營中磨練,劍法自然殺伐果斷,充滿戾氣。然而曹植的武道卻截然不同——他善閃躲,身法靈活,若正面難敵與他,便會想盡辦法迂回閃躲進攻,直到曹彰煩躁不堪抑或認輸。

曹彰認輸,曹植卻更是難過了。因為曹彰完全不認同他的打法,反而認為這劍法太過綿軟,根本不适合男人,更是想盡一切辦法改變他的武學路數。

曹植差點給跪下了。

彼時他才知曉,原來從前面對王奇與楊修不過只是小意思罷——唯有曹彰,他才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終極大boss啊卧了個槽!

思及此,再想到這三個月以來曹彰從不間斷的騷擾,深吸一口氣道:“三哥——我覺得,我們兄弟倆應該找點事兒做。”

那麽,找什麽事呢?

曹植首先道:“三哥為何不去打獵呢?”

曹彰瞧着他眼中俱是認真,面色忍不住有些微妙:“……如今是夏歷三月啊四弟,哪來獵物?”

曹植嘴角又是一抽。

——他家三哥這是在拐彎抹角罵他傻逼沒常識麽?

他只能從牙縫中漏出兩個字:“呵呵。”

曹彰晃着二郎腿,皺了濃眉思考應該幹掉什麽。一手摸到除睡覺外從不離身的寶劍,他忽然靈光一閃:“話說回來,父親此行定能攻下邺城。如此待他歸來,我們送他件禮物如何?”

曹植眉梢高高挑起。

他說:“三哥,你為何忽然想到要送父親禮物?”

呃?

曹彰傻眼了。

他愣了片刻,輕咳幾聲,眼神閃躲:“咳,你我為人子女,那個,當偶爾表表孝心嘛!”

曹植愈發狐疑:“你不會是想……送父親禮物,然後父親便能免去你不讀書的責罰罷?”

曹彰咳嗽地愈發厲害了。

曹植哭笑不得:“既是如此,普通的禮物,父親不但看不上眼,也不能體現三哥孝心。三哥的禮物非但要有誠意,還得彌足珍貴了。”

曹操所得禮物從無凡品,無論是帝王賞賜的黃金白玉,孫權獻上的那頭大象,抑或西域商人進貢的绫羅綢緞。若他們想要買,恐怕是沒什麽東西能比之更稀奇的。

曹彰颔首。

他思索半晌,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目光熠熠之餘,血液中的不安份抑有些蠢蠢欲動:“四弟,你我去野外馴服匹野馬如何?”

曹植如遭雷擊:“……”

曹彰等了許久,見曹植依舊是這般癡呆模樣,當下不悅道:“你這又是什麽表情?”

“……哥。”

“嗯?”

曹植艱難道:“……你能靠譜點不?”

“……”

兩人想了半晌,曹彰拍掌道:“說起來,父親最喜歡喝酒。若你我一起釀一壇好酒獻給父親,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親手釀壇好酒?

曹植微怔了怔。

他下意識記起了出征之時,某人特意停在身邊說會想他的酒,忽然也有些期待起來。

既然決定親手釀酒,兩人便開始忙碌起來。

事實上曹操不久前向帝王進獻一種名為“九醞春酒法”的釀酒技術,如今他們兩人也正好嘗試。

釀酒之術,酒曲、酸漿配比,皆是關鍵。是以兩人并不着急動手,先由得曹植查詢文書記載、曹彰尋找釀酒師傅,而後兩人再交換意見,進行釀造。

兩人奔波,府中自然有所耳聞。有人覺得有趣,有人則不信兩人能釀出什麽好酒,有人嗤笑一聲不屑于此。然而在此外表之下,衆人卻是不約而同開始思考同一個問題。

——倘若曹操大勝歸來,他們又該送什麽呢?

不得不說,曹植與曹彰無意之間引起了一陣小轟動,只是兩人尚不自知。

當然待曹植知曉時,囧之一字已無法形容他的表情了。

楊修自然亦是知曉。

他看完曹植寫的文章,淡道:“這篇文章依舊是和你從前一樣的缺點,文辭平淡如流水,并無任何令人耳目一新的詞句。”他說罷,輕描淡寫道,“你這幾日似乎挺忙。”

事實上曹植寫文章已長進了許多,只是楊修心中不滿,順勢借題發揮罷了。

曹植心下嘆息:“三哥說想釀一壇好酒獻給父親,是以學生便給三哥幫忙。”

楊修聞之,不置可否一笑。他掀了掀眼皮,目中輕慢冷淡:“用幾個月時間來釀一壇不知好壞的酒,如此不務正業,當真值得?”

曹植無奈道:“先生,學生與三哥親自為父親釀一壇好酒,這怎能算不務正業呢?”

“曹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何會缺你這一壇酒?呵,你若當真有孝心,不如給你父親出出主意,成就你父親霸業。”

曹植苦笑起來:“先生,哪怕是荀令君、郭先生、賈大人等謀士齊聚,天下亦難入父親之手。而他們于學生之對比,猶如雲彩于污泥,學生又能出什麽好主意?”

楊修冷笑一聲:“只怕有人不願上進,自甘堕落!”

曹植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楊修的意思他很明白,他期望自己能如曹沖一般獲得父親青睐。但一來他明确知曉自己與曹沖并非同一類人,曹沖之聰穎亦是不可複制;而來也想躲在曹沖光輝之下,安然成長,自然是不能得到曹操滿意了。

“呵。”楊修勾起唇角,弧度愈發冷峭,“便由着你罷。”

他說罷,并不再多言。然這一日上課時楊修百般挑剔,終于令曹植清晰感覺到,他生氣了。

曹植愈發無奈。

無奈歸無奈,酒還是決定繼續釀的。

分別查閱、尋找師傅的十日後,終于開始動手了。

他們原想釀最容易讓人喝醉的酎酒,但曹彰找來的一位釀酒師傅說,這種酒釀造有些複雜,并不适合初學者。且釀造時間長達七八個月。曹植與曹彰商量之後,決定先釀簡單的米酒,然後再釀酎酒。

兩人親自在師傅教導下挑選了原料新米,選取酒曲之後,又學着浸曲。但因起初無法将柴火控制得當,浸曲之後酒曲總是無用。如此便浪費了十日。

如今正是夏季,其實并不大适合釀酒,這個時期的酒釀造起來,總要泛出一股子酸味。兩人在選擇酸漿時又犯了愁。用得少了酒水泛酸,用地多了酒水還是泛酸。

等兩人終于确定了酸漿選擇,時間又過去五日了。

再裝壇以密泥封之。七日後,截取上層清酒,最後再用壓板壓制、過濾、發酵……

如此,幾乎兩個半月時間,他們終于釀造出了五壇米酒。

曹植與曹彰打開,清香四溢。取之而飲,味道雖有些淡,但總體而言還是不錯的。于是兩人大謝了釀酒師傅,開始學習釀造酎酒。

釀造時,曹植想到了喝酒如水的某人,不禁嘆息道:“倘若這一壇酒能讓郭先生僅喝一碗就醉了,那才是好酒!”

曹彰興奮地往裏塞着柴火:“一定能的!父親最喜烈酒,到時喝了之後,一定會贊賞咱哥倆,然後免了三哥不讀書的責罰的!哈哈!”

“……”

許是說到了郭嘉的緣故,曹彰又打開了話匣:“話說回來,這都已六月份了,他們怎麽還沒攻下邺城呢?難道郭先生又生病了?”

“唉,郭先生如此料事如神,怎麽老生病呢!當年我軍與袁軍對敵官渡,孫策欲偷襲許昌。郭先生一說他恐怕來不了,沒幾天孫策果然死了!還有袁譚袁尚那兩個龜孫子,先生剛說完,他們果然就開始內鬥了!”曹彰說起自己最敬佩的郭嘉,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他說完,又加了句總結語:“咦,為何這般一說,我咋覺得郭先生像烏鴉呢?”

曹植轉頭,定定瞧着曹彰:“……”

曹彰與他對視一眼,莫名其妙撓頭:“……幹啥?”

“哥……”曹植幾乎發不出聲音了,“咱能認真釀酒麽?”

曹彰愈發莫名其妙:“難道我們之前都不認真嗎?”

“呵呵……”

此時已是六月。

四月曹操留曹洪攻邺,自己領兵攻尹楷,破而回。當事時袁尚部将沮鹄守邯鄲,曹操又親自領兵攻破邯鄲。

而後,曹操攻邺兵毀去土山,毀去地道。在城外作圍城水溝,決漳水灌城。

邺城中餓死者過半,已守不了多久了。

一月後,袁尚回兵救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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