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這豈非正是草船借箭麽!

曹植想到這四個字,心中有了大概猜測,便道:“父親,兒有話要說。”

與曹植同時說出口的,還有郭嘉的一句:“主公且慢。”

曹操頓了頓。

他揮手示意将士們停下,看了郭嘉一眼。見郭嘉居然微笑着凝視曹植,轉而對曹植道:“你說。”

曹植看了郭嘉一眼,嘴角一抽道:“兒只是有個問題。”

“說。”

“敵軍五更天來,江面大霧之深,幾乎無人能看得清楚,兒以為這正是偷襲妙機。兒若是吳軍将領,一定要趁如此大霧殺我方一個措手不及!反而決不會擂鼓吶喊大肆張揚,以至驚動所有人。”

曹植語罷,又似想不明白般加了一句,“難道他們認為偷襲這行徑太不光明正大,因而打算驚醒我軍,欲嘗嘗我軍鐵箭的厲害?”

曹植此話一出,衆人陷入微妙沉默。

遠處擂鼓依舊聲嘶力竭,與之寂靜形成詭異對比。

曹操深深看了他一眼,将目光放到郭嘉身上。然後他聽得郭嘉道:“不錯,郭嘉也在正疑惑這一點。”

曹操深吸一口氣,他的心已平靜了。

人一旦陷入危機,思緒總是會亂的。尤其當看到對方故布疑陣,便愈發心虛懼怕。

曹操先前也正是如此。他本應發現這一疑點,卻因太過疑心,反而陷入了擔憂他們埋伏的盲區。

曹操來回踱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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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沉沉道:“不錯,他們根本不為偷襲,反而是要我軍知曉他們的偷襲!”

“那麽他們為何要故意讓我軍知道呢?”曹操看着曹植,目如明鏡:“老四,你說說看。”

曹植微皺了眉。

他思襯片刻,終是在曹操肯定的神色裏遲疑道:“敵軍令我們知曉他們的存在,又因為他們在霧中江心,我軍不敢貿然出戰,是以父親需安排弓手引弓射之——不管他們目的是何,兒認為他們定能猜到這個——既料及我們如此動作,那麽他們的目的,也許就是要父親射箭……”

曹植只說到這裏,曹操已大笑起來了。不僅是他,郭嘉亦是心照不宣微揚唇角。

曹操拍了拍曹植肩膀,笑道:“你說的不錯!”

許是因他們許久不動的緣故,船中人以為他們已認為人都已被射死了,便再度擂鼓,以示無礙。

曹操冷笑起來:“張遼,繼續下令射箭!”

“于禁,你且引五十水軍小心靠近那些船!但凡發現他們當真如孤所覺,便快快歸來。曹仁,你安排二十艘船。一旦于禁确認對方當真假意,你便楊帆追去,力求趁亂将之盡數剿滅!”

“遵命!”

曹操做完這些安排,撣去衣上凝結的露水,緩緩嗤笑一聲:“孤倒是要看看,何人敢如此戲弄于孤!”

一衆将士引兵而去,曹植疑惑道:“父親,為何不直接引火燒死他們呢?”

“問得好。”曹操看了曹植一眼,指着江心道,“老四你看,這霧太濃了!這船停泊在江心許久,船中必極是潮濕。如此定是極難着火,還易打草驚蛇。”

曹植躬身稱是。

大多謀士都已被吵醒,而後披着以上至于江邊。聽聞曹操做出這般部署,一時疑惑,皆聚集在江邊,引頸圍觀事态發展。

張遼還在命衆人射箭,而江面大霧也愈發厚了。這般大霧雖給了敵方最佳掩飾,又何嘗不是幫了于禁大忙呢。

他小心接近,直至敵方大船近在眼前,發現船中居然立着稻草人,人上更是射滿了他們的箭矢!于禁怒極冷笑,皆命水軍快快撤退,而後通知了于禁。

于禁大船

船中敵軍也發現了不對!只是他們的錨皆已抛下,而曹操又急速追來,部署之人并不戀戰,反而果決放棄後方被追上的幾艘船,飛快離去。

不出片刻,除了擒下的八艘船只,其餘人盡數退了幹淨。

曹操搓了搓手,命人将這些船拖回來。他瞧着船中未被燒毀殆盡的稻草,冷笑道:“這倒當真好手段啊!卻不知部署之人是誰?”

于禁道:“霧大瞧不清楚,但末将模糊聽得有人驚叫了一聲‘孔明先生,現在如何是好’。”

“諸葛孔明,諸葛亮!”曹操深吸一口氣,颔首道:“看來這人,倒真有些真才實學!呵,可惜到底還是被我軍識破了!”

語罷,他又拍了拍曹植肩膀,一衆謀士也紛紛誇獎起曹植來。

曹植露出一個謙和的笑容,并無半點自得驕傲,仿佛今日大出風頭之人并非是他。

曹操面上愉悅,心中到底還有一分惱怒。

衆謀士再贊許了曹植一番,也便回營去了。畢竟如今不過五更,敵軍短時之內不會來犯,不然再睡一覺,養精蓄銳。

曹植瞧着他們的背影,略略松了口氣。他緩緩踱至郭嘉身邊,無奈道:“先生,您冷不?”

郭嘉邁步歸去。

他走在曹植身邊,偏頭之際,下意識覺得曹植似乎又長高了些許。然後他略去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只微笑:“你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太情願。怎麽,萬衆矚目的感覺不好麽?”

曹植嘴角一抽:“……學生只是有些不太習慣……”

郭嘉挑了挑眉:“不習慣?”

曹植垂頭不語,算是默認。

郭嘉微笑愈深。

他凝視曹植雙眼,眸光湛然:“你總要習慣的。将來的你,恐怕會引得更多矚目……甚至仰望!”

天已大亮了。

先前借箭一事,便仿佛夢中一般。但所有人皆知曉這不是夢,甚至有因為此事,而自薦前往吳軍營帳,甘為內應。

自薦者,乃是蔡瑁的兩個弟弟。

事實上先前曹操殺了張允蔡瑁兩人,意識到中計之後,便第一時間向這兩兄弟賠罪,而後大肆封賞。因而他們對于曹操,也許還有怨怼,但綜合權勢、財富來看,也決不會很深。

曹操凝視兩人,沉思片刻,緩緩道:“你們兩兄弟甘願前去吳營,以為做內應?”

蔡中低頭稱是。

曹操垂眸沉思。

今日之事他他已中計,若非郭嘉與曹植,諸葛亮之計恐怕定要得逞了。由此來看,他确實需要一個能傳遞真正消息的內應。

但程昱卻道:“不妥。”

“哦?”

郭嘉也道:“只為胞兄身死而與主公翻臉,他倆只身前去吳營而不帶任何家眷,僅是這等片面之詞……周瑜何等人物,他能利用說客蔣幹反間主公與蔡瑁,又豈會當真相信他們。”

曹操皺眉。

他起身走了兩步,終究颔首道:“不錯。若孤是他們,孤也決不會信。”

一衆謀士躬身道:“主公明鑒。”

曹操揮手:“行了行了,都什麽時候還拍孤馬屁呢!”他頓了頓,又道:“老四,你怎麽看?”

事實上自從先前他發現草船借箭這一陷阱,曹操才似發現這個兒子有些不同尋常,自然也就存了想看看他這些日子學到了什麽的心思。

曹植滿頭黑線。

若此時是在許昌,他一定不會多開口說什麽話。但戰場絕非兒戲,甚至赤壁之戰在他之前回憶裏是他們大敗,才有後來的三分天下。而他如今身在戰場,自然是有什麽話便說什麽。

他便慢吞吞道:“周瑜若不信,父親可以設計取信于他。”

“比如?”

曹植矜持道“兒想到的是不久前曹洪大人之事。”

曹植說的,其實是一年前曹洪親族犯罪,為許昌太守所擒。而後曹洪請求曹操命太守釋放家人,曹操則因曹洪與他有救命之恩,便設宴和解,反而給了太守機會,直接斬殺了那親族。

曹植只說了這一句話,曹操卻已明白了。

倘若因曹操心存愧疚,于是如今蔡瑁家人或因憎惡,或因驕狂而為非作歹,觸怒“武癡”許褚将軍,怒極将罪魁禍首斬殺,而後抓獲所有不受軍規之人。而蔡氏兄弟請曹操嚴懲許褚無果,如此是否會懷恨在心呢?

因而他們一怒之下投奔吳軍,豈非事出有因?

倘若是他曹操,豈非查證此事,亦會即刻深信不疑?

曹操撫掌道:“老四啊老四,你跟随奉孝不到一年,為父卻要刮目相看啊!”

有人附和道:“人常言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四公子天資聰穎,又有主簿、軍師為師,豈能平庸呢?”

曹操聞之,開懷大笑。

事實上不僅是曹操,其中謀士大多已刮目相看,尤以楊修為甚。

衆人離開曹操營帳為圓謊之際,楊修走到了曹植身邊,輕聲譏诮道:“四公子今日倒十分威風啊,怎麽為師從前并未瞧見呢?”

“呵呵!”曹植尴尬一笑。他心中知曉楊修是在鄙視他為何從前不說,反而等跟随郭嘉幾個月之後突然願意說這些東西,只能無奈道,“先生說笑了,學生說的也不過只是大部分人都能想到的嘛!何來威風之說呢?”

楊修挑了挑眉:“四公子,為師有一事,尚需求證一番。”

曹植莫名道:“啊?”

便見楊修忽然伸出手,扯了曹植臉皮,用力往兩邊扯。

曹植被吓了一跳,到底沒有掙脫楊修的動作:“先森,零幹嘛扯學生臉?!”

楊修皺眉,扯着他的臉,反複觀看。

良久,才豁然松開手。

他不僅松開,還将手指在曹植衣服上蹭了蹭,仿佛手中染上了什麽油脂一樣。

“……”

曹植撫着隐隐作痛的腮幫子,憂傷地凝視自家老師。

楊修施施然道:“沒什麽,為師只是在看,莫不是有什麽奇怪的人假扮了四公子。”

曹植幾乎是咬牙切齒道:“結論呢?”

楊修雙手負後淡道:“四公子的武功白學了。”

曹植目瞪口呆!

他凝視楊修翩然遠去的背影,整個人都風化在寒風裏。

更令他目瞪口呆的是,身旁有青衫謀士飄然擦身,卻留下他清朗的聲音:“四公子是在回味?”

待一切部署完畢,蔡氏兄弟也暗中前往吳軍陣營時,曹操又得到了一個消息。

——周瑜部将黃蓋不服周瑜獨裁,與之鬧翻被痛打一百軍棍,譴屬下帶來投降書,甘為曹營內應!

曹植驟然聽聞此言,怔愣許久。

他一手支着下颚,另一手輕點案幾:“這橋段,咋滴如此耳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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