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周瑜打殘黃蓋引得吳軍內讧,這般發展顯然出乎所有人意料。
而更神展開的是,黃蓋懷恨在心,居然請他好友送來降書,甘願為曹操內應。
這與曹植先前提議之法,豈非同出一轍?
曹植滿頭黑線。
他聽聞此事,第一個想法是苦肉計,第二是撞梗了,第三便是蔡氏兄弟恐怕也無大用了。
本來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想出這種辦法,只要略一查證,便能叫對方深信不疑。然這兩方法一同出現,不得不讓曹植無語蛋疼了。
非但曹植覺得郁悶至極,就連曹操也是凝視着前來遞送降書的阚澤,默默無語。
他以為将蔡氏兄弟送去吳營,本是天衣無縫的想法!周瑜哪怕不重用他們,也會旁敲側擊曹營消息。怎知他這邊方送去兩人,人可能才方至吳營,周瑜也竟知曉他心意般給他送來了一個黃蓋!
這是何等尴尬的一個局面呢?
打個比方來說,就仿佛兩人赤膊對打,暫落下方之人暗中猥瑣地掏出了一把小刀打算捅死對方。但他擡頭之際,發現對方居然不知從何處掏來了一塊板磚,欲砸死他!
曹操現在顯然就是這種感覺。
當然,想必遠在對岸的周瑜大概也是這種感覺。
只要一想到周瑜也會是這般郁悶,曹操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但落在阚澤耳中,便是曹操依舊将信将疑。他面不改色,仰天大笑。
曹操亦似笑非笑:“怎麽,你這奸計都被孤識破了,又笑什麽?”
阚澤嗤笑道:“人言曹丞相求賢若渴。然在下今觀此問,甚不相合!黃公覆啊黃公覆,你又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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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面上有些将信将疑起來。
畢竟雖然他令蔡氏兄弟潛入吳軍陣地,甚至将一切打點地巨細無遺,但又無法說明周瑜也有這般想法。
畢竟五十軍棍下去,黃蓋雙腿真正是被被打斷了!
若這是真的……
曹操回憶起阚澤進入大殿神态,從他看完降書命人将他拖出去斬首時無奈卻并不慌張,以及見他不信時的全然不在意他身份的諷刺,這阚澤難道不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麽?
曹操思及此,又信了一分。
曹操正要開口再确定一些,卻有侍從上報要事。附耳一聽,面上陡然變色。
他甚至猛然拍案而起:“你說什麽,疫病爆發而華佗難以醫治!來人,将華佗給孤……”他說到這裏,卻又猛然噤聲。然後他淡看了阚澤一眼,重新坐回座位上道,“這等小事還要告知于孤?華佗不是神醫麽,讓他快些把這幾十人治好不就得了?”
他面上已恢複了從容鎮定,唯有指尖還在微微顫抖。
侍衛躬身退下,将這命令傳去給華佗。阚澤趁機試探道:“似乎曹公近來似乎也有些不順啊……”
“呵,倒是讓你見笑了。”曹操輕描淡寫道,“北方人嘛,到南方這種多水的地方,總有些水土不服的。如今那號稱神醫的華佗也在孤軍中,要治好他們,不過幾貼藥的小事!”他頓了頓,凝視阚澤,目光冰冷。而阚澤面上有如針刺,甚至唯有強壓下內心恐懼,方能與曹操對視。
他聽得曹操一字一頓道:“怎麽,難道你還以為我軍殘損,難以支持眼前大仗麽?”
阚澤心中默默咀嚼這幾句話,斂容恭敬道:“原來如此,是在下多慮了!曹公莫怪,在下也不過擔憂黃公覆之舉值不值得而已!”
曹操面上露出幾分譏诮:“我曹操半生戎馬,破黃巾、擒呂布;滅袁術,敗袁紹。馬踏他塞北,劍指遼東;縱橫天下,笑傲蒼穹……哼,那黃公覆若真有心投靠我曹操,豈有不值?卻不知我曹操收了你們,可有什麽不值得的!”
阚澤微笑自信非凡:“曹丞相自可拭目以待!”
曹操颔首,慢慢道:“如此,暫且信你也罷!你且歸去,有何要事,孤自會命人通知你們。”
阚澤面上終于有了一分喜色,也不過多糾纏,迅速躬身告退。
阚澤已離去了,曹操幾乎是豁然起身快步走出大門,直往将士營地。
先前華佗發現他的士兵身患疫病,患病之人更有一半,更何況疫病本會蔓延,至今感染者整個軍營之中已有六成。疫病若是爆發,且不論他們要死多少人——他帶了三十多萬兵馬,豈非有二十萬兵馬形同虛設?
——難道老天當真不助他曹操?
郭嘉迎面而來,見曹操行色匆匆,微笑道:“主公可是在擔憂将士們疫病将發作之事?”
曹操腳步頓了頓。他皺眉道:“你也知道了?”
郭嘉輕咳了幾聲:“其實,并非郭嘉也知道此事。而是此事,本是由郭嘉遣人所為。”
曹操聞之,只怔了怔。瞬間面上憂慮一掃而空,反而換上了洞悉所有的哭笑不得:“好你個郭奉孝,這事兒豈是随便透露給周瑜知曉?”
郭嘉斂眸輕笑。
許是十一月末江邊風大,他緊了緊衣襟,輕咳幾聲再道:“郭嘉聽聞蓋善于養衆,每所征讨士卒皆争為先,因而黃蓋在軍中極具聲威。而周瑜胸襟廣闊,更是世間少有。如今吳軍水軍形勢危機,他們兩人若是争鬥起來,可以說整個吳軍都要頃刻湮滅。”
曹操沉思。
郭嘉再道:“郭嘉與周瑜見過一面,也算略是知曉他心性。倘若黃蓋當真如此對他,以周公瑾心性,必能忍讓三分。若實在忍無可忍,他也将直接殺之,以防黃蓋心生叛變,動搖軍心!”
曹操眸光晦暗莫名,緩緩颔首。
“更何況此事被黃蓋知曉,并無害處。”
“哦?”
“若黃蓋當真有心助我軍,并不會管這些。若黃蓋假意投降,我軍走漏如此消息,也正好令吳軍以為我水軍軍心不穩,騎兵等又外強中幹。倘若他們打算乘虛而入,我軍正巧能一網打盡!”
且不論曹操心中有何想法,事實上周瑜迎接蔡氏兄弟,再聽得他們憤慨怨怼地講述完整件事情經過,面上一閃而逝古怪表情。
但他很快斂去這些,熱情與他們高談論說兩個時辰,将蔡氏兄弟所知曹操一切部署掌握于手中,又長籲短嘆一番如今他實在太難了!外有曹操,內有黃蓋牽制,更甚者連那諸葛亮都而蔡氏兄弟前來,與他當真可謂是久旱逢甘霖吶!
待命人安頓兩人,周瑜即刻命人請來魯肅與諸葛亮,避開所有人入黃蓋房中深談。
而蔡氏兄弟将先前與周瑜談話之中所有隐約透露的顧忌,乃至黃蓋被打一事,盡數休書命人遞交曹操。
曹操收到這封信時,阚澤已乘船歸去了。他便聚集所有謀士,開始思考如今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首先是曹操欲于吳營安插一枚棋子。他們計劃方執行完畢,周瑜卻也“善解人意”地送了個內應給他們。
問題也就在這裏。
——他們是否該相信黃蓋,周瑜又是否會相信蔡氏兄弟。而倘若周瑜不信,他們又如何能讓周瑜相信?那麽蔡氏兄弟傳回來的消息,又有幾分可信度?
如今郭嘉程昱賈诩三人持兩方都不信之态度,而荀彧等人則表示他們可以相信黃蓋,也應當做一些補救令周瑜相信蔡氏兄弟。
曹植将腦袋左右晃了晃,覺得聽得都有些暈了。
然後,他便聽得楊修道:“丞相,在下見四公子方才搖頭,似有話要說。”
此言一出,衆人将目光盡數放到了曹植身上。曹操瞧着他似還在夢中的模樣,皺眉道:“老四你有話就說,別老吞吞吐吐!”
曹植這下真真是躺着全身也中槍。
他轉頭,默默凝視兩袖清風從容而立溫和凝視自己的老師,半晌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兒以為,父親可以将計就計。”
曹操道:“怎麽個将計就計法?”
曹植沉思良久,遲疑道:“如今問題,其實是父親不信周瑜信任蔡氏兄弟,而周瑜也懷疑父親不信任黃蓋……這樣的話,也許父親可以……”
曹植說到這裏,思緒似乎依然有些淩亂。
他又沉思片刻才道:“按照一般想法,其實父親應當做一些補救,令周瑜相信蔡氏兄弟。但兒覺得,父親并不需如此。反而可以在暗中與他們保持書信往來,更甚至在言辭之中隐約露些信任黃蓋的意思,讓他們與黃蓋接觸。”
“如此一來,周瑜定相信我們與蔡氏兄弟暗中通信所書內容,亦同樣以為,我們相信黃蓋。”
曹植說罷,衆人都陷入了沉思。
這番話說起來有些亂七八糟的,中心思想卻是假裝愚昧,輕信對方,最終造成以假亂真之結果。
有人反對言:“四公子此計奇巧。然如此一來,對方誤以為我們傳遞的是真消息,我們卻難知敵方真正消息。”
有人贊同道:“在下倒是認為可以。”
楊修聞之,眸中閃過一絲譏诮。他看了曹植一眼,大約是在說——為何郭嘉要你說之時,你能說出如此具有建設性的話語;然至為師要你說了,你卻說出這種無厘頭的話來?
曹植嘴角抽搐。
他先看了楊修一眼,再看了郭嘉一眼。見後者正微笑着意義不明地瞧着他,便乖乖垂頭站到一旁,再不輕易搖頭晃腦。
說起來,他先前是打算以儒生形象示于天下。畢竟從前的他只希望活得安穩,因而做一個幼年時期平庸、青年時期偶爾文藝裝裝逼的人,便是他此生目标了。
一輩子這麽長,他還能吟詩賦詩幾十篇,再留下一些他的生活痕跡,這一生便也安然過去。
只是為啥至于如今,居然離這個簡單的念想越來越遠了呢?!
三天後,蔡氏兄弟又送回一封信。
——周瑜大病,氣若游絲,恐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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