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卻扇詩
今上少說也快有四十了,四十的年紀放在平常人家裏那都是祖父級別的了。誰家阿耶阿娘放着年輕郎君不要,讓女兒給個老兒做妾?
如今這選出身好的少女入宮不知道有多少父母疼碎了心。
窦湄是最後知道消息的那個,那個消息讓原本炎熱的天氣一下子變得如同數九寒冬那樣。芸娘見到窦湄身子向後一晃,立刻就攙扶住她。
“二娘!”芸娘幾乎是要哭了。
“芸娘,芸娘。”窦湄雙眼失神,手緊緊抓住芸娘的手,她臉色蒼白的幾乎沒有一點血色。
芸娘悲戚的看着窦湄,“二娘……”芸娘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這時候外面傳來了李襄肆意快活的聲音,“阿窦,阿窦!”
芸娘扶住窦湄,聽着外頭的聲音,恨不得沖出去把李家二娘給轟回去。有這麽沒有眼睛的嗎?
窦湄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等到再睜開的時候,臉上已經平靜下來。她的臉上恢複了平常的樣子。她輕輕推開芸娘攙扶着她的手,“芸娘,兒無事了。請李二娘請來吧。”
說完,窦湄走到室中一張茵蓐上坐下。
芸娘看着她一會,轉身就打起竹簾走到外頭将李襄給引進來。
“兒是來給阿窦道喜的。”李襄進門連禮都不行,直接就坐到那張空着的茵蓐上笑嘻嘻道。
這李家二娘真是個心思狠毒的!芸娘氣的眼前發暈。有這麽說話的嗎?!
窦湄笑着看向李襄,面上看不出半點愠怒。
“多謝了。”
“阿窦被聖人召選可是大有福氣的事呢。”
大有福氣,怎麽你自己不求着去。
“一入宮門得到聖人青睐,這全家也就是都得了好處啦。真羨慕三娘和四郎了。”
既然你覺得這麽有好處,你去不就成了。
窦湄嘴邊含着一抹笑,看着李襄的那張嘴一張一合,心裏積蓄的火氣一點一點的在收攏。
“漢武的衛子夫,李夫人不也就是這麽來的嘛。”李襄笑嘻嘻的。
窦湄放在膝蓋上的手已經握緊了。衛子夫出身平陽公主的家伎!而李夫人是娼家!這兩個女人沒有一個良家出身的,這李襄倒是把她貶低到如此地步嗯?
“也是阿窦你長的貌美,才有這份福氣。”李襄見着窦湄臉上的笑已經有幾分的僵硬,心中快意如同洪水一樣泛濫開來。
窦湄笑了笑,“要論貌美,二娘你也不差。”
小姑娘們總是喜歡聽別人說起她的容貌好看的,李襄自然也不例外,她笑得有些得意,“阿窦盡胡說。”
窦湄面上的笑容越發溫煦,和春日裏暖人的陽光一樣。
“我哪裏有胡說,”她笑道,“二娘貌美,如同前魏石崇的綠珠一般。”窦湄笑得兩眼微微眯起來,看上去像一只不懷好意的秀氣小狐貍。
李襄稀裏糊塗的不知道那個石崇的綠珠是哪個,又不想問她,讓窦湄覺得自己無知。
芸娘是知道一些典故的,她差點掌不住就笑出來。綠珠那個可是石崇花了一鬥明珠買來的寵妾,後來石崇被抓處死,這個綠珠就從樓上跳下來死了。
還真的有福氣呢!
說了一會話,李襄見着那張妍麗的容貌也沒再多話好說,過了一會便找個理由離開了。
芸娘等李襄一走,臉上露出愠怒的神情。
“胡娘子沒教李二娘子婦德吧?”
“罷了,舅母本來就是那樣,也不指望李二能歹竹出好筍了。”窦湄坐在那裏淡淡道,下一刻她的那種淡漠被她自己給打的粉碎。
窦湄俯下身趴倒在地上,她雙手捂住臉,淚水不住的從指縫裏流出來。
“芸娘,我怕……我不想進宮……我不想離開阿娘……我不想……”窦湄哭的肩膀一顫一顫的,雙手捂着臉不停的抖。
芸娘立刻就紅了眼圈,走過去把窦湄抱住,“乖囡,乖囡,不哭不哭啊。”說着她自己抱着窦湄哽咽抽泣起來。
兩人相互抱着大哭了一場,窦湄洗過臉整理好頭發就去母親李慕娘那裏。被召選入宮,和家人是那是能見多少就見多少。
走到階下,正好見到采娘。采娘大拊掌,“二娘子!快來快來!來的正好!”一邊說一邊下來急着把窦湄給往李慕娘房那邊帶。
“娘子才醒,三娘子和四郎都在那裏。”采娘說着,門口的兩名侍兒将竹簾給打上去。裏面安安靜靜的,但是窦湄進去就發現窦涴和窦湛兩個人臉上全是濕漉漉的。
見到窦湄,兩個孩子就哇的一聲哭了。
“阿姊,兒會乖,阿姊不走。”窦涴哇哇大哭抱住窦湄的裙裾。窦湛是正在讀書,知曉丈夫有淚不輕彈,結果二姐一哭,他也就哭了。
李慕娘躺在內室的榻上,聽見外頭的聲響說,“讓二娘到我這裏來。”
采娘點了點頭,“唯唯。”
窦湄進來,見到母親躺在榻上。
“阿娘。”她只來的及喊出一聲就跪倒在地。
“當年要是知道聖人會召殷國公家的小娘子,我怎麽都不會嫁給你阿耶。”李慕娘恨恨得在榻上捶了好幾下。
窦湄只是哭,不說話。
“別哭了,哭壞了眼睛那是一輩子的事。”李慕娘見女兒哭的纖細的肩膀抖個沒停出聲道。
“阿娘,兒不孝。”窦湄跪正身子在茵蓐上道。
李慕娘轉頭看着長女良久,終于忍不住兩道淚落下來,她轉過頭擦拭眼角。好好的一家人,全要被生生挖去一個,這叫做娘的沒辦法不心疼。
聖人怎麽就挑了她家的阿湄呢?
窦湄擦了眼淚,又把臉給擦了,走出門來帶着兩個妹妹弟弟一起去玩繩戲,還陪着打雙陸。
這兩個孩子眼淚汪汪的和窦湄打雙陸,都心不在焉。到了後面玩的入神了,才破涕為笑。
哄得兩個妹妹弟弟笑出來,她又去陪母親,李慕娘拉着她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等到不知其味的用了飨食往回走,卻在院子前見到一個穿着圓領衫的少年。
李孝謹站在那裏看着窦湄,他不知道自己現在還能說什麽。但是不說,他又十分不甘心。
窦湄舉起手中的團扇遮住容貌,目不斜視從他身側走過。
“我以為,我會念給你那首卻扇詩。”走過他身邊的時候,窦湄聽到他這樣說。心裏苦澀的步子都滞住了。
她手中的團扇遮住她的臉頰,嘴唇動了一下最重沒有說一句話。
她這一輩子,恐怕都聽不到昏禮青廬中的卻扇詩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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